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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文言这个人,官职不大,原本只是一个狱吏,结果监守自盗被人发现后,只好逃到了京城,买了一个监生,然后开始了他的发达之路。和陆万龄、祝捷不同,汪文言选中了东林党,帮助东林党击败了齐、楚,、浙三党,后来在东林党的帮助下一直坐到了中书舍人的位置。
汪文言在东林党中的位置不是最高的,但是是最关键的。
因为一个党派里当然不可能都是光明正大、所有人一样干净,总有人要处理那些私底下的那些肮脏交易。可东林党都是些自诩为正人君子的文人书生,是不屑于搞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的,可政治斗争不是说不搞就能不搞的。那么东林党就需要一个人来帮他们处理所有的龌蹉事情,汪文言机敏有心计,自然是不二人选。
就这么一个掌握了所有龌蹉交易的人被阉党控制了,东林党当然恐慌不已。若是汪文言没有撑过锦衣卫的严刑拷打,就算只是招了一两成的秘密,恐怕魏忠贤也能扩大成十二分。
很难说汪文言是一个硬骨头的人,相反,他是个非常狡猾的老油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东林党献身的样子。叶向高仿佛看到了东林党被魏忠贤打垮击溃的样子,叶向高立刻提出汪文言是内阁中书,是他任命的,汪文言犯了错误,他既有识人不清的责任,也有管理不严的责任,请求把自己免职,但不要牵连太广。
叶向高的意思很明显,向魏忠贤示弱,试图拿内阁首辅的职位来做交易,换取东林党平安度过这场危机。
可是被魏忠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并表示必须立刻、彻底地查清汪文言涉及的一切案子。
东林党慌了,决定执行计划b——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于是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就这么登场了。
实际上,杨涟并不是只为了东林党才弹劾魏忠贤的。从魏忠贤干掉王安上位开始,这些年来,杨涟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个刘瑾第二,甚至比刘瑾更加凶残的东厂太监首领。
杨涟当时只是一介小官,只是因为直言进谏,得了先帝信任,才被钦定的顾命大臣,置于各位阁臣之上。杨连这些年来一直记得先帝知遇之恩,移宫案、天启帝登基,都奋不顾身冲在最前面。
可是魏忠贤上台后,杨涟却渐渐沉默于后台,许久不见其身影。并不是杨涟怕了魏忠贤,而是他深知天启帝并不是先帝那样听得进臣子劝告的明君,若是还像先帝那时一样蛮干,只能得到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是现在情形已经不允许他继续看下去,这就是东林党和魏忠贤决一死战的时刻。杨涟站了出来,写下了弹劾魏忠贤的二十四大罪。他是先帝立下的顾命大臣,天启帝就算不看任何人的奏章,也不能不看他的。杨涟有信心,只要天启帝看到了,必然勃然大怒,不可能不处理魏忠贤。
天启四年,六月一日这天清晨,范铉超的小妹妹出生了,杨涟这位声誉极高的名臣也踏上了一条死路。他打算在这一日的朝会上当众念出这份奏折,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天启帝不得不听,魏忠贤不得不听,文武百官不得不听。
今日就是魏忠贤的死期。
出发时,杨涟是这么信誓旦旦地想的。
可是,六月初一,天启帝下令免朝。不止如此,天启帝一连三天都没上朝。杨涟的奏章交不出去,便想了一计,直接把奏章递了上去,他心知这样做,奏章必然会落到魏忠贤手上。魏忠贤肯定会压下这奏章。但杨涟不怕,天启帝总是会上朝的,他是左副都御史,有直接面陈皇帝的资格,交给魏忠贤,这是他的宣战书。
朱由检早就算着这日子了。
他早前就和陈翰林等一众讲官含蓄地表达过对魏忠贤的不满。他打算着,东林党虽然在外朝颇有势力,可宫中却是他们势力的盲点。他们要除去魏忠贤,势必要与他联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一举将魏忠贤拉下马,除去阉党这个庞然大物。
可他等啊等,等到听说杨涟将奏章交了上去了,都还没人来和他联系,便意识到东林党还是和以前一样,以为以为的正义天道站在他们这边就能胜利,压根就没打算与他联手的打算。
朱由检在寝宫里转了几圈,意识到若是错过这个机会,魏忠贤恐怕真的要威风到自己登基,而自己也会错失最好的立威时机。好吧,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刻不容缓,朱由检立刻换了便服出宫,只带着几个暗卫,在西市转了几圈,甩掉探子,便拐道到了杨涟府上。
他没去正门,他去了后门。
杨涟正在书房里盘算着在上朝要如何对天启帝说,才能达到奏章的最大效果,这几日魏忠贤会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阻止他上朝——最坏的情况就是直接刺杀他。
魏忠贤不是做不出来的,实际上,做过这种事魏忠贤是有前科的。
正当他忧心忡忡的时候,突然听说有个自称是熟人的人拿着拜帖来求见,杨涟十分奇怪,又有些疑心是不是魏忠贤派来的刺客?
可当他打开拜帖一看,熟悉的字迹,落款处一个“信”字,让他恍然大悟,“快快快,快请……不,还是我出去迎吧。”杨涟整整衣冠,快步往后面而去。那副着急的模样,看得仆人心生奇怪,那人是什么来头,老爷居然如此重视?
杨涟往后门走的时候,心情非常激动。若说有谁是天启帝最信任的人,回答便是客氏、魏忠贤、信王和张皇后。张皇后是坚定的反对魏忠贤,可她只是深宫妇人,势力甚至连自己宫里的人都没法完全控制。
可信王殿下不一样,他不但是天启帝最信任的人,也和东林党接触得更多,虽然不曾和魏忠贤公开对立过,却是偏向东林党这边的。
杨涟之前也没和信王合作过,只是听东林党其他人说过信王殿下言语中曾表达过对魏忠贤的不满,他也没放在心上,一时之间忘了信王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信王主动来接触自己,杨涟心知信王其意,非常感动。
毕竟朱由检不但深得天启帝信任亲近,也和客氏、魏忠贤面子上关系尚可。他这时候又快到成年,天启帝不愿自己仅剩下的弟弟远离自己身边去封地,正在京里给他选地建王府,又让张皇后张罗着给他选王妃。
眼见着就要脱离皇宫这个苦海,去过一个富贵闲王的潇洒日子,信王这时候却毫不犹豫地转身投入这个大泥潭。除了信王嫉恶如仇,对魏忠贤也是恨之入骨以外,杨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杨涟快步到了后门,就看见信王朱由检穿着一身青色便服等着,怡然自若地把玩自己纸扇上的吊坠,没有一点紧张慌乱之意,杨涟不禁在心里赞一声好胆色。
朱由检听到动静,一抬头就看见那位永远一脸严肃,气势十足的杨涟杨大人神色激动,他出得门,一揖手,恭敬道:“微臣见过信王殿下。”
朱由检笑道:“杨大人,本王今日突然来访,打扰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介意呢,我感谢信王殿下还来不及。”杨涟真心实意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信王殿下,请。”
朱由检便抬步进去杨府。从后门到去书房的这段路上,他还对杨涟府上的花草水榭颇为好奇,不过杨涟府上不大,随便走走就到书房了。
杨涟请朱由检上座,待仆人上了茶,杨涟挥挥手,让他下去,一瞥之间,看见暗卫已经牢牢守在门口,想必这间小书房周围也有暗卫警惕。杨涟见状,对信王的来意也心里有了个底。
果然,朱由检直截了当道:“本王听说杨大人上了一份弹劾魏忠贤的折子,如今却在魏忠贤手上了。”
杨涟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几日陛下一直没有上朝,我无法面呈陛下,只好递了上去。也让魏忠贤知道我和他鱼死网破的决心。”
朱由检严肃道:“杨大人忠心可嘉,父皇驾崩时的凶险,当年我虽然还小,却也略有耳闻。全靠杨大人和一众学士,皇兄才能顺利登基,否则如今还是李选侍把持朝政。那我大明就危险了。”
“如今大明也在危机之中。”杨涟痛苦地说,“我这些年来,辜负先帝所托,未能辅佐陛下励精图治,却疏忽之间让小人趁机而入,又狂妄大意,才让魏阉猖狂至今,祸国殃民啊。”
顿了顿,杨涟又振奋道:“虽是如此,但魏忠贤作恶的日子也到头了。魏忠贤一日不让陛下上朝,可不可能永远不让陛下上朝,只要陛下上朝,看了我的折子,定能——”
“可魏忠贤要是不让皇兄看呢?”朱由检轻声道,没有被杨涟激烈的言辞感染,看不出一点激动之意。
“那我便在朝会上面呈陛下。”
“若是汪文言没能撑到那时候呢?”
前世汪文言是没撑到那时候,可他也没有陷害杨涟,直到严刑拷打到了受不了要服软的时候,锦衣卫统领许显纯要他招杨涟贪污,汪文言却喊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这世上没有贪赃的杨涟”。
可是,没用。
汪文言没招就死了,没关系,他们可以捏造口供。杨涟的奏章刚到天启帝手上,魏忠贤便指使念奏章的太监一边装作念奏章的样子,一边篡改现编奏章,把那二十四罪改得体无完肤。
杨涟被天启帝痛斥是“一派胡言”“前后矛盾”,紧接着就是汪文言的“口供”,直接将杨涟关入大牢,最后折磨致死。在杨涟死后,再也没有人敢直面魏忠贤之威。
朱由检上辈子第一愿望是出宫,远离这个泥潭,然后做个富贵闲王。这件事是他出宫前最后经历的一场震动京城的大事,朱由检记得尤为清楚,因为他当时还庆幸自己平日不曾惹到魏忠贤。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朱由检抬眸,目光直视杨涟,面上是少年人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眼中却是多年为帝后的成熟稳重。
“我有个办法,不知杨大人愿意听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