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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能于遐迩闻名,便默然于天道酬勤。
点睛之笔一落,就只前尘后事如何。
幕布将落,谢君语。
春季始业将至,儒门天下布下文告,议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愿入学者,可入幼学;十五岁以上,过试集,服百士,可入成学。勒士子学师集于儒门天下,考幼学子,施仪于众人。扫除、落塌、迎门、制具,备齐笔墨纸砚,充实五经六艺,开场拓市择服,令各台院空置,以飨嘉宾,以宴众人,备孔祭,嫁游行。
孔祭将近,即刻便将车水马龙。
上位者将请诸好友共襄盛举,中位者抱诚守真各司其职,下位者一丝不苟整合待命。
当此之时,儒门天下诸人慎重行事,无人不忙。
素续缘匆忙中与梅知寒擦肩而过,戮世摩罗显然已成院中熟人,梅知寒带着几辆装满食材的推车经过时不小心看见了他,眼里登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臭小子你给我过来帮忙!别一天到晚瞎晃悠!”
戮世摩罗不打算跟她纠缠,转身往房顶上一跳,手上还拽着素续缘的衣领。素续缘在房顶上拍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续缘轻功尚可,不必阁下帮忙。”
戮世摩罗挑眉,“不用拎包袱也好,本尊乐得舒坦。”
梅知寒眼睛一竖,还想再说,碌碌行车就停了下来,浩浩荡荡涌上来一群人,卸货的卸货,送水的送水。
“梅姨,今天报名的人多,管家吩咐下来,让我们多备些饭食,快别跟那小子墨迹了。”
“就是,”又一人道,“梅姨你要是再逼他啊,指不定什么时候我们的夜宵里又有瓜子壳了!他爱玩就让玩去吧,留在这儿说不定还给我们添麻烦呢。”
他一说完,一群人便哭笑不得,禁不住七七八八地也抱怨了两句,笑声稀稀落落,怒意倒不多。
梅知寒笑骂道,“怎么着,瓜子壳还吃开心了?都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把东西搬进去,等会上面来催,看不把你们急死……”
“哈哈哈,知道了!”
笑声传出了老远,热闹喜庆别有味道。素续缘看了眼下面行色匆匆的下人,东一团西一众,热闹得很,高墙后更加宏伟的内院中,又是与之不同的寂静安宁。
戮世摩罗从屋顶掠过,切了一声。素续缘饶有兴趣地回头探究了两眼,摇头道,“奇也怪也。”
“有什么奇怪的?”戮世摩罗道,“养着他们又不是吃干饭的,像诸葛亮这种讨厌的聪明人上位者,事必躬亲的结果如何?还不是累死了。”
“我是觉得你奇怪,”素续缘意味深长道,“你说,像你这种跳脱不羁的性子,说话又刁钻气人,怎么他们还这么喜欢你呢?”
“喜欢?!”戮世摩罗一个趔趄落到了地上,差点倒仰撞上院口的小门。
素续缘被他的动作逗得一乐,也轻飘飘停在地面,“你仔细听过他们谈起你的口气吗?就像在谈论一个顽皮的孩子。”
戮世摩罗被他的形容深深恶心到了,一手推开了旁侧小门,很是不屑,“……废话连篇,抓紧赶路!”
素续缘拉住了他,“你……确定?”
戮世摩罗回头,“本尊看起来像在说笑?”
“如此贸然行事,欠妥。”素续缘还是有些犹豫。
“你怎么这么麻烦?”戮世摩罗挥开他的手,阴阳怪气道,“不就是去看看表演,本尊都亲自去邀请你了还要怎样?要不是看你在房里待太久谁愿意找你,实在是伤我好心呢。”
素续缘眨眨眼,“可我们没有请帖。”
戮世摩罗挑眉,“你是谁?”
“……素续缘。”
“你老子是谁?”
“……素还真。”
“这不就得了?”戮世摩罗赶紧将他拉出来关上门,吊着嗓子道,“别磨磨蹭蹭,时间不等人诶,快走快走。”
素续缘被他拉出来小门,半晌无语,“我说,你不会是专门找我背黑锅的吧?”
戮世摩罗捂着胸口往后跳退,像是被他惊着了,连忙讨好卖乖,“哇咧,本尊可是九界修罗国度三好帝尊呢,怎么可能做这种敢做不敢当又没品的事?”
这个弟弟略麻烦。
素续缘叹口气,只好向着人声鼎沸的方向走,边走边道,“你这一身魔气能收起来吗?”
“简单。”
“能否顺便把‘本尊’两个字也一同收起来?”
“容易。”
“……你方才说的‘三好’,是哪三好?”
“哦,这个啊,不就武功好性格好相貌好?”
性格好?素续缘望望天,他猜修罗国度必是个相当宽容友爱的国度。
……
云帘清昊。
这地方暂时住着一个人,他叫墨倾池,乃为儒门圣司,曾设计让一页书身亡,让叶小钗险些身亡,现在,又设计了风之痕的弟子以威胁,换得解锋镝来此一见。
解锋镝整冠清嗓,道,“解锋镝赴约来迟,还望圣司海涵。”
“不迟,比在下预想中要早。”
清冷肃穆的地方倏有残风轻抚,有人缓步走出。
雪白衣裳外还有一层锦缎纹卦,飘逸的白色长发仅有一顶金龙双头冠锁住,眉清目正,刀削面貌,看起来颇有几分孤高和贵气威严。他背囊长剑,时有笑意疏浅,眉角亦有兵中君子的攻伐之气。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这样的面貌出去,还未说话便先给人三分正气凛然的错觉。这样的人,解锋镝实在没想到他会设计一页书遭逢大难,也实在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墨倾池引他入内,既不奉茶也不请坐,站着开始了寒暄,“我听闻阁下乃古原争霸副主持,还当近来风波不断难有时间赴约,本已准备好多等两日,没想到阁下来得如此之早。”
解锋镝摇着扇子,暂且未没挑明来意,道,“解某得人分忧,自然有了空闲。”
“哦?莫不是那位横空出世的白衣至交?”
“阁下亦有所耳闻?”
“只是猜想,或许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
解锋镝笑了笑,“他为人低调,鲜少出世,没想到还能与圣司有过面见,稀奇。”
这有什么稀奇的?墨倾池看着他,不紧不慢道,“难道罗公子的交友情况,也在解锋镝必须了解的范围之内吗?”
此话有诡,解锋镝声色不动地另择重点,“他姓罗?”
“他姓罗,叫罗碧,”墨倾池笑了笑,“至少,月前我遇见他时,他是这个名字,且与流言中的风流浪客大相径庭。”
罗碧,是在雪山之上,史艳文故作口不能言,在他胸口上一笔一划写下的名字。解锋镝扬了扬嘴角,眨眼又压了下去,虽然他很想知道这“一面之缘”的细况,但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道,“艳文能与圣司相识也是有缘,不知,能否看在这段缘分之上,给解锋镝一句实话呢?”
这才是正题的开始。
墨倾池背过手,忖度片刻后,问,“你受邀来此,就是为了要句实话?”
既然有所犹豫,便知这实话也并非难以启齿,或许此前种种,皆有苦衷所致,但错即是错,当中的责任与动机还是要分清楚。不过,现下还是人最要紧。
“黑衣剑少呢?”
“他很好,”墨倾池侧目看他,“只是被点了穴,并未有任何伤处。”
如此便好,解锋镝松了口气,“说罢,圣司如此大费周章邀请解某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在下只是想要一封推荐信。”
“推荐信?”
“事实如此,”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好笑,墨倾池叹了口气,“在下欲修单锋剑,而单锋剑大成其人忧我善恶,请以武林明宿素还真或一页书之推荐,方可教授,是以墨倾池来此援请。”
“……”
单锋剑,修习外形与扶桑刀有所相似,修习功法容纳刀剑优势,为时下武林追捧,确有其出众之处,然刀剑各修至臻,单锋双锋又有何异?墨倾池自诩醉心剑法顶峰,留意于此并不意外,若凭他曾帮助过不动城对付九轮天之事来看,要封推荐信,不难,可惜了……
墨倾池乃儒门圣司,做事正派,如今竟为了封推荐信而来威胁解锋镝,确也好笑。只这善恶难分,若心怀恶念之人得到了,只怕为祸武林。
可,墨倾池此人,善恶何定呢?
解锋镝想了许久,问墨倾池,“阁下当初设计前辈与好友,也是为了单锋剑?”
“是,”墨倾池敛容,“我所助力之人,恰习单锋。”
“……就为了学习单锋剑,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罔顾人命?”
“……是。”
“我不信。”
“……”
解锋镝笑了笑,又上下打量他,“解某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几分自信的,阁下并不像是为了追求剑道顶峰而不择手段之人,背后必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若不能告知,解某这封信怕是很难写出来了。”
威胁反被威胁,墨倾池淡淡道,“黑衣剑少的命,你不要了?”
“我说过了,阁下并不像是为了追求剑道顶峰而不择手段之人。”
墨倾池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失笑,“素还真之人格魅力,墨倾池今日算是领教了。”话音未落,忽然又揖手弯腰行了大礼,“一页书与叶小钗之事,在下日后自会回儒门受罚,今日,先向阁下告罪。”
解锋镝笑而不语。
墨倾池摇摇头,当面作态谁都可以,信不信却要看实际行动,他当然明白。
“我修习单锋剑,其实是为了解开一个剑阵,此剑阵在儒门颇为有名,我想解锋镝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云归剑阵。”
解锋镝点头,“百年前与云归山壁上留下的剑阵,解某久仰,却不曾亲眼见过。”
“那剑阵中,或许藏着一个对在下很重要之人的线索,他已经消失一百年了……”
“所以你要打开剑阵,要精进修为,甚至不惜设计一页书?”解锋镝紧盯着他,他想从那双眼中看出什么,比如虚假,或者真诚。
墨倾池不闪不避。
是真诚。
解锋镝目光闪了闪,“他对你很重要,有多重要?”
“与此人想必,身败名裂不值一提。”
解锋镝再次沉默,墨倾池这份潇洒倒让他别样佩服,至少“素还真”是做不到为了寻人而杀人的。
又过几息,解锋镝合了下眼睛,“这封信,可以给你。”
墨倾池仿佛也松了口气,两指往左近一打,“多谢,人,你可以带走了。”
招式落处,一声轻哼传出,身着黑红软甲的青年大步跨出,尖耳白面瘦削带狂,抬掌就要挥下。解锋镝身形一动,在掌势落下之前,截住了青年,道“黑衣,慢!”
黑衣剑少被定在旁边许久,将他们的话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多少也有被触动,再经解锋镝这么一阻止,虽然不满,还是停了动作,只是口中还是气愤,“掳人为质,儒门作风倒是越来越令人敬佩了。”
解锋镝怔了一下。
他想起了同样是被儒门另一个组织掳走的人,自己的孩子,素续缘。
墨倾池是理亏的一方,也无法反驳什么,只是道,“抱歉。”
黑衣剑少如有心事,哼了一声也就不再理,默默站至一旁。
须臾。
墨倾池备齐笔墨宣纸,解锋镝挥笔疾书,为防过程尴尬,便问了一句,“不知当日圣司与艳文是怎样遇见的?”
墨倾池想了片刻,道,“漫游江湖,驭急流直下,恰好看见好友于岸边打坐,呕血不止。”
咔!
墨倾池:“……”
黑衣剑少闻声而望,郁气立减,“啧啧,可惜了这纸笔和桌子,别是那句‘崇古尚贤’惹的祸吧?下次改成‘道貌岸然’如何?”
解锋镝:“……”
史艳文摸了摸鼻子,端详着圆公子手中的紫霄丝轮,华美的名字冠上的是做工精致鸢轮,繁复的金色丝线绕着长长方方的轮子转了几百圈,看不起倒不像一件玩物,而是应该束之高阁的珍藏。
但圆公子并不这么认为,那就是他的玩物,也是他的武器。
史艳文纳闷的是,这样东西似乎并不是经常拿出来的,可现在这件东西就在他的眼前,没有风筝的线逆行而上,直入云端,圆公子每扯一下,云层里就像闪起了电花,天空也往下坠了一层般。
圆公子大概是对他不满,这也在意料之中,本该赴约的人没来,来的人又没什么话题可聊,气一气也是理所应当。
解锋镝说他多来阴晴不定,随时变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外显的性情多半是伪装,现在的圆公子……是不愿伪装了吗?
“圆公子,”思来想去,史艳文还是先开了口,“此行实因解锋镝救人心切,无暇分身,所以才让艳文代行,若圆公子无心与在下交谈,艳文也不强求。”
言下之意,就是时间不等人,再不说话便就此别过了。
圆公子挥手招来侍从,将紫霄丝轮搁在了托盘上,另有侍从端着三杯酒水上前,冷厉瞳眸中笑意闪过,“阁下等不及了?”
史艳文看着那酒味甚浓的几个杯子被一一摆在眼前,沉重长叹,“素闻公子大度,怎好与艳文这个传话筒计较?我看不如还是将此酒留给解锋镝,想是多来十杯他也喝得下的。”
圆公子挑眉,笑意顿浓,“看来史公子来此也是情非得已了?”
“怎么会?”史艳文端起一杯酒,晃了晃,道,“其实艳文是很愿意和圆公子一起看他喝罚酒的。”
这话说得称心,圆公子心情好,竟伸手为他分担了一杯,“那就希望下次再临八面玲珑时,史公子莫要心软才好。”
史艳文眨眨眼,“我为什么要心软?”
圆公子笑得高深莫测,“你说呢?”
这高深莫测中还有两分暧昧,史艳文咳了咳,连喝两杯酒道,“不知圆公子此次寻解锋镝来,是要商讨何事?或者要带什么消息,艳文尽可转达。”
“此回不过是要告知一些古原争霸的新近进展,此时不急,待我书信一封便可,至于你……”圆公子停了一下,“夸幻之父请阁下去山海奇观外静候。”
史艳文心下微惊,面上却风云不动,轻笑道,“艳文还以为夸幻之父不能离开山海奇观,看来是艳文孤陋寡闻了。”
圆公子深深看他一眼,“夸幻之父不是不能离开山海奇观,而是不愿离开山海奇观,连我与解锋镝恐怕都不能让他出来,史公子,当真令湛卢无方讶异了。”
试探的意味过重,就称不上试探了。
史艳文对上他的视线,喟然叹曰,“因为,艳文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