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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说了什么?自己说了皇上笨?
完了完了,这回彻底没命了。
纳兰云惠啊纳兰云惠,你可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这回,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玄烨放下对二,对着云惠微微笑道:“方才惠卿说朕什么?”
云惠“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了下来。这回,轮到玄烨愣住了。
只见她红了眼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和眼屎,咬了咬唇道:“皇上,臣妾该死。臣妾一时心急,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臣妾实在是不想求皇上原谅。可是皇上,臣妾实在是心有不甘,实在是不想看着曹寅他们两个的得意样儿啊!”
曹寅:嘿,这关我什么事儿?
“是吗?”
“嗯。”云惠点了点头,“能与如万岁爷这般玉树临风、气若谪仙、貌似潘安、举世无双的绝世明君并肩奋战,实属臣妾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臣妾爱之深,责之切,实在想看皇上赢啊。”
对,她就是这么地狗腿!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错再说。
“是是是,皇上您今儿不该坐这个位置,这个……对面是棵树,树挡运气。再说了,奴才们玩儿的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哪能用得上您的文韬武略?”曹寅见云惠跪下了,也慌忙跪了下来。
容若也随之跪下,道:“奴才该死,奴才们用雕虫小技惹皇上不悦,还请皇上降罪。只是姑姑一向心直口快,娇憨愚笨,绝非出言不逊,对皇上有大不敬之心,还请皇上网开一面。”容若对玄烨磕了一个头,静静地拜了下去。
从姑姑方才跪下去的那一刻,容若就知道,从小那个一起长大的玄烨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便他不怪罪,即便他依旧待他们亲如兄弟,可君依旧是君,臣就是臣。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过了就叫僭越。
玄烨有些不满地道:“都给朕起来!朕,何时说过自己不悦了?朕,何时说过要怪罪你们了?一个是朕的贵人,一个是朕的御前侍卫,一个是朕的伴读,前些日子还与朕一起出生入死,铲除鳌拜一党。为了这区区把戏输赢,朕就能怪罪你们?那真还配做一个明君吗?惠儿,给朕起来,到朕身边来。”
云惠乖乖地站了起来,走到皇上身边。玄烨见她一副知错的胆怯样子,低着头不敢言语,方才的愠怒也下去几分。初初输的时候,他的确是龙颜怒了,不过一个贵人,两个侍卫,仗着自己平日宠爱与亲近,竟敢三番五次地赢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不过这回,惠贵人倒的确是冤枉的。除了最后一句出言不逊的气急败坏之语,旁的时候的确是在暗地里帮他。第一轮的时候她给李德全故意放行,奈何李德全太笨了,实在是接不下去。她也知道给李德全解围,给他台阶下。最后提出与自己一道,直至方才的认错。
这个丫头心里还是知道轻重的。
可纳兰性德和曹寅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比惠贵人这个女子见识少多少,愚笨几分。虽说手足情谊归情意,出生入死功劳归功劳。鳌拜当年同太祖,高祖,世祖开国时是何等的功勋卓著?立下了多少的汗马功劳?哪一个权倾朝野的臣子不是忠心耿耿过?
功高势必盖主。
他纳兰性德平日里自视清高也就罢了,眼下他阿玛明珠自己是必定要重用了,刑部尚书一职空缺,明珠正适合。正好也可以用来牵制索额图,避免朝堂一党独大。一门出个御前侍卫,再出个刑部尚书,将来自己若再宠爱惠贵人几分,生个一儿半女做个嫔封个妃指日可待,那这一家子,可就金贵了。
玄烨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他打算重用明珠、纳兰性德一家,也真心欢喜云惠在后宫之中难得的真性情。纳兰一家他是有意想要抬举的。可既然要抬举,就不得不要有所顾忌。他不想前朝的政治风云,波及到后宫里来。更不想这份难得的真性情被权谋的昏黑沾染。
看到她自觉失言,立马下跪认错。他先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进退,她不是恃宠而骄之人;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是不是想得太深远?如此一来,身边贴心的人还愿亲近自己吗?他是把她吓着了。可这个丫头啊,说话也太是不注意了。
想到这里,玄烨轻轻拍了拍云惠的手背,“你莫要心惊了,朕知道方才你说的话是一时心急,并非有意为之。”
云惠见他的确并无愠怒之意,心里稍稍放了些下来。对着他福了福身子。
“你们也起来吧。朕喊你们过来,就是因为整个宫里,只有你们俩才敢同我一争高下。古有魏征做谏臣,才有了李世民的流芳百世。朕也需要你们这样的朋友。”
纳兰若有所思,低头对玄烨道:“奴才与纳兰一家愿为皇上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三个人离了延禧宫,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了。
待给皇上行礼送别,目送远去。云惠才用手撑了膝盖,缓缓起了身子。春棠忙过来搀扶,一脸心疼与担忧道:“方才小主说那句话时,奴婢可真被吓坏了。小主性子直爽,可在后宫之中,还是要处处小心哪!”她搀着云惠的手心皆是热汗,云惠晓得,这些奴才方才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整个延禧宫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是有了什么不好的,她们也没有安生日子。
“是啊。”夏莲长长舒了一口气,“幸而皇上没有怪罪。”
云惠道,“他并非真的不在意。帝王有几个不在意自己的颜面?今儿我让他在旁人面前失了颜面,他之所以不怪罪,一来是因为曹寅、容若都是他身边尤为亲近之人,小时候打闹惯了;二来刚除掉鳌拜这个心腹大患,毕竟容若有功在先,皇上若是处置了本宫,只怕还得投鼠忌器;三来,他也真是晓得本宫的性情,不是那等张狂之人。这事,若是换了宜贵人,你想想皇上会怎么做?”
春棠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过来。上回宜贵人不过端了一碗汤过去,后来硬闯南书房,心思里为的也是皇上。平日里那般娇宠的一个小主,皇上也还是暗里惩治了。
“走吧,进去吧。今儿算咱们命大,方才是本宫让你们陪着一道受惊了。咱中午去御膳房传些好的来,你们自己想吃什么就说是本宫传的,端到自个儿屋里便是。”云惠回过神来,对一干奴才笑道。
回了乾清宫,玄烨独自用了午膳,没有传太多东西,天儿有些秋凉,午时却是食之无味。经过上午那么一遭事,李德全是重又伺候在了一旁。他眼睛尖,觉着这菜似乎是不大对万岁爷的胃口,便对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这菜记住喽,以后别再出现了。一会儿就撤下去,赶紧告诉御膳房准备些新的过来。
李德全俯身对玄烨毕恭毕敬道:“万岁爷,这菜可是不合胃口?要不奴才叫撤了下去?给您再桌别的上来?”
玄烨夹着一块白切鸡,蹙着眉道:“要说这有滋有味,还得是延禧宫的小厨房。这么一桌子菜,还不如上回惠贵人给朕煮的一碗面。”
李德全当即明白了过来,皇上的一言一行,一个蹙眉一个展颜,都是话;李德全又慌忙把意思给下面递了过去:皇上这是口淡了,今儿中午不想吃鸡鸭鱼肉,吃些有口头的家常面就好了。
不一会儿,这桌上的菜还没撤完,御膳房传过来的西安岐山臊子面就端了上来。远远就飘着香味儿,面上儿上一层红红的辣油,飘着湛清碧绿的芫荽、葱花。
面一端上桌子,玄烨的眉蹙得更紧了,“这面谁让传上来的?”
李德全眼巴巴地愣住了,不是您说想念惠贵人做的面了吗?
嘿?李德全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个大嘴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来当班,就没弄懂皇上意思。万岁爷人家哪儿是想吃面了,人家是想做面的人了。
上午那会儿,万岁爷在延禧宫闹了个不愉快,可现在看来,爷是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想想也是啊,这事儿说到底虽是惠贵人话说错了,可万岁爷生气的点不在这儿啊。万岁爷是看纳兰公子和曹公子如此不相让,心里有想法了。是跟那两位小爷较着劲呢。
皇上是想给惠小主个台阶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呢。方才的事,也正好敲打敲打曹寅公子和纳兰公子。
可眼下这午膳该怎么办了?李德全急了,这皇上身边的差不好当啊。
玄烨看出了李德全的心思,这些个奴才,一个个的,都憋着怎么讨好他、猜他的心思呢?他淡淡笑笑,“行了,朕也不为难你了。朕知道那碗面是你传来讨好朕的。可有时候,太聪明了不一定是好事。你呀,上回屁股上的伤还没完全好,就不能长点记性,少聪明些。”
李德全知道皇上是在说自己自作聪明替宜贵人上汤的事,不由给自己掌嘴一巴掌,“万岁爷,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是聪明,奴才是笨。奴才……听见皇上提到面了,就寻思皇上是想吃面了,就……给传了。”
“这面和惠贵人做的没法比。也罢,中午就这么吃了。过了未时,你去延禧宫传惠贵人过来,下午朕不想批阅奏折。你让她来陪朕说说话,晚上就留在乾清宫用膳了。”
李德全得了个台阶,立马就坡下驴,巴不得皇上直接点明呢。
过了晌午,稍稍歇息了会儿。到了未时三刻,四喜赶忙跑了进来,说是李德全李公公来了,传口谕。
云惠有些吃惊,这会子他来做什么?李德全过来,和小玉子过来还不一样。小玉子过来是暗着召见,李德全过来,可就是皇上明着召见了。他要召见自己做什么?
她忙起身对李德全招呼道:“什么风把李公公吹来了?”
李德全满面春风给云惠行了个礼道:“奴才叩见惠贵人,贵人吉祥。奴才谢小主上午的解救之恩。”
“公公客气了。”
“小主,奴才替皇上传句口谕,皇上让小主这会子过去,晚上一道用完膳呢。”
“现在?”云惠有些吃惊。她搅了搅帕子,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午自己得罪他了,他不怪罪,这会子又传她过去?是几个意思?
李德全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自己以为皇上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觉得惠小主和宜小主都是明朗活泼的性子,皇上喜爱这样的。可眼下来看,皇上对惠小主和宜小主用的心思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皇上是把惠小主当自己人了。
上回她教小玉子那一下,不但不给自己在后宫里招人眼红,还让皇上没话说,心里美滋滋的。这主子是个聪明的,可她对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恐怕还是不知道。自己得点她一点。
“小主,皇上想吃小主上回给做的面了,不是面,是小主做的面。”
云惠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是想拉她过去,缓和缓和。免得把自己越踢越远了。上午借此敲打了容若和曹寅,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并非要给自己脸色看。他还是想和自己亲近的。
李德全又道:“万岁爷嫌晌午的午膳没有口头,可能是想吃些有滋有味儿的。”
云惠点了点头。“本宫明白了。公公,晚上光有面,只怕还不行。”
“还望小主明示。”
云惠想了想,对李德全道:“你可知道淮河以南的盱眙县,有一种名食叫红虾?”
李德全想了想,道:“奴才倒是听宫里一个盱眙来的小太监提起过,说是民间美味儿。原本闹饥荒的时候,百姓在河塘里抓过这种红虾,可因着那虾长相与众不同,身披红色铠甲,更有两个大鳌,会钳人,常被视作厉害之物。后有人煮过,说是味美。小主是想……”
“大鳌倒不可怕,这红虾同那蟹子是差不多的。只要会做,味道是极好的。公公下午寻几个小太监,到护城河一带有芦苇的地儿,顺着抓一抓,不需要多,一盆即可。让御膳房从尾巴把那虾抽肠抽筋,切记切记。剩下来的,本宫让春棠跟着去,原本在府里,她也是见本宫吩咐小厨房做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