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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剧情,是混乱时找不到中心的两点。
相遇相拥。
相分相离。
夸幻之父入山居的第一日,解锋镝以丹药治其外伤,让史艳文以建木之力治其内伤及修复功体,借机将灵珠暗中导入夸幻之父的身体,灵珠既入宿体,史艳文便再不能看见佛者幻化身影。
而佛者初露端倪,是在灵珠入夸幻之父体内的第七日。
时间远远早于他们的预料,以解锋镝的计划来看,就算有史艳文以建木之力相助,一页书至少也要十日后才能勉强对夸幻之父产生些许影响,而至其稳固,则最短也要二十五日,如今这时间,竟是缩短了三层。
那日傍晚,史艳文正以工笔绘制正气山庄,笔下幼子方有外形。憨厚淳朴的青年手持长枪,挥舞出的强风扫得另一边的长子白发飞扬,次子和一身铁甲的兄弟远远站着,至于侄女,则和子媳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板上,明眸善睐,巧笑倩兮。
值得展望的未来,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许是他脸上的笑容过于明显,夸幻之父闲时无聊,便突来兴趣,对着他的画作开始指点江山。
“刻画入微,传神阿堵,光凭此画,已可见你心之祥和宁静……你有几个孩子?”夸幻之父突然道。
“前辈明见,只三个而已,”史艳文失笑,借风将浸润的墨汁滤干,另淘洗了一支小红毛,滤干染了朱砂,开始着染发色,“那黑衣女子是胞弟之女,白衣女子则是幼子之妻,史家多男丁,女儿倒只得这两个。”
夸幻之父略为沉吟,忽又问:“为何作此画?”
半缕红丝绕额,史艳文并未抬头,又换笔着了鸦青,道:“无他,但只想到将来或有一日能见此般景象,大约……余生足矣了。”
“余生?”夸幻之父轻笑,“以你的根骨和奇遇,若无意外,至少有数甲子的寿命,现在就谈论余生,为时过早。”
史艳文眨了下眼睛,动作稍慢,这句“为时过早”让他莫名想到了两件小事,或者说,两句从解锋镝口中说出的有关于“道别”的话。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我是来迎接你的,也是来同你告别的。
是……巧合吗?
“何来迟疑?”夸幻之父看他忽然慢下动作,略略起疑,“莫非你对自己的‘余生’另有定义?”
夸幻之父当真敏锐。
史艳文连忙收回心神,搁笔道:“非也。不瞒前辈,四月过去,艳文便有整整十二年未见过他们了,十二年,艳文只是觉得太长了。”
夸幻之父哦了声,不咸不淡道:“十二年于武者而言不过白驹过隙,高深内功的修炼动辄既是甲子百年方可出关,你又何必自缚枷锁?”
“呵,”史艳文莞尔,“前辈乃出世高人,心境修为皆在艳文之上,眼界当然比艳文要广阔得多。”
夸幻之父见他表情,扯扯嘴角,有些玩味地自取短毫,提笔在画作右上角写下一串小字,史艳文愣了愣,自与旁边让开。
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
“意境似乎不搭。”
夸幻之父波澜不惊,慢条斯理地又拿了他的小红毛,在空白处点了几点,就像是哪里调皮的晚风,带着纷飞落英飘进了院墙里,让热闹温馨的画面顿时多了初秋的淡雅舒缓。
意境合上了。
史艳文不由叹道:“没想到前辈在书画方面也有此造诣,艳文不及也。”
“只是福灵心至……”
话未说完,山居大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
那只小红毛夸幻之父还没完全放下,就听史艳文一声惊呼已经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地往门口奔了过去。
“解锋镝!”史艳文怔怔看着他苍白的嘴唇,脸色变得很难看,“怎么伤得这么重?”
带着血腥味的莲香侵袭着院中的水墨香味,让他肩膛处的伤口越加让人心惊,史艳文伸手扶住他,解锋镝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别担心,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
这是真话,史艳文却无法把它当成真话,紧张地捂住伤口,刚想运功助其调息,夸幻之父却出声打断了他。
“素还真乃杏林绝士,这点伤能奈他何?”
史艳文动作顿住,解锋镝对他摇头,史艳文只好收手,但还是将人扶往座上,沉思片刻后道:“这掌法……”
“是鼋无极的漂浮手,”夸幻之父投笔冷笑,“看来你此行并非顺利。”
解锋镝沉着脸,道:“这都是拜夸幻之父所赐,不是吗?”
史艳文立刻“恍然大悟”,神色不愉:“前辈给他的解救之法是假的?”
“不过聊做试探,解锋镝若是连此等小事都应付不了,岂不枉称‘神人’之名?”
史艳文背上涌起一股寒意,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画上,他方才才对此人有所改观,不想那点好感不及眨眼就被此人亲手打散,半点余地都没有。
简直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
解锋镝倒是不怎么在意,一是因为夸幻之父所说无错,而是他比史艳文更了解夸幻之父冷酷的那面。他知史艳文去意已决,便不将武林上近日发生之事告知于他,比如先前因令钥而起的死伤,比如近日玉梁皇为了山海奇观将八面玲珑周遭十里的村庄全灭,比如狩宇族为了寻他,已到不动城多次挑衅。
此间种种,以艳文之仁,皆会让他踌躇不前。
他安抚住史艳文,刻意捂住伤口咳了几声,道:“解某诚挚之心不惧试探,但夸幻之父,解某不相信,你如此无谋。”
“有谋无谋,无须外人判定。”
话音未落,静立的史艳文忽的一掌推向解锋镝背后。
建木之力不可动用,便以内力稳定伤势,史艳文这次不待夸幻之父开口,先行用掌力疏导郁气。
夸幻之父微微皱眉,此时夕阳正浓,光线暗红倾斜,正将人脸上的表情显露无遗,解锋镝不经意间抬眼,恰巧望见他眸中的不满和恼怒,本就深邃的瞳眸赫然变冷。
他低垂眼帘,一边感受着体内游走的内力,一边道:“解某粗见,夸幻之父欲行之事,当不该只为处决叛逆之人,而是意在山海奇观。圆公子一命不足为惜,但若将之逼急,令他与玉梁皇合作,对我方将大为不利。”
夸幻之父无甚表情,道:“玉梁皇贪得无厌,鼋无极与他合作,无异于自取灭亡。”
恰此时,史艳文收功站定。
“话虽如此,”解锋镝长呼口气,对史艳文笑了笑,道,“解某之所以如此帮你,除了尽古原争霸副主持之责、防止武林公正大乱之外,更重要的是阁下当初予我三次大恩。一次我以副主持之位已报,一次我救你出幽界围剿已报,还剩最后一次……我想夸幻之父,当不会如此浪费才对。”
“你是在提醒我,还是在警告我?”夸幻之父语气一冷。
解锋镝靠着史艳文站起身,道:“非是威胁,而是想与阁下说个清楚明白。”
“哦?”
“解某费力挣来的协调之机,你却以假招试探,若非解某机智,此番只怕命丧八面玲珑,归根究底,还是信任问题。唉,此事疏于交情,解某自知强求不得,只看阁下究竟要如何,才能给予解某信任,也好让解某尽快了了这场武林危机。”
夸幻之父意外地看了看他。
史艳文也有些意外。
解锋镝好像有些心急。
史艳文看了看桌上那副带着清秋卷冷的新画,蓝色的眸子蓦地一动,如同澄净湖水里有看不见的漩涡盘绕而上。
夕阳斜观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暖意,紧绷的气氛也在悄然间变得惬意,让人无来由地放松下来,史艳文扬眉,眼帘下的阴影也变得温和起来。
他对夸幻之父展眉浅笑,不带杂质的,让夸幻之父心里烦躁的情绪渐渐趋于宁静,没有察觉到一种不属于他的平和自心口发散开来。
“前辈,”史艳文轻声道,“迟则生变,如今武林势力混乱,变数常生,还请早作打算。”
夸幻之父看他许久,然后转身:“我可以信他,只要,他替我杀一个人……”
解锋镝回琉璃仙境时伤势已经稳定,但脸色很差。
比他去山居时好不了多少。
琉璃仙境很安静,无人可上山,亦无人可下山。这里阵法密布,攻守兼顾,又不是如今的战略重地,就算发生意外,阵法启动后,内中的人也有足够的时间从小道撤离,是以解锋镝并没有请人防守。
他站在山道上,手中折扇开开合合,却没有出声。
扇上莲花栩栩如生,印在他眼中的却是夸幻之父不满的目光。
史艳文一旦用了建木之力,便会沉睡数日,夸幻之父大概是担心那会拖慢他功体恢复的进程,但即便如此,解锋镝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狩宇族、夸幻之父、史仗义……
他好像,高估自己了。
半刻钟后,解锋镝无声无息坐在了屈世途的床边。
屈世途正是美梦当前,不想一阵莲香飘来,美梦中突然出现了个吃人的莲花精,咬着他的肩膀不时发出“硌吱硌吱”的磨牙声,将之吓得冷汗淋漓。
不刻间,这朵莲花又变成了人,揪着他的衣领道:“好友,该醒了。”
……
屈世途默默睁开双眼,压下心中惊悸,目光很是平静淡然,出口却是咬牙切齿:“解、锋、镝。”
解锋镝好整以暇地靠床而坐,慢腾腾地摇着扇子,道:“看来解某回来的正是时候。”
“讨打的时候?”
“噫,明明是讨赏的时候。”
屈世途干笑两声,道:“大半夜讨赏,想必讨的不是很么好东西。”
“还好,”解锋镝点着蜡烛,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半明半暗,位于暗处的那张脸藏着莫名冰冷的压力,“解某,想讨个人头。”
屈世途眼皮轻跳,脊背发寒,美梦变成噩梦的惊悚感好似跳脱到了现实中,让他按捺不住地往床里缩了缩:“人头?”
“是。”
解锋镝低笑一声,执着蜡烛凑近道:“要新鲜的。”
……
素续缘自白日和史仗义交谈后,就一直处于纠结和亢奋状态。
的确,他对史艳文曾对素还真动过杀念这点有些介意,但这点介意其实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影响。史艳文只是对他动过杀念,但却从没真正对素还真动过手,更是一次次豁命帮他,比起史仗义那几句过往,他更相信史艳文的现在。
他之所以帮助史仗义,只是因为一句话,一句史艳文与他初见时便说过的话。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只要他在这里,艳文就别无选择。
史仗义必须要回去,史艳文不会让他待在此地犯险,而与其让史艳文向素还真打探回去的方法,令两人之间产生误会,不如由他去问,反正他是小辈,小辈做事,就算做错了,长辈总会比较包容。
打定主意后,素续缘便准备睡下,脱了鞋袜,洗漱完毕,规规整整地将被子盖在身上。
新换的被褥还带着日光的气息,盖在身上格外温暖。
终于可以松口气……
“解锋镝!”
愤怒的吼声穿过了三层石墙,浑厚有力地打进耳中。
素续缘腾地坐起来,而后茫然地僵住:“错觉……吗?”
“解锋镝!!”
“……”
不是错觉!
崭新的被子彻底落到了地上,素续缘披上外衣就窜了出去,门扉被反撞的瞬间,素续缘看见另一边的史仗义,脸色阴沉魔气四溢,恨不得将逆神也拎出来。
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解锋镝含笑站立:“哎呀呀,气大伤身,好友冷静。”
屈世途瞪着他:“故意大半晚上来吓老人家,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的事?!”
“解某也很无奈啊,”他真诚地眨着眼睛,“实乃救火追亡之刻难以拖延,才不得不扰了好友美梦,还请好友看在解某披星戴月的份上,担待则个。”
屈世途手指颤巍巍地举起来,常人对那番无辜姿态或许实难指摘,但以他与素还真多年相处之经验来推断,这人十之八九是在外受了郁闷,借着宣泄一番。
偏偏都还有着顺水推舟的正当理由。
屈世途深深吸几口气,没好气道:“说吧,这次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知我者,好友也,”解锋镝笑了笑,“不过,解某方才似乎已经说过了。”
屈世途无奈道:“便这么着急?”
解锋镝郑重道:“就这么着急。”
“那好吧,”屈世途回房披了外套,“我尽快,但最少也要两天,你这两日……”
他顿了顿,看看那边的两个年轻人,道:“先陪陪他们吧。”
“不劳费心。”史仗义一脸困顿,快速地扫了眼素续缘,转身,关门。
这态度几人业已司空见惯,屈世途摇摇头便忙去了,素续缘被史仗义那一眼扫得睡意全无,只好走到解锋镝面前,道:“爹亲,要喝茶吗?”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