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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子宛如落花浮水,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和隐隐约约的泥草腐败气息缓缓流逝。
萤儿一大早捧来一把雪白的荼蘼花,我望着花后那张俏丽脸若有所思,道:“他是越来越有心,自己的事情还操心不完,现在又要操心花草的事。”
萤儿朝我看看,浅笑道:“那姑娘到底是喜欢他的有心还是喜欢他无心呢?”
“首先要知道他的心是什么颜色。”我低头,嘴角勾起一抹清雅淡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搁笔。
“王爷的心长什么颜色只能姑娘自己验明了,不过,”萤儿走了过来,笑问:“姑娘一大早起来写的是什么我倒是可以看看。”
我不语,只是离开桌边,在窗边那供养荼蘼的玉瓶前静静站着。而我的心思,却并不平静。
“总把咽喉吞世界,尽因奢侈致危亡。”萤儿探头看向我所写的那行字,念完这句诗,她滞了一下。低声道:“姑娘也知道这诗?”
“记得还在花海的时候,师父就经常喜欢把外面道听途说来的事情说给我听。自然,也包括一些风雅人士的诗作。”我静静地看着她,奇怪她今日有些黯然的神态。
萤儿拿起那张纸,似未察觉我探究的目光,只是低声道:“姑娘可知道这诗的诗题?”
萤儿说这话时,眼里似乎含着某种期待。我的心忽然被她眼里的神色给牵动一下,我笑笑,道:“渔父。”
一丝哀伤慢慢地从萤儿的脸上闪过,她僵直的身子泄露着内心隐藏的情绪。
“写这诗的人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走过去,轻轻抽走她手中的写有字的纸,看着她道:“他不怕惹怒天威,对当今皇上的昏庸所造成的民不聊生,国力日渐衰弱而极尽讽刺抨击。”
萤儿点点头,有些迷惘道:“诗题既然是渔父,怎么又与皇上的昏庸无道扯上了关系呢?”
我笑笑,若有怅然:“文人雅士都喜欢寄情于山水,或以物喻人,或以物讽世。皇上身边工于吟咏的文人不在少数,比如天策府十八学士的文学造诣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
“只是不知道这诗又是如何被传入皇帝耳中的?”萤儿点头赞许,接着又问。
我叹道:“传言皇上当时正在宫中大宴宾佐,而将此诗吟诵给皇帝听的那个文仆只是爱才而已。事后,竟不想到酿成了写诗人的一场灾难。”
“姑娘知道写这首诗的人是谁?”萤儿转身替我倒了一杯水,接着又低声道:“酿成了什么样的灾难?”
我接过她递来的水,不无怅然道:“此人生于金陵,因工于吟咏,名噪一时。后因战乱,避难于楚国湘阴。当今皇上昏庸挥霍,致使楚国变得民不聊生,此人便时常作诗讥讽。所以,这诗在传到当今皇帝耳朵时,便也招来杀生之祸。皇帝假意欣赏此人文采,派人将此人一家老小接到碧湘湖居住。碧湘湖景色宜人,旁人只以为此人定会受皇帝重用。可谁知道,皇帝竟将此人全家软禁碧湘湖,断绝食物。”
萤儿双手微微颤抖,目光亦有隐隐泪意,她见我停下,便幽然问道:“后来呢?”
“他的妻儿死里逃生,下落不明。至于此人的下落有两种传言,一是说后来此人也逃出了碧湘湖往岭南而去,另有传言说此人饿死于碧湘宫。”我稍稍黯然,转而凝眸看着萤儿道:“人间最难面对的,就是天人永隔。我更愿意相信第一种传言,至少还有重逢的希望。”
“或许,第二种传言才最是真实的呢?”萤儿垂下了头,重新拿起了那张纸。
我望向萤儿眸子里那一抹湛然清水,奇怪道:“你流泪了?”
“有点难过而已。”握有纸张的手猛然抖了一下,萤儿抬眸,有些戚然道:“一个人的生死为什么会是操控在他人的手里?”
“因为他是皇上,皇上虽然可以掌控一个人的生死,也可以操纵一个人的命运,只叹往往不能主宰一个国家的安定。”我伸手牵住她,带她缓缓走到窗前,指着那外面点缀于绿叶丛中的繁花道:“那人的儿女若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也许吧。”萤儿瞬间泪眼迷离,我心里忽然有些诧异,萤儿身为训练有素的杀手今天怎么会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难过不已?
接下来,萤儿便不在多问关于此人的事。待萤儿怅然离去,我来到桌边,重新拿起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上了三个字:戴偃。
戴偃,你的儿女若是活着,他们会为你报仇吗?
我忽然对那个楼台亭阁为绿树江涛掩映,人静鸟飞,幽雅宜人的碧湘宫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以至于我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想要去看看传言之中的碧湘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当我独自避开萤儿、紫怜和小林子朝碧湘宫的方向去时,半路上却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彦韬。
我并没忘记在外人面前我是武平王侍女的身份,所以我赶紧低了头,立于小径旁边。我是想等刘彦韬走过之后再继续赶往目的地。
他果然是一派武将的风度,走路也是昂首阔步,腰配宝剑。他身边并没带任何随从,宫中是忌讳臣子携带随从的,武将能够配刀剑进宫已经是皇帝的格外恩准了。
好不容等他从我面前走过,我才敢松口气。于是抬脚想要前行。可一个低沉而又宏亮的声音传来。
“站住!”是刘彦韬唤住了我。
我吓了一跳,只好站住了身。
“转过身来。”刘彦韬宏亮的嗓门还真对人有震慑之力,我只得依言转身过来。
我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心想他人都走过了,怎么又突然叫住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引人怀疑了?
“你把头抬起来,不要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刘彦韬见我转身过去面对他依然是低垂着头,他微有不悦。
我想了想,便低声道:“刘大人是都指挥使,我只是一个奴婢,在大人面前,奴婢不敢越礼。”
“嘿,”刘彦韬显然对我的说辞不置可否,他忽然也放低了声音道:“老夫叫你抬你就抬,没有什么越礼不越礼。不过,今天就算不抬这个头,老夫也照样认得你。”
我微惊,看不出这刘彦韬虽然年岁有些老了,但记性仿佛不差。难道,他真的认出我是谁?还是他,故意这样说?
“奴婢惶恐,奴婢只是一个小丫头,刘大人却能认得,这令奴婢惶恐不已之余,又觉三生有幸。”说完,我才抬起头来朝刘彦韬望去。
此时刘彦韬正用一手撸着下颌胡须,两只眼睛像狮子一样瞪着我。我一惊,便又低头。
“你连李宏臬的女儿都敢得罪,你难道还知道怕么?”半含着讥讽,但似乎也掺杂了一丝欣赏:“李宏臬是天策府十八学士之首,更是当今皇帝跟前的大红人,连老夫这个都指挥使也要忌惮他三分。”
我微微摇头,淡淡道:“刘大人言重了,奴婢并没有做任何事情去故意得罪李小姐。怡心园一事发生时,我开始并不知道她是李尚书的千金。”
刘彦韬笑道:“丫头何必惶恐,老夫不过随口打趣你两句而已。”
“刘大人见笑了。”我微微欠身道:“若刘大人没有什么其他的教诲,奴婢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刘彦韬终于松口,我心里紧张之感顿然松懈,于是转身便走。谁知,刚走出一步,便又听刘彦韬阴晴不辨的话传来:“老父有一件事很是奇怪。”
我一惊,不知他又有什么奇怪的问题要为难我。碍于他都指挥使的身份,我只好重新转身面对他。
我依旧恭敬道:“不知道刘大人有什么事不明白?”
刘大人一拧眉,围着我转了一圈,最后定定看住我道:“你既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老夫想问你的是,你如何会医术?”
我知道我以侍女的身份而施针刘蔷薇制止毒性蔓延一事定会遭人猜疑,本该避免这样的猜疑,但当时因事态紧急不由我迟疑,所以我才决定救人。至于有今日诸多人的疑惑和责难,本也在意料之中。刘彦韬既然是刘蔷薇的父亲,虽然对我心存疑虑,但我有恩于他的女儿,想来也不至于过分为难。
想到这,我方含着一丝风淡云轻的笑意道:“奴婢自小父母双亡,被师父收养。师父他老人家略懂治病救人,为了方便照看,所以时常将奴婢带在身边去山中采药。奴婢虽然愚钝,日子久了,耳濡目染,所以也学了些皮毛。”
“嗯。”刘彦韬微点着头,却不多言。
我一笑,复低头道:“当然,奴婢的雕虫小技自然比不得宫里的太医。刘小姐的毒,全赖太医的医治。”
“那你怎么会做了武平王的丫头,你师父又怎么能答应?”他紧追不舍。
我我知他定有此问,低声道:“师父采摘草药时不幸摔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