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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容娘玉娘正在瑾娘房中玩耍,正说话间,外头进来一婢女,福了一福,道:“请众位小娘子去前院花厅用饭。”
质儿见了此人,就如眼中之刺,语气颇为不善:“如何是你来传话?”
那婢女也不着恼,答道:“是夫人身边鸢儿唤奴婢来的,她还要去厨房吩咐,碰巧我回房拿样物事,便命奴婢来。”
于是众人一路往偏厅而去。院中有棵梨子树,稀稀落落的结了几个果儿。玉娘叫嚷着要数果子,却不注意脚底下,踢着个花盆儿,一个趔趄就要倒地。容娘与瑾娘忙扶了起来。几人说说笑笑,瑾娘当先,一脚便踏进花厅去。
正是正午时分,外头光线强烈耀眼,便显得里头有些昏暗。容娘跟在瑾娘身后,刚跨过门槛,突见前头瑾娘停了脚步,不觉抬头,却见六哥七哥惊讶地朝这边看来。容娘心中惊讶,定睛一瞧,叔父与周淮南皆在,旁边另坐着一清俊男子。众人一脸愕然瞧向这边,周淮南双目一亮,酥了一半身子去。
瑾娘“呀”地惊呼一声,俏脸爆红,不迭后退,差点儿撞倒容娘,容娘忙扶住了她。
“阿姐,叫你不要往花厅去,阿爹陪姐夫在此哩,怎生不信妹妹呢?”却是婉娘黄莺般清脆婉转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六郎七郎那边递了眼色,容娘忙拉了懵懂的玉娘垂首退了出来。
那边大厅门外,婉娘那张粉白的脸上挂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原本的几分姿色,反因那份肤浅去了两分。见他们出来,惊呼道:
“怎生容娘你也乱闯?玉娘,快到四姐这里来!”
容娘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婉娘反示威似的抬了下巴冷笑。
大厅众人想必已听到声响,于氏、徐夫人与徐进之的几位小妇赶了出来,脸色各异。
于氏忙唤她们过去,顺便狠狠揪了婉娘一下手臂。婉娘便哎呦哎呦的娇呼,竟似疼的狠,直弯了腰下去。丁二娘心疼道:
“大娘,如何瑾娘做错事,婉娘反挨打。”
于氏哼了一声:“瑾娘做错何事?要这个小蹄子嚷嚷叫唤!”
丁二娘却是不怕于氏,她向来仗着进门早,颇有些元老的自觉,那张因岁月削刻狠了的干脸,争吵时越发显得薄如素纸:“瑾娘如何,老爷看在眼里。婉娘却是什么也没做。”
里面老夫人怒斥了一句:“吵甚!都与我进来。”
于氏拉了瑾娘进去,丁二娘便扶了婉娘,婉娘犹在哼哼唧唧。
徐夫人看了看容娘,容娘无奈地摇摇头。徐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
老夫人在屋中训斥众人。
“也没个体统,高家大郎尚在,就吵吵嚷嚷。于氏你是如何当家的,如何瑾娘便去了那边屋里?”
于氏口中呐呐,她如何得知,只好质问质儿:“你个贱婢,如何带小娘子往那屋里去?没个眼力见儿,明儿叫了人牙子来,卖了你去!”
质儿乍听此言,心中委屈至极:“是婉娘子婢女柳枝来传话,说是饭摆在了花厅。”
丁二娘立马问了婉娘的婢女柳枝,那婢女如何肯认,只说质儿冤枉她。婉娘哭哭啼啼,扯了帕子遮住脸,哀哀哭泣,直道瑾娘不容她。于氏与丁二娘又顶上了,另两个小妇也不时从中挑拨,又是一番热闹纠缠。
老夫人见此,觉得很是在高大郎面前丢了人,心中又是一阵气恼。将众人都狠狠责骂了一顿,从于氏的不会掌家,到丁二娘的犯上妄为,连平日最疼爱的瑾娘,也说她失了贞重,更别提容娘了。
容娘倒还好,只当是无妄之灾。只是瑾娘,自出了偏厅后,红晕褪去,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受了老夫人的斥责后,更是脸色惨白,杵在那里,一言不发,乌发上那对金灿灿的蝴蝶犹自轻颤不已。容娘看了可怜,悄悄的过去搀扶了她。
徐夫人见此事闹得荒唐,忙道:“娘,高家大郎还在哩。待他走了,您再慢慢训不迟。”
老夫人这才停了怒火,徐夫人朝于氏示意,于氏忙叫婆子摆饭。
那边徐进之看到家中这一番热闹,脸上又红又白,煞是好看。他素日也是善谈之人,却偏好风月之属。如今在一群小辈面前竟是无用武之地,那张俊脸便没来由的显得老了些许。
七郎机灵,见厅中气氛胶着,大家都很是尴尬,不好开口说话。便向前走了一步,笑对高明达道:
“前次托姐夫买的麦种,还未道谢呢!”言罢就是一揖。七郎长得甚是明朗,神情与大郎六郎的面瘫不若,是那两人之后少有的活泼可亲,此话一说,房中凝结的空气便松了一松。
高明达微笑回礼:“既是一家人,有甚谢处。七郎客气了。”
七郎笑嘻嘻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家中想养几只羊,姐夫若是看见临安有合适的,帮我买几只来,将来养成了分姐夫一条羊腿吃吃。”
六郎听七郎语气轻浮,瞪了七郎一眼。“七郎玩笑话,请高兄莫见怪。”
周淮南于这些庶务上毫无兴趣,只想着适才明艳动人的瑾娘,柔软的腰肢,行动间少女的妩媚味道,比之容娘,更吸引人。周淮南在椅上动了一动,吞了口水。
高明达与徐守中一般大,经商已久,处事圆滑。况这桩婚事多亏那府出力,对那府众人好感甚于丈人家中,心中颇有亲近之意,又怎会有成见。
“六郎太生分,如今你我兄弟一般,何来见怪之说。况七郎年少,却颇有主意。南方种麦养羊都是近来兴起之事,有成事者收入颇丰。是种稻者几倍收入哩。若有专技之人,大可一试。”
徐进之听闻,不由有所动心:“几倍之利?可有甚章程?你若知晓,但告诉七郎,如今七郎管着庄田事务,若得如此好事,你们婶娘也少些操劳。”
徐进之如何关心家事来,不过是望着哥哥府上多些收入,自己沾点好处罢了。上回输与一个青涩的半大郎君,不就是吃亏在手中银钱不丰?
高大郎停了停,心中略想了想,道:“种麦之事不甚了解,只粗粗打听了一回,已在上回书信中悉数写明白。倒是养羊之事,还需斟酌。”
众人先听得欢喜,如今这“斟酌”二字一出,皆有些不解。
“临安专有羊市,族中有亲戚也有做这门生意的。如今临安所售之羊多来自两湖西路,因那处湖泊较多,水草丰盛,当日北人携羊纷纷迁至此处。初时羊只水土不适,时有折损,难得成活。几岁更替,成活之羊方适应南方时气,渐至成群,方能上市。如今世人皆称两湖路之羊为湖羊,想是喂养有法,尚未听闻其他各路有养成。纵有,亦不得湖羊之鲜美。”
七郎听了,未免泄气,脸上便有些怏怏。
高大郎笑道:“七郎小小年纪,便有此心思,高某佩服。若养羊不成,养其他畜生也是可以的。如今临安足有百万人口,消费甚巨。每日单猪便要几万只呢。其余水产禽肉,供不应求。想成事者,只要有心。”
徐进之听见,很是高兴。“若是有甚得利之事,也叫守惟做做。他读书上一般,只怕进不了学。”
徐守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高明达看了一眼守惟,虽已是及冠,守惟圆脸大眼,却甚是稚气,守礼反像个兄长。高大郎遂笑道:
“若守惟弟有意,那却是不难。如今便有一事很可以一做。”
他如此一说,纵使守礼,亦不由凝神细听。
“如今临安汇聚四方民众,商户众多。一间小小当街廊房,若得繁华之所,足可赁得几贯钱一月。却比那稼穑容易许多,利却是几倍之巨。且置得房产,不必经商,于声名无碍。京中宗室子弟官宦人家,莫不如此。若丈人有意,明达可细细探访。”
徐进之听得数倍之利,心中倒有十分意思。便问廊房价钱几许?
“价钱却是各异。有那几十贯的,只得一间当街房,只租的有一贯余钱。也有几千上万贯的,后头带了一进两进院子,自然赁钱也强些,几十贯一月的赁钱也是随便收的。若是寻得地来,自己建个房子,又要便宜些。”
听到一间房子也要几十贯,又只赁得一贯来钱,徐进之便泄了气来,那几千上万贯的,他又贪不起。手头却是一个钱也无,还等长嫂收了秋粮给他家用度呢。亏得进之是一等洒脱人士,此处不行,亦不十分在意。如今靠了老娘在此,嫂嫂却是无论如何不致不管的。
守惟与守平在庶务上皆随了徐进之,一个得过且过,一个只问风雅。守礼听了,心中很是想了一想,又问了些细碎事务。高大郎自是仔细道来。
一时婆子摆上饭来,众人用饭不提。
高大郎临走之际,却道出了一番让徐家众人感慨万分的话。
“我此番回临安,便请官媒看好日子,上门送聘。家中琐事繁杂,未有女主,无人管束,实是不便,望岳父莫怪小婿唐突。临安路远,嫁妆可一切从简。家中已准备妥当,并不缺甚物事。另上回丈人在临安谋官一事,小婿事先得知詹事为人,却未告知岳父,以致岳父损失甚巨,心中甚是不安。今日购得绍兴府良田百顷,欲赔岳父之损失,望岳父不弃。”
言下之意便是我知你家中缺钱,准备嫁妆为难。如今我送上一百亩良田,助你添妆。只不过高大郎实在会讲话,拿捏人是极准的。本来徐进之买官之事关他屁事,被他这么一讲,再加上徐进之融会贯通的本事,便顺手接了人家的赔礼。心中只道,这个女婿会做人。
于氏得知,心中长舒一口气,正不知嫁妆从何而来呢!
老夫人与徐夫人听了,都觉得高大郎行事通达大气,会照顾人。
瑾娘知道了,心中怦怦直跳。
丁二娘等人却是暗悔,若是知晓高大郎是如此人才,身家又丰厚,婉娘代嫁是多好的事啊!偏先前未打听清楚,只当是于氏不要的女婿退给自家,生生被自己给废了。
周淮南心道:不过是仗着有几分银子罢了!
六郎很是欣赏高明达,行事看似温和,却很有主见,为娶瑾娘,虽一路坎坷,然几多算计终成正果。
二郎守惟与七郎守平都觉得这真是个好姐夫,出手大方,人也好。
容娘便道,成亲之日可快些,再快些。等真成了亲,拜托起姐夫来更加名正言顺,不用顾忌了。六郎听了,连连敲了她几个爆栗。
总之,徐家两房开始觉得瑾娘的婚事真是歪打正着,天凑的姻缘。虽高大郎送了一百亩地做嫁妆,然家中也还是要准备好些物事的。这边徐府便暗暗准备着,只等高家来送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