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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蒙蒙亮了,几丝云彩飘飘荡荡的挂在天边,像是棉絮一样漂移不定,就像是此刻的心情,隐隐约约的,还是不安和不确定。
子衿洗完澡,又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桌上有一个包裹,收件人写着自己的名字。只是已经被拆开,露出半个深色檀香木的小盒子来。
她有点疑惑,打开一看,里边却是一叠叠的信。一看字迹,子衿就知道是姐姐的遗物,大约是凌燕寄来的。她拆了一封看,信件是子曼写给凌燕的,大体是在说自己刚回国工作的种种心情,而末尾的时候提到了失散的妹妹,说接下来要努力将她找回来。
子衿稍稍平复了心境才出门,这么早,城市交通十分通畅,而她经历了这一晚没睡,精神竟也很好。到了乐乐的病房,小护士正在收拾,回头看见她,笑着说:“萧隽瑾的妈妈呀,她被爸爸接走了呢,刚走,手续也办好了。”
不安的感觉又强烈了数分,子衿站在空落落的病房里,拨电话给萧致远。
他倒是很快接起来,语气平常:“乐乐在我这里。”
“为什么带乐乐走?”子衿按捺下心头的燥急,“这几天你那边那么忙,还顾得上照顾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桑子衿,新闻沸沸扬扬,你觉得留乐乐在是好事?”他顿了顿,情绪晦暗不明,“离婚的文件我的律师在研究,到底怎么样,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等等——”
声音戛然而止,对方并没有给她更长的耐心。
之后就再也没有打通,子衿忽然油然而起恐惧感……这个男人,是不是就这样把乐乐抢走了,再也不还给她?
她什么都没想,开车直奔上维大厦,只是这个时间段,大门紧闭,而她不是员工,连车库都没办法进去。子衿只能在路边停了车,然后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随便点了份关东煮和一杯咖啡,对着窗外坐着。
终于,城市像是苏醒了,慢慢热闹起来。
不断的有白领冲进来买早点,自动门也一遍遍的重复着“欢迎光临”,而子衿手边的咖啡换过第三杯的时候,萧致远的车出现了。
子衿抓了包就冲出去,恰好在他下车的时候拦住他。
他穿着深灰色的西服套装,未系领带,偏过了头正在和陈攀说话,脚步沉稳,亦看不出此刻面临着多大的危机,如同往常一样来到公司。倒是陈攀先看到子衿,有些尴尬地停下脚步,示意萧致远看后边。
萧致远的目光落在子衿的身上,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只是微微颔首:“你怎么来了?”
她不得不压抑住情绪:“乐乐呢?”
“我让人照顾她,你放心吧。”
“乐乐每天早上都要吃我烤的面包,她醒过来见不到我会闹的……”子衿轻轻吸了吸鼻子,提醒自己不要当着萧致远的面哭,然后放缓声音说,“她在哪里?”
萧致远依旧没有看着她,只对Iris说:“她要不愿意走,你先带她到休息室吧。”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陈攀往大厦里边走去。
“子衿?”Iris表情复杂的看着她,轻声叫她名字。
子衿飞速的摆摆手,没有再等,只是走到路边取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陈攀不得不提醒了两次,萧致远才从恍惚中回过神,走进了电梯。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他抱歉地笑了笑,眉梢微扬,只是表情却是掩饰不住的低落,“对不起,昨晚没睡好。”
“萧总,你没事吧?”陈攀不无担心,“还有,这样冷处理的结果……我们很可能丧失主动权。下周一就要交标书了,还会有转机吗?”
萧致远却没有再回答,只是定定看着电梯上不停跳动的数字,依旧带着那丝难以捉摸的恍惚。
整整有三天时间了。
子衿没有再见到乐乐。她从未像这样,疯了一般给萧致远打电话,可他都不接,最后只是听到冰冷的语音留言箱提醒。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萧致远是铁了心的,不再让自己见到了乐乐了。
她定了定神,开车去老爷子家。王阿姨将她迎进来,笑着说:“哎呦,真不巧,你们可赶着堆儿来了,老爷子出去打球了呢。”
子衿这才发现大嫂也在,她倒不好意思立刻转身就走,只能坐下来打了声招呼。
宁菲平素是十分重视形象的,妆容精致,加上质感上好的名牌洋装和手袋,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真是名门少奶奶的气派。可是今天她只看了子衿一眼,就“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大嫂,你怎么了?”子衿看见她红肿的眼眶,到底还是不忍心,问了一句。
她很快抓起手边的墨镜戴上了,闷闷的说:“没事。”
“那……我走了。”子衿也无心同她多说,然而走到门口,身后宁菲忽然开口:“子衿,有时间吗?一起喝个咖啡吧?”
子衿停下脚步,想了想:“也好。”
子衿本想在萧家的后花园坐一坐,宁菲却不愿,找了一家路边的咖啡店,当先走了进去。工作日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弥漫着缓旋律地音调,店员们放松的靠着吧台,不知在聊些什么。
宁菲就觉得子衿有些晃神,她便做主叫了两杯焦糖拿铁,店员下单的时候,子衿却忽然说:“我要expresso好了。”
咖啡端上来之后,子衿盯着那个小小的杯子,突兀的说了句:“物价真的高了呢。”
宁菲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哦,没什么。”子衿用小银勺拨弄深褐色滚烫的液体,笑笑说,“大嫂,很久没见了。”
她们是真的很久没见了。这段时间兵荒马乱,萧正平爆出不雅照片和私生子丑闻之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有召集大家一起吃饭。而子衿和萧致远也是矛盾重重,自然更加顾不上别人。
“桑子衿,以后可能做不成一家人了,不知道再见面还会不会是朋友。”宁菲喝了口咖啡,淡淡的说。
子衿有些吃惊,她和萧致远准备离婚的事,想不到已经被大哥大嫂知道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做不成一家人,自然也就不用忍受对方的冷嘲热讽了。
“……也不知道你的新任大嫂,会不会像我一样刻薄呢。”宁菲自顾自地把话说完。
“你……和大哥要离婚?”子衿更加惊讶。她不是不知道宁菲和大哥的关系的,假如说萧致远娶自己是完全排除了门第背景的障碍,那么萧宁两家的联姻,更多的带有了商业合作的色彩。他们一旦离婚,两家的股票可能都要受到波及,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小被作为名门淑女来教育的宁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如果是我,会不会离呢?老公都被爆出这样的照片了,甚至私生子都有了,对方赤裸裸的向我挑衅,你说,离不离?”宁菲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两家的玩偶或者发言人,爸爸妈妈让我说什么,我就得说什么。我也不想儿子将来长大,别人告诉他……自己的妈妈是一个懦弱的‘大房’。”
子衿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忽然生出一丝同情。这个世界上,真正每个人都有烦恼与苦痛,平素这样跋扈的,其实这六七年的婚姻里,亦不知吞了多少苦水,却还要强装欢颜。
“子衿,知道我为什么老是针对你么?”宁菲轻轻叹了口气,鲜艳的指甲放在素色马克杯上,精致妖冶非常,“我只是不服气。为什么老二可以对你这么好。明明是一样的父母,为什么儿子之间差异这么大。”
“你或许还不知道,在你嫁进来之前,也有不少人希望当时孙明茹和致远能够结婚,甚至双方长辈都觉得合适。你知道的,孙明茹的外祖父就是广昌的创始人,以孙家在工业方面的实力,这场联姻的影响,不亚于我家和萧家的结合。如果致远点头答应了,他远不用像这几年那么辛苦,还得一点点的去拼自己的事业。”
“他哥哥一直觉得他傻,这么划算的交易都不做,却又暗自庆幸,假如他答应了,如今在萧氏集团,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后来致远千方百计的去欧洲找客户拉订单,去了半年,真的被他拉了个大客户来。然后就把你带回家了,还有乐乐。带回来就带回来吧,还这么藏着掖着,生怕外边的媒体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我一直在看他什么时候会对你厌倦,可是等了又等,自己快要离婚了,他反倒不隐婚了,大大方方和你站到一起。”宁菲讽刺的笑了一声,“现在想起以前我对你说的话,真觉得丢脸呐。”
为什么萧致远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这些内幕?子衿哑口无言,内心深处有些不安,也有几分好笑:若是几天之后,宁菲知道自己也要离婚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大嫂,你别这么说——”
很久之后,子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然而宁菲却径直打断了她:“不用安慰我。我实在是找不到人说话了,就把你拖了出来。”她看看腕表,站起来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得去回去了。”
“那你今天……是去见爸爸么?”子衿还是问了一句。
“总得去和他谈一谈啊。”宁菲笑着说,“对了我看到新闻了。本来想去看乐乐,后来王阿姨说没什么大事,就没去医院。”
“她是没什么事。”子衿有些不自然的回答。
两人走到门口,各自上车前,子衿忽然问:“大嫂,你坚持要离婚,那大哥呢?”
宁菲无谓的笑了笑:“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断挽留你的男人,才是真正爱你的。可他没有。”
自从那一天之后,子衿甚至没有再让阿姨过来打扫清洁,地板上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灰,踩上去都变得沙沙的。子衿一进门,就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又开了电视,让家里显得热闹一些,这才坐在沙发上,捧着温开水发呆。
其实是午饭时间了,子衿却殊无饿意,随手从姐姐的檀木盒中抽出了信,打开慢慢的读。从某一封开始,子曼的信里就开始提到一个男人。她并未具名,字里行间却满是浓的化不开的情谊。子衿看到最后几封,语气却变了:姐姐不再像开始那样乐观而甜蜜,反倒带着迟疑,仿佛不知道路该如何走下去。
“我觉得他变了……可是和许诺的不一样,他真的变了。阿燕,或许是我多心吧——我总觉得,订单的结果出来,无论他能否如愿,我们的关系便会结束。可是我知道,为了帮他,自己已经尽力了。”
自始自终,姐姐都在保护“他”,连名字都不曾写出来。子衿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封封将信拆开,直到某一封,她第一次提到那个男人——那时,姐姐尚未回国,还是念书,那么他们是在国外认识的?
可是不对啊……姐姐和萧致远并不是一个学校的,甚至不在同一个州。
子衿从沙发上坐起来,动作一急,手肘碰到了檀木盒,盒子便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想不到里边还有一个小隔层,因为暗锁摔坏,又露出一片纸张。
子衿小心地抽出来,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普通的A4大小,纸张已经泛黄了,上边是一张少女的素描像,里边的女生长长的卷发,背着书包,回头冲画者大笑。笑容肆意,却又不让人觉得张扬。
这样的画……似曾相识。
子衿疯了一样冲去书房,找出了从光科辞职离开时带回来的整理箱,翻找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一次方嘉陵给自己的速写。两张画面上的人影渐渐重叠起来,明明是两姐妹,却又那么相似,仿佛是同一个人。
或许……那只是因为……画者是同一个人吧?
整理箱里还有一张报纸,新闻还是当时的头条,媒体猜测凌燕私生女的父亲是方嘉陵,且刊登了他们大学时的照片。
看到那群人的时候,子衿霎那间醍醐灌顶,如果姐姐和凌燕是同学,那么……她一定也和方嘉陵是同学啊!会不会……她爱的人,一直是方嘉陵呢?
许是被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惊呆了,子衿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可是思维却又前所未有的敏锐,正用看不见的速度,将一条条晦暗不明的线索窜连起来。
姐姐,上维,光科,ESSE的巨额订单,萧致远……方嘉陵。
她从不在自己面前提起恋人的名字,总是说:“还没到时候。”
什么才是那个时候呢?
是到ESSE的订单公布的时候?
心头那个想法正在迅速的发芽、壮大,恐怖得难以令自己承受,子衿有些麻木的走出书房,客厅里电视正好在播放财经快讯。
“经广昌方面确认,东林投资已经递交标书,东林第一大股东方嘉陵先生今天向外界承认,竞标如常进行,不会如之前传言一般撤资。这也意味着,尽管经历了股权风波,上维和光科依然并驾齐驱,究竟广昌落入谁手,还得看竞标结果。而此前一直避免接受媒体采访的上维重工总经理萧致远,今天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丝毫未受传闻困扰的他,表示收购按照计划执行。据悉,受传闻的影响,上维股票一度大幅跌落,而今天发生的一切,令投资者们重新对其燃起信心……”
接下来,金融专家开始侃侃而谈,大约是在说方嘉陵应该是和萧致远私下达成协议之类的……子衿不耐烦再听下去,径直拨了电话给凌燕。她不顾寒暄,劈头就问:“你和我姐姐还有方嘉陵都是同学对吗?”
“是啊。”
“他们……关系怎么样?”
“还好吧。方嘉陵出身太好,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你姐姐也心高气傲,两个人平时也不怎么往来。”凌燕大约是觉得奇怪,又问,“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子衿没有说话,各种心思杂念横生,却听见对方顺口又说:“本来呐,你姐姐去世那一年方嘉陵就要回国来发展的。后来却没有回来……挺可惜的吧,老同学,他得知了你姐姐的噩耗,当时也是难以接受呢。”
子衿呆呆挂了电话,只觉得身上一阵寒一阵热,过了许久,手机又一次响起来,却是三天未接自己电话的萧致远的声音。
“下午有空吗?”他的声音如常,“我们谈谈。”
“好,去哪里?我正好有话要问你。”子衿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回家来找你吧。”他随口问了句,“吃饭了没?”
“……没有。”
“那你等着吧,我带回来。”
这个城市依旧在接受高温的炙烤,从汽车进入楼道的瞬间,依然能感受到温度差带了瞬间的不适感。萧致远开门进去,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只有中央空调嗡嗡的换气声。
没有乐乐满地乱跑,也没有子衿温言低声细语,这座公寓,似乎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暖和活力了。萧致远刚把吃的放在桌上,就看见子衿从卧室走出来。
三天没见,她又整整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眼睛下边两块黑青色,显然并未睡好,抬头看看自己,欲言又止。萧致远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抽了一下,很轻微,但是他很清楚——那是一种很明确的疼痛。顿了顿,他若无其事的说:“先吃东西吧。”
他手里拿着一罐刚打开的啤酒,易拉罐壁上凝成许多细微的冰凉水滴,那种凉意从掌心直触心底,他却只是觉得热,几口就喝完了酒,然后面对着子衿坐下。看着她小口的吃东西,萧致远明显能察觉出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她就抬头对笑了笑:“我有点冷。”然后走到墙边,调了调室温。
“你怎么做到的?”重新做下来之后,子衿把食物推开了,直视他问,“方嘉陵没有理由这样放弃在东林和你作对的机会。”
萧致远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问,平静的说:“我和他做了一个交易。他将在东林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我,给上维第二轮竞争的机会。至于最后广昌花落谁家,就看竞标的结果——他不算吃亏。”
“你——能给他什么?”子衿屏住了呼吸,心脏却越跳越快,那种不安几乎要从血液中溢出来,迫得自己难以呼吸。
萧致远一双眼睛黑邃得像是深渊,一字一顿:“一个女儿。”
最后一丝血色从脸上褪去了,子衿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只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个答案其实就在心里上下沉浮,可她只是不愿去相信,带着最后的希望,声音嘶哑的问:“谁?”
“乐乐。”
心底最深最暗的地方,始终燃着的那丝小小的火苗,终于还是被吹灭了。
他们联手夺走了自己心底最珍视的东西,这个世界由五彩变成了黑白,子衿呆呆坐下来,喃喃的说:“乐乐……乐乐是你的女儿啊。”
他亦微垂着目光,长长的睫毛掩饰起了翻涌的情绪,只说:“她是你姐姐和方嘉陵的女儿。”
忽然之间,子衿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么可笑。
这个世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如果乐乐真的是姐姐和方嘉陵的女儿,那么自己算什么?萧致远算什么?
“四年了,你为什么不解释?”
萧致远的解释却极冷静:“一方面是因为你;另一方面,是因为方嘉陵。”
“从一开始,我就是用乐乐把你留在身边,如果我说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你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我。另外,对付方嘉陵,乐乐是我最后的筹码。”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子衿只觉得自己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望出去的人影也有些虚幻,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用尽全力甩了一个耳光过去。
清脆的啪的一声。
反震的力道让自己的掌心变得麻木,瞬间失去了感觉,子衿看着这个不避不让的男人,他一动不动的回望自己,声音却依然让人冰彻入骨:“桑子衿,那天我没提醒过你么?你若不把消息透露给方嘉陵,我们本不用走到这一步。”
他说的没错……一点都没错……子衿后退一步,伸手扶住了桌子,是呀,该怪谁呢?
怪萧致远的城府,或是怪他的残酷?
不……不……本来不用走到那一步的。
只怪自己的,自作聪明。
总以为这一次真正的能逃离,可其实自己是瞎了眼,一直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跌跌撞撞,不过是靠着旁人的怜悯,才残喘至今。
她重新抬起头,强忍住即将落下来的眼泪:“……那么,乐乐呢?”
“方嘉陵接走了。”萧致远眼潮深处的汹涌一闪而逝,“她是方家长女,方嘉陵会好好照顾她的。不然——他也不会答应这场交易。”
“可是萧致远,她……也是你的女儿啊。”子衿眨了眨眼睛,终于有什么东西再也接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滚烫的滑下肌肤,“你就这么把她送走了……这四年……你们之间没有感情么?”
他定定回望她,似乎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话,唇角勾起来:“是啊,四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你给我感情了么?”
那抹薄凉的笑像是磨得尖锐的冰锥,轻轻一下刺进去,满蓬的鲜血就渗出来,染得满眼血红。子衿看着他已经变得模糊的轮廓,轻声问:“那么……我还能见乐乐么?”
“过几年再说吧。”萧致远淡淡的说,“方家不希望这件有太多人知道,要把乐乐送出去几年。”他走上前几步,蹲下身子,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声音却是依然没什么温度的:“乐乐本就不是你我的,想开点。”
想开点……她要怎么想开呢?
萧致远已经走了,子衿靠在沙发上,却始终在想这句话。
四年的时间,从背叛的打击,到姐姐的离世,是乐乐让自己重新活过来。她的一切一切,一切希望,都是在那个小丫头身上……她还要看着女儿去上学,她会去参加家长会,因为女儿成绩的进步或退步而担心;女儿可能会早恋,她会心情复杂地去看看那个男生长什么样,然后旁敲侧击的提醒她;她有一天会出国,她给她整理行装,恨不得将整个家都带上;她终于出嫁……
可是现在,乐乐的人生,或许再也不会有自己。
又或许,再过两年,乐乐看到自己的时候,不会亲热的扑上来叫妈咪……
“不行!”子衿半梦半醒中坐起来,慌乱的去摸手机,然后拨出方嘉陵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她颓然挂下,想了想,转而拨给前同事Elle。
Elle倒是很快接了,声音中透着一丝促狭:“萧太太,现在想起老朋友啦?”
子衿没空与她说笑,只低低的说:“方总在吗?”
“方总这几天都没上班呢。”Elle听出了几分异样,“你怎么了?找方总有事吗?我帮你留言给他。”
子衿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匆忙将电话挂断了。她坐起来,恰好看见手边的相框里放着的乐乐两岁的照片:那个时候,她的头发还稀稀疏疏的,自己一直担心呢,没想到过了半年,发质就变得黑亮了……这个屋子里,每个角落……都藏着女儿的点点滴滴。她环顾四周,忽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而此刻的萧致远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老爷子低低喘着气,似乎被什么气到了,径直就说:“萧致远,你给我回家!现在!”
他多少猜到了是为什么事,疲倦地闭上眼睛,敲了敲驾驶座椅背:“去老爷子那里。”
刚进家门口,王阿姨正在收拾满地的玻璃残渣,看上去是老爷子摔了杯子。萧致远脚步不停,跨过碎片,直接上楼。身后王阿姨踌躇着叫了他一声,低低的说:“致远,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老爷子刚才气得——”
“我知道,我这就去见他。”
书房的门敞开着,老爷子却是背着手在踱步,一看见他,顺手就抓起烟灰缸砸过来:“萧致远!我当你多有本事!你居然拿我们萧家的孙女去换生意!”
萧致远沉默着闪开了。
他从有记忆到现在,父亲对自己大多是严厉的。可老爷子因为极强的自控律,并不常发火。甚至上一次因为乐乐的血型来找自己的时候,他也远比此刻镇定。
萧致远等他喘息的时候,慢慢的说:“爸爸,乐乐既然不是我的女儿,就更加谈不上是萧家的孙女了。”
“你——”老爷子总是理得整整齐齐的雪白头发此刻也乱了,额角爆着青筋,断断续续的说,“你去把乐乐给我接回来!你不要这个女儿,我来养!”
“那么您就不要上维了么?你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就这么放弃么?”萧致远平静的说,“她是方家的孙女,而你不过养了她四年。她……总是要回到亲生父亲那里去的。”
“你——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老爷子固执的说,“子衿呢?子衿也答应了?”
“这是我做的决定。”萧致远轻描淡写的说,“也是她逼我做的决定。”
萧老爷子背着手,又踱了几步,情绪似乎稍稍平复下来了:“萧致远,你告诉我,就算收购最后成功了,这件事要怎么收场?”
萧致远只是站在那里,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影,落进书房里的时候已经被筛过好几层,他的侧脸隐匿其中,无声无息。
“乐乐不在了,你和子衿怎么办?”老爷子见他不答,问得更具体些,“能继续过下去?”
他抬起头,光斑落在倔强的脸上,咬着牙,那样的表情……
老爷子忽然有些恍惚,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因为丢失了珍贵的东西,所以那是一种孩子气的失落和倔强。
老爷子蓦然语塞。
彼此的沉默并未维持很久,萧致远接起了电话,是银行经理打来的。
“萧先生吗?是这样的,刚才您的副卡上发生的几笔消费——因为这张卡开办到现在已经四年了,一直没有人用过,所以想要和您确认一下。数额分别是xxxxx和xxxxxx,持卡人桑小姐,不过我们暂时联系不到她。”
“嗯,我知道。”萧致远怔了怔才说。
“那就没事了。”
对方还未挂电话,萧致远淡淡补充了一句:“给她提个额度。”
“好的,我立刻去办。”
挂了电话,萧致远转身,看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小花园里。这么热的天气,锦鲤都钻在浮萍下边乘凉,老爷子忽然说:“当初为了养这些鱼,特意引了个活泉水进来,结果乐乐一抓,什么都没用,一条条的老往外蹦。”他闭上眼睛,拿手支着额头,叹了口气说,“孩子被接走了,你要提醒人家,她的伤口还没好,不行就让医生跟着过去看看。”
萧致远点点头:“我知道。”
“方嘉陵不是没有结婚么?”老人忽然又说,“要是他家容不下乐乐,你就把她接回来。”
此刻的他并不是一个曾经雷厉风行的实业家,只是一个挂念着小孙女的老人,神色间只剩下无奈。
可是萧致远并未给父亲承诺一个简单的“好”,只是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商场,子衿已经徘徊了很久了。
在家里昏头昏脑睡了数日之后,她不愿再呆在家中,于是信步走到这里,口袋里的零钱也只够在商场里买个帽子,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一层层的往上走。
周围所有人都是结伴来的,没人像她这样落单,熙熙闹闹的人群中,自己一个人……心里的感觉似乎更加空落落的。子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黑白色调的橱窗里展示的女士海军蓝衬衫,配着线条剪裁利落的黑色小脚裤,都市女性干练的气息扑面而来。以前找工作的时候,真的做梦都想要一套这样的衣服呢!
子衿停下脚步,有些怔忡……比起现在的死气沉沉,那个时候,虽然只能穿着早已经蹭破了皮面的鞋子,却也在公交车上来回奔波,每天都那么有活力呵。
她这样想着,双脚已经难以控制的走进了店里,目光搜寻着女性柜台。
“小姐,想要买些什么?”服务小姐的笑容十分职业化,依稀还缺少一些人情温暖。显然,光凭眼前这位小姐的打扮,她多少已经估摸出,又是一位光看不买的,这就意味着。她还得等客人离开后,整理柜台上的衣物。
“我想要这套,还有这一件,还有那个。”子衿胡乱指了指,“小号。”
服务小姐怔了怔:“抱歉,我们不能一次性携带这么多衣物试衣。”
“我不用试。帮我包起来吧。”子衿轻轻眯起眼睛。
“那……请您跟我来买单。”
立刻有人过来将她选定的衣服包装起来,子衿看着小姐开票,输入金额,忽然觉得有一丝爽快,仿佛这样挑选货品能让自己忘掉心已经变得空落落的事实。
“您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哦,等等。”子衿低头去翻包,半晌找出一张信用卡,有些不确定的递过去,“试试这张吧。”
“您……确定能用吗?”小姐的笑容甜美,可并没有掩饰起那丝怀疑。这笔金额,远远超过了一个小白领信用卡的额度。
“嗯。”子衿有些心不在焉,不能用就不买了吧……况且,萧致远给的卡,应该不会不能用。
滴的一声,刷卡成功。迎上对方真正喜悦的表情,子衿揉揉鼻子,心底竟一阵失重般的轻松——依稀是人生走错了方向,于是只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一再的修正。
“小姐,帮您拿到地下车库吗?”
“哦,不用,我留个地址,你们帮我送回家吧。”子衿摇头说,“我没车。”
“……好。”
一连进了三四家店,每次都是满载而归。甚至到了最后,子衿不过是想试试,手里这张卡,它的限额究竟是多少?或许永远也测不出来呢……萧致远什么都不好,唯独在金钱上对自己是异常的大方。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知道自己在这里乱花钱了。
几乎在同时,在上维大厦,萧致远摁下了办公桌上的内线。
等Iris走进来,萧致远头也不抬,只说:“麻烦把这个交给子衿。她现在xx大厦一楼的咖啡店,现在过去应该还能找到她。”
Iris拿起那张信封,里边是张薄薄的卡片,她有些疑惑:“信用卡?”
“嗯。”萧致远的笔尖顿了顿,“银行一直打电话来,懒得再提额度了。”
Iris有些吃惊:“子衿买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逛街买的吧。”萧致远伸手将签完的文件整理整齐,放在一边,“你去吧。”
然而过了很久,他再度抬起头来,看见Iris没有离开,神色有些古怪地盯着自己,表情竟不知是悲是喜。他怔了怔:“怎么了?”
“萧总,你……这样对她,值得么?”她有些不安地理了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终于还是开口问,“你明知道的,现在的事不是她买东西发泄能解决的。”
萧致远显然不想与她说这个,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所以说为什么要挣钱呢?就是为了让老婆这么花的。幸好她也只是偶尔这么抽风。”
“我只是想问一句,你觉得值得么?为了桑子衿……她不爱你啊!”
即便化了妆,此刻Iris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可怕,她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不再隐忍平淡,却充斥着一种炙热的情感,仿佛他就是自己的。
萧致远隐隐有些心惊,他不动声色的站起来,试图抚慰眼前的得力助手,声音和缓:“最近很累么?需不需要我放你一个长假?”
“不——我不用!Sean,我认识你七年了,我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配上你。可是任何人我都能接受,除了桑子衿……”Iris两颊上出现了蔷薇色的红晕,她的胸口轻轻起伏着,语气异常激动,“是她!是她一直在和方嘉陵联系,是她……把信息透露给光科!这些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宽容?”
萧致远的神色肃然,因为繁忙与压力而日益消瘦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疑惑:“七年?”
“呵……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呐……我是徐慧啊。读大学的时候是你的学妹,你果然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她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容,眼神却分外空洞,“你每次代表学校参加商业模拟赛,在图书馆准备通宵……我都会悄悄给你准备海鲜粥。”
荒凉的记忆深处渐渐浮起了几丝线索,萧致远看着自己相处四年的助理,回想起国外读书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人悄悄送宵夜来。可他那时候忙着课业,青睐者又众多,从来不曾留意还有这样一个女孩。
“我熬了那么久的海鲜粥,你吃到嘴里,只会问我是哪里买的……可是桑子衿呢?她煮焦的粥,你也能不皱眉头的喝下去——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你能暗自高兴一周。萧总,你不喜欢我,我不强求,可你告诉我,你究竟爱她哪点?”
萧致远轻轻折了折眉,那如刀削石雕般的五官有片刻的柔色,这样低着头的模样,俊美得令眼前多年的仰慕者心跳竟也漏了半拍。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想好了怎样应答:“辜负你这么多年的心意,是在很抱歉。可是徐慧小姐,我能问你一句么……你喜欢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徐慧怔了怔了,这个问题子衿也问过。她打不出来,回来想到现在,依旧答不出来。
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义无反顾的,从国外回来应聘到他身边,用最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他,只是为了……每天都能见到他;看着他爱另一个女人,那样任性和死心塌地——偏偏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她,那个女人却弃之如敝履。
她语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爱我么?真的爱我么?”萧致远抿起唇角,那丝笑看起来苦涩而无奈,“你见过我最恶劣的时候么?你见过我欺骗别人信任的时候么?你见过我……去为难最爱的人的时候么?徐慧,这些……你通通没见过。你怎么会是爱我呢?你只是爱自己沉迷的感觉罢了。”
“我问我爱她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爱她从小生活得艰难,却从不抱怨嫉妒;我爱她出身贫寒,却又骄傲自爱;我爱她全心全意信任亲人和朋友……我认识她四年半,时间并未让这种感情冲淡,直到此刻——哪怕我们可能真的不能在一起了,我依然喜欢她,依然能清晰的说出究竟为什么爱她。”
即便有夏季限量的唇蜜作为掩饰,可是徐慧呆呆的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心底最后的那丝希望已经破灭了。桑子衿说:“你有机会的。”——多么傻才会相信她的话。她一步步的退出办公室,直到双手扶在门把上,木然说:“我明白了。我……明天就会上交辞职信。”
“Iris,等等。”萧致远平静无澜的喊住她。
“抱歉,这四年的时间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本该胜任更高的职务——虽然给了你相对优渥的薪酬,可我一直有私心将你放在身边。”他顿了顿,“因为子衿觉得和你合得来,我一直拒绝人事部的提议将你调到海外部。”
“虽然你不再适合担任我的助理,但我希望你能接受另一个职务。我会让人事部那边和你联系。”
徐慧闭了闭眼睛,许是因为低血糖的关系,此刻她眼前望出去一片茫茫的雪光,她恍惚了良久:“好的,我接受。”
子衿就在咖啡店里吃了晚饭。
星冰乐的奶油已经很可怕,后来点的蓝莓起司难免也有些腻歪,甜食吃得太多,却始终没有满足感。或许应该再去买些东西?她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叫自己:“子衿!”
是风风火火的方屿。
子衿连忙招呼她进来坐下,上次一别,她一直呆在老家,约好了回到文城再联系。
“喏,马上公司要开了,前几天回来了,都没约你!”方屿随便的拿起好友的星冰乐,大喇喇喝了一口,“对了,我给你女儿带了礼物呢,下次把她带出来吧!看照片好可爱!”
子衿涩然笑了笑:“你也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新闻炒的那么厉害!”方屿四顾,“欸?姐夫呢?”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萧致远就是随时随地会出现的,子衿忍不住板起脸:“别找了,我们快离婚了。”
“噗——”方屿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别随便开这种玩笑。对了子衿,上次我不是告诉你那个徐慧以前在学校狂暗恋姐夫嘛……你和姐夫说过没有?处理了没?这种定时炸弹要小心呀!”
子衿无所谓的笑笑,正要回答,门口一个年轻女生径直朝自己走过来,笑着说:“萧太太,萧总让我给你的。”
“你是谁?”子衿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
“萧总的助理,以后请您多关照了。”
“Iris呢?”
“刚刚调去海外部。”
子衿怔了怔,接过信封打开,倒出一张信用卡:“这个是什么?”
“萧总说你今天带的那张卡一直要提临时额度,有些麻烦。他让您用这张。”她笑了笑,“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哇靠!子衿你哪来这么好的命啊!”方屿看得目瞪口呆,盯着那张黑卡发呆,流了会口水问,“萧致远有未婚的兄弟么?”
子衿的眉眼却平静淡泊,只轻轻笑了笑,不只是讽刺还是自嘲,将那张卡放进了包里:“我们之间能维系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即便经过了秘书们的筛选,工作邮箱里的邮件依然堆积如山,萧致远看着一封封未读的记号,约莫估算了一下,以现在的速度,可能又要熬一个通宵。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眸色略略一沉,直到回复完手上这一封,才接了起来。
接通了却没有人说话,萧致远隐约听到电话那边嘈杂的声音,他忍不住皱起眉:“桑子衿,你在哪里?”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自动挂断了。萧致远将手机扔到一边,又一次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上。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些心浮气躁,只看了短短两行文字就放弃了。他推开电脑起身,取车之后直奔回家。
车子却并未开进社区内,只在马路边停下来,他落下半面车窗,橘色微暖的路灯灯光似乎是顺着重力倾泻下来的,满满的充斥了半个车厢。手指轻轻的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萧致远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开到了小区门口,两个年轻女人下了车,其中一个扶住另一个,跌跌撞撞的往里边走。
平时他们都是直接走地下车库的,而这一次,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她们,问:“请问是哪一户的户主?”
方屿拖着醉醺醺的子衿,有些头大的问:“喂,你家哪一户?”
子衿垂着头,头发胡乱落在身前,一言不发。
“喂!说话啊!”方屿急了,拼命去拍她脸颊。
“9幢18楼。”声旁有人沉稳的回答,伸出了手,稳稳的把醉酒的女人托住了。
“萧先生啊!”保安连忙让开,“这是萧太太吗?哎呦,没认出来。”
方屿脸上的笑僵住了,同往常不一样,她没有叫他“姐夫”,反倒警惕的看了萧致远一眼,也没放开扶住子衿的手,与他对峙。
他倒是淡淡招呼了一声:“谢谢你送她回来。”
“我想带她回我家的。是她说要回家……看女儿。”方屿冷冷的看着萧致远,“怎么?你还要来这里吗?”
萧致远没有说话,而子衿醉得厉害,双膝一软,差点往地上扑了下去。萧致远不再同方屿说话,将子衿横抱起来,径直往里走。
“喂,你……”方屿还不愿离开,恨恨的说,“明天我会让子衿去我那里住。”
萧致远回头看她一眼,殊无笑意:“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我的妻子。”
到了9幢的大厅,睡眼朦胧的保安看到两人,连忙帮忙按下了电梯键,“对了萧先生,今天商场送来了很多东西,说是萧太太买的。一会儿我给你们送上去吧。”
萧致远抱着她进了电梯,微微颔首:“麻烦了。”
公寓的门打开,萧致远径直将子衿抱回卧室,刚一踏入,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尽管安装了最先进的空气交换器,可是这几天似乎没有人用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腐味道,床头柜、桌上放着外卖的食物盒,有的一动未动,有的吃了一半,就这么扔着,子衿也没有让阿姨清理……这短短的几天,子衿仿佛在梦游,将原本整洁漂亮的公寓折腾成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场。
他先开窗,又烧了壶水,忽然间听到卧室里有动静,急步回去,却看见子衿扒在床沿,吐得满地都是。他愣了两秒,绕过地上的污秽物,给她递上毛巾。
子衿却是毫无知觉,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空气中酸臭的味道愈发浓烈,他就这样看着她,红得异样的脸颊,乱糟糟的头发,以及早已经化开的妆,不知过了多久,低低叹了口气,神情温柔:“怎么办呢?桑子衿,这样让你离开我,我真的……不放心。”
厨房的水壶响了,萧致远泡了杯凉茶,凉了一些便端进卧室。伸手扶起子衿,她靠在他怀里,却怎么都不肯张口。萧致远索性抓住她的双颊,逼她张开嘴,将一杯水都灌了进去才放开她。
最后一口的时候子衿呛到了,双手撑在床边,醉眼迷蒙的看清身边的人,忽然发了疯一样拿手边的枕头砸过去。萧致远并没有避开,只是直直站在那里,微微眯起眼睛,眸色中闪烁着凉光。
她将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完了,冲他嘶喊:“萧致远,你不配回这里!你滚!”
直到声嘶力竭,他终于冷冷笑了一声,用力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也不顾她踩上了地上的呕吐物,踉跄着进了浴室。
子衿一路都在拼命挣扎,可他的手像是铁箍一样,只是死不松开。直到拉着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边,逼她抬起头,语气疏淡:“桑子衿,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幅鬼样子!我不配回到这里,你配么?”
子衿呆呆地看着自己,黯淡的肤色,像鸟巢一样的头发,衣服上一滩滩的污渍……这是自己么?她惊恐的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是自己么?
“你这幅样子,配抚养乐乐么?”他却毫不留情,用力抬起她的脸颊,逼她直视自己,“桑子衿,你不是小孩子了。这个世界夺走你什么东西,就凭你这样,别说夺回来,你根本不配拥有!”
许是酒精的效力正慢慢的消退,她忽然觉得头痛,痛得几乎要裂开。不算清晰的视线里,这个房间,本来总是安静整洁的房间,此刻浮动着莫名的灰尘和臭味……如果,如果乐乐回来,她还会喜欢这里吗?
萧致远仿佛再也不愿看着这样的桑子衿,只是略加厌恶的将浴巾和干净衣服扔给她,淡淡的说:“先洗澡吧。”
他顺手拉上了浴室的门,看着一片狼藉的家,走进工具室去取了清洁用具。
先挽起袖子把呕吐物清扫干净,收拾了这几天的外卖餐盒,一起扔了出去;再将子衿乱扔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外套挂进衣帽间;然后打湿拖把,从儿童房开始,仔仔细细的拖地。房子实在不算小,拖到客厅的时候,水已经换过了三桶,额角已经出了汗,他终于停下动作,环视这间住了四年的公寓。
他还记得有次自己刚回家,子衿正在看电视,回头见到自己,立刻冷着脸回了房间。
电视还开着,家庭伦理剧里丈夫默默地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而妻子陪着儿子再睡午觉。他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电视里那个上上下下奔波的男人,竟然心底生出一丝羡慕。那样吵吵闹闹、经济又有些拮据的家庭,似乎也远比自己幸福呐。
这一次,他独立将屋子打扫干净了,和搬进来时没什么两样,可惜……他涩然一笑,以后,大概不需要来了吧。
子衿将自己整理清爽,从浴室出来走到客厅,萧致远却正在拖地。
她抿着唇,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弯着腰的背影,异常认真。其实他还穿着衬衣西裤,可是拖地这一幕发生在他身上,并未有任何违和感——或许是和他做事总是极为专注认真有关。
这个家……又像是一个家了。空气清新,地面干净,乱丢的东西也已经归置得整整齐齐。
他并没有回头,却仿佛能察觉到她的出现,淡淡的说:“今天你买的衣服我已经挂在衣帽间了。”他顿了顿,“以后我的东西搬出去,你的位置便富余一些。”
“谢谢。”子衿下意识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出另一层意味,“什么?”
他却一声不吭,洗干净拖把,倒掉水,再将东西放回工具室,才回到客厅。
子衿依旧站在原地,洗去了酒气,她的一双眸子清亮逼人,在灯光映衬下,肌肤白皙无暇,透着淡淡一层水润。
那句话本想说出口的,可他到底还是踌躇了,跨上一步站在她面前,用很快的速度低头下去亲吻她。
或许有那么片刻,子衿是想挣开他的。可他的力量太可怕,牢牢捉住了她的腰,逼她仰着身承迎他的力道。他强硬的逼她张开双唇,用力汲取那丝带着清甜酒香的暖意——逼她接受,逼她回应,逼她铭记。
天荒地久,此刻却只须臾。
萧致远微微喘着气离开她,那双狭长微凉的眼睛轻轻闭上了,带着最后的余温,他终于放开她,后退开半步,眼神深处有惶凉闪过,最后出口的那句话却决绝坚定:“桑子衿,我们离婚吧。”
她的唇似乎有些肿了,怔怔的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
他温柔的拨了拨她的长发,微笑:“离婚之后不要再这样子了,好好过日子,不要让我担心。”
自从那一晚之后,子衿再也没有见过萧致远。相关的离婚文件都是律师全权代理的,约谈见面的那一天,律师给她详细解释了离婚后的财产分配。
他对她是真的大方,律师将那些房产、基金对子衿详加说明就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子衿只是低着头,手里的签字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律师讲到口干舌燥,未想到对坐的萧太太嫣然一笑:“我不是很懂,可是婚内财产不是两人对分吗?萧致远的身价不止这么点吧?”
对方怔了怔,立刻拾起专业素养:“萧太太,看来您对新婚姻法还不是很理解。是这样的……”
“不用解释了,你问问他肯不肯吧。”旋转椅一滑,她背对着律师,再也不肯开口。
律师去了走廊,子衿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碧空,昨晚一场暴雨之后,分外的明澈。她等了一会,律师走进来,将手机递给子衿:“萧先生要和你说话。”
她接起来,声音淡淡:“你总算肯和我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几分疲倦,也有几分不自然:“一直在忙。”
许是为了酝酿词措,子衿一时间没有开口。
他倒是主动说:“律师已经和我说了。主要是里边涉及一些我持有的股权,比较难分割,我会让他们去处理的。”
子衿抿唇笑起来,拿着手机站到落地窗外,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拖得细细长长。
“和你开玩笑的,我不要你的东西。”她顿了顿,声音低弱下来,“我只是想问问,难道……让我见见乐乐都不可以吗?”
萧致远听得出来,她的语气已经经过了克制,虽然冷静,却依然带着一丝不稳。可他硬下心肠:“现在是谈离婚的财产分割,别的以后再说。”
挂了电话之后,谈判就进行得异常顺利,律师时不时看一眼子衿,大约是觉得这女人因为要离婚,神智都有些错乱了,刚才狮子大开口,此刻却又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指着条款上的一行行字:“这些我都不要,一样都不要。”
他便只能又去请示萧致远。
萧致远的声音已经带了不耐烦:“不用听她的。”
来来去去,真的宛如孩子过家家。经他的手不知办过多少豪门离婚案,没一次如这次般令人无语。最后律师筋疲力尽,对子衿说:“您就签了吧。如果不想要这些东西,不如转手捐掉呢!萧先生说了,你不收,他不会签字。”
子衿怔忡了半晌,终于接过了那叠文件,持着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律师松了口气,连忙打电话去报告了。
小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桑子衿一个人,她忽然意识到一件很荒谬的事:
毕业了四年,在很多同学还在为了一套房的首付苦苦挣扎时,自己却因为这段短暂的婚姻,跨入了千万俱乐部。
可是比起年轻时的一无所有,现在的自己……却这样的空虚与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