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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岭,矿场,废坑。
真真是个被皇家封埋、被世人遗忘的地方,就连鸟都不来这里拉一泡屎。
鸟都不来拉一泡屎,更别说能在这里找着人了。
“啧!收到风都跑了么……”灵鹫气恼地踹着碎石,嘟囔。
元青细细检查那些教徒来不及搬走的工具,若有所思。
雪鹰忽然拍住他肩,微笑道:“元青将军,路那边紧那头还有个坑道出口,有劳将军前往一探。”
指尖所向,两里之远。
元青看着乐陵王和灵鹫进入的坑道怔怔,“那王爷的护卫工作……”
雪鹰笑道:“我和灵鹫会尽心保护王爷,将军若是不放心,差一队人给我们就是。”
雪鹰的目光淡淡扫过元青身后一队人马,视线相撞时,一人挺身而出,“将军,护卫任务就请交给我的小队来完成吧!”
元青看着这位青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明日你听从雪鹰安排即可。”
唉,也罢。
元青领着剩余兵马,策马往远方矿坑而去。
一时间,空旷场地只剩雪鹰和那十人小队,青年一声令下,那九人便整齐有序地进入矿洞,去追早已进去的乐陵王和灵鹫。
雪鹰看着他们完全进入,目光才转向那青年,道:“一会该怎么做,你已经明白了吧?”
那青年赔着笑,道:“明白明白!我们跟着王爷进入矿洞中,不想那邪教残党在里面布置了炸药,只有我侥幸逃了出来,王爷和剩下的人都被炸死了。”
“嗯。那么你现在可以进去‘引爆炸药’了。”
雪鹰将一个长匣交到青年手中,道:“这是无极山庄特别制造的机括类火器,其杀伤力远胜于炸药,而且操作也极为简单,与你们平时作战时使用的弩大同小异,你拿去。”
无极山庄的火器,已是可以威慑天下的暗器,经过历代庄主不断改良,即便是不会武功的外行人用此暗器,也可以快速夺取对手性命。
青年接过那重重的发射器,目光满是贪婪之色。“那么事成之后,您答应的……”
雪鹰笑道:“你放心,只要你为尹太师办妥这件事,自然不会还让你做这个十人长,接着领微薄俸禄的。兵部和工部都有空缺,安排你进去也只是太师一句话的事。
“还有你的家人太师也会优待的,太师已命人买下城东一座深宅,你回京之后就可以安顿你的家眷搬进去。”
雪鹰真的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递到青年手里。
青年看着那张房契,嘴角都快翘到了天上,这下他便可以放心杀死乐陵王和他朝夕共处的兵士们了。
进入矿洞前,他最后问了一遍:“大人,这火器真的不会误伤到我吧?”
雪鹰颔首,拖长尾音:“当然——”
青年欢悦地小跑了进去,不多时,就听“轰”的一声大震,尘土飞扬,烟硝激荡,火星四溅,矿洞四壁也随着爆裂,碎石纷飞如雨。
大地在震颤,不断有流石滚落,此时矿洞已塌陷一半,入口全被巨石堵死,只有些许硝烟从石缝中窜出,迎风升腾。
无极山庄的火器,果然是名不虚传。
又过了一会儿,一切又都重归于平静。
雪鹰看着洞口方向,眸色静如止水,他慢慢张口,吐出最后一个字:“——会。”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你放心,当你在阴间与家人团聚之时,就会明白,尹太师所言非虚。”
城东郊外一处“深宅”——给死人住的房子。
东郊坟场!富贵人家才会葬于此处,的确气派。
从于无始之*,以至今生之欲孽。
人类最大的悲哀,就是永远也抵制不了*的诱惑。
有生命就有*。
——对金钱的*,对权利的*,对声名的*。
而人类所有的苦难和灾祸,岂非都是因为这些*而引起的?
风,从四面八方徐徐吹来,胡乱撩拨着雪鹰的发。他已伫立多时,望着已坍塌的矿洞若有所思。
良久良久,他才低下头,闭上眼,轻轻道:“……一路走好……”
风,继续吹,又将他这一句低喃捎给了谁?
元青策马回转,远远就看见雪鹰低着头,与他迎面而来。
他近前,勒马,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呢?……说话啊!”
雪鹰仍是低着头,很慢很慢地道:“矿洞塌了,王爷他……”
“驾!”
不等雪鹰说完,元青便急急策马,往矿洞赶去。
入口已全被巨石堵死,元青又去寻其它出入口,可环山一周,一无所获。
“可恶!”
元青又策马回到矿洞前,跳下马,剑尖刺入石缝,试图铲出一个通路来。
那些碎石本就是以微妙的力勉强支撑,现在他这外力介入,基盘动摇,落石便纷纷砸了下来。
眼看元青就要脑袋开花,这时雪鹰飞掠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拦腰抱住他,带他离开数丈。
“你不想要命了?”
若是他晚来一步,元青也要呜呼哀哉了。
——楚云卿和元青都不能死!
想到这句交代,雪鹰搂着元青的力道又紧了紧。
有惊无险,元青定了定神,拽住雪鹰衣领,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莲教在里面埋伏了炸药,王爷已经……因为王爷叫我留守在外,才保住一条性命……”
元青瘫软在地,“……怎么……会这样……”
可恶!王爷溘逝,他当如何向二爷交代?
元青一拳锤向地面,“可恶!可恶!……怎么会这样……”
巳时。
高烧已退,楚宁缓缓睁开眼,发现叔父伫立在窗边,背影深沉可怕。
一阵寒意刺骨,他低唤:“叔父。”
“你醒了。”
楚云卿仍是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的意思。
现在他脸上挂着的表情,实在不想让宁儿看到。
楚宁头一次听见叔父这么冰冷疏远的语气,一时微怔,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这时煊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
“唷!小少爷,早膳时间早就过了,你怎么才醒?”
听煊这么一说,楚宁才意识到他的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煊眨眨眼,“我早猜到你要赖床,特意给你留了一碗粥和一个大白馒头。”
“真的?”楚宁推开被子跳下了床,又摸摸自己身上。
煊笑道:“找你那根宝贝银针?……我若说把它送人了,你生不生我气?”
“送人?”
“嗯。你那根银针虽小,但分量挺足,陵州百姓又都不怎么富裕,我就把它给了一个穷苦老人了,应该够他换两个馒头了吧。”
煊若有所思地挠挠脸,又故意往楚宁那边瞥了瞥。
楚宁瞪他一会儿,最终叹气认命:“……唉,算了,你是救民于水火,再说我也没那么小气。看在你给我留早饭的份上,原谅你啦。”
说完这话,他人就兴致冲冲地奔向了厨房。
房间里又重归于静。
煊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楚云卿,唇抿了抿,思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他自己静静,准备关门走人。
有些事,需要他自己想通。
“煊。”
这声来的突然,煊关门的手一滞,讶异看向楚云卿。
楚云卿还是低头,可是……
“谢谢。”
煊一愣,旋即绽放出一个微笑,这一句已太多,此时他已无需再言,将门轻轻关上,还他一个静谧空间。
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日落月升,四时更替,时间好像永远不懂人的伤咏,流速一如涓溪。
更声响起,夜色已深。
摘星楼上,窗外映着一轮明月。
男人独倚窗前,望着月色怔怔。
桌前一壶酒,酒已空,人却没有醉。
他的一双眼依旧清澈如明月,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被什么刺伤了。
这时一只纤纤擢素手为他重换了一壶好酒。
男子苦笑,转过头,对上女子如春月般恬淡的眼眸。
“月冰心呀月冰心,今夜,你是想把我灌醉么?”
月冰心笑道:“莫使金樽空对月。”
“那好,你陪我。”
“好。”
桌上于是又多了一只杯。
她为他斟满酒,举杯,递到他面前,触及到他充满痛苦的眼色。
男子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看她已换成朴素装束,开始没话找话:“……其实,白莲教的圣女服很适合你。”
月冰心不语,端着酒杯的手也在空中悬着。
于是,他接着没话找话:“不过,依你的性子,不喜欢白色对吧。”
她从不认为这世上真有圣洁如白莲的存在。
有光就有影,这才是自然之理。
黑与白,当真能分得清明?
她叹气:“王爷,您若不开心,灵鹫在那个世界也不会过的安宁。”
一语关切坦然,却又触及到他痛之深处。
他忽然拽过她,酒洒金樽倒,她人已入他怀,被紧紧搂着,唇瓣炽热,紧密相贴。
这吻不够缠绵却足够悱恻,是他脆弱的发泄。
她也紧紧回搂住他,感受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给他安抚。
痛失一臂,虽不致命,却让心如针锥。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吻结束,他喘息,她凝注他眸,轻轻道:“一个人若想成事,就往往会有牺牲,所成之事越大,牺牲就会越多。……王爷,您的路还长。”
他枕上她肩膀,闭眼轻喃:“只因我生在帝王家?”
“王之器的背负,自然要比寻常百姓要多得多。”
“你希望我成王吗?”
“我家主人衷心期盼。”
“我是在问你!”
这般耍小性子,是因为他自认牺牲灵鹫,心中有愧么?
她心里叹气,表面不为所动道:“那是自然。”
毫无感情的语气,他忽然笑了,推开了她,神情转为冷毅。
在她眼中,他永远是乐陵王,这样的身份,他身不由己。
可至少,在两人独处之时,他希望,她能唤他一句“红明”,让他做一回普通的男人。
为什么,她不懂?
他用“乐陵王”的身份对她道:“那么,让我听听,善后处理如何了。”
如你……所愿。
“您已被炸死这点,他们深信不疑。雪鹰也已毁掉了石矿场,我们之前开采铁矿、冶炼兵器的证据也就此消失。”
她笑笑:“皇帝和尹太师绝对想不到,白莲教本是您一手所创,他们更不会想到您已暗自培养兵马,锻造兵器。”
“以及雪鹰本就是我派到尹太师那边去的双面间谍,是么?”
月冰心拱手,“王爷神机妙算,非尹太师能及。敌明我暗,只等时机成熟,王爷即可□□登基。”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楚云卿这边……”
“哦?”他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怎么,不过一面之缘,就对他这么上心?”
月冰心道:“我家主人是觉得,这人兴许可以成为王爷的助力,毁了……可惜。”
“本王的确很欣赏他,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让你运回本该作为本王死去的灵鹫尸体。”
“见到您的尸身,尹太师才会安心。如今这事楚将军没办成,尹太师一定会觉得,他是故意……”
“那正好。”乐陵王打断她,“尹太师和红日越是挤兑他,到时就更容易让他倒戈到我这边。楚家人都很固执,除非让他们彻底心死,否则没那么容易叛离。”
月冰心暗忖:提前让楚云卿与尹太师发生冲突么?那倒也符合主人的期望。
乐陵王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又将她带入怀里。
“不要老是说别的男人,来说说你。”
“我?”
“你总是带给本王惊讶,雪鹰告诉我,自暗器第一名家姜尚隐退后,这无极山庄的暗器便是威行天下的第一门,可你却接得住,破得了,莫非这第一是浪得虚名?”
月冰心摇头,“并非浪得虚名,姜老先生隐退后,他们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第一。”
“那就是你知道那暗器的弱点?”
月冰心叹道:“暗器没有弱点,有弱点的是人心。”
乐陵王眯眯眼,“可是据我所知,那火器已克服了使用者经验不足的难关,即便是不懂武功的老人,也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他一双眼灼灼,似要看到她的心。“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对我有所隐瞒。”
月冰心道:“其实我本就没打算要瞒你。”
“哦?”
“我就是姜尚的嫡亲女儿,我的本名叫姜月。”
乐陵王终于又笑了,收紧搂着她的力道,让她完全贴上他,柔声道:“现在,你我终于是坦诚相对。”
坦诚相对,话里蕴藏他的感情,可月冰心要自己装作听不懂。
他搂她一会,才抛出心底最后一个疑问:“你家主人……为何要助我登基?”
“我家主人希望,您登上皇位后,可以昭雪一个真相,一个当年被您父皇抹杀掉的真相。”
“……他要的,就只是这些?”
“这对主人来说,意义非同小可。”
每次谈到她主人时,她总是带着一种不曾予他的情绪。
于是这件事就此打住。
“我不便出面,你来代我葬了灵鹫吧。”
月冰心问道:“如何葬法?”
乐陵王遥望夜空,疲惫的语气缓缓道:“鹫者,雕也,翱翔于天际,乃自由之身。就天葬吧,将灵魂送至高空,予他自由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