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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菱艰难地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京。
他手中拿着一个杯子,杯中是鲜红的桑葚果汁,而吸管已经含在了她的口中。
“先喝一口,”京的声音很小,大约因为医院里太过安静,也怕被别人听到,“这是我路上摘的,洗干净就直接给你榨了。”
悦菱吸了一口,果汁酸酸的,不过非常沁人心脾。
“谢谢。”她放开了吸管。
“不喜欢?”京看她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他以为是孕妇都会喜欢喝酸的东西。
“很好喝,”悦菱慢慢地坐了起来,“我很喜欢。”
京听她的口气,再看她的表情,不觉想笑。
他伸出手,捏住悦菱的下巴,扳过来对着自己,端详了片刻。
“这个样子,很有夫妻相。”
“嗯?”悦菱不懂他为什么这样说。
京却只是指指悦菱,又指指自己:“我也很喜欢。”他没有任何表情,声音里也没有任何的喜悦,只是简单的说出几个字而已。和悦菱如出一辙。只不过,悦菱是现在才会变成这样,京是一直都这样的,喜怒不形于色。
悦菱看懂了京的意思,她想笑,不过最终也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
“你好像患了抑郁症,”京双手都扳着悦菱的脸,更仔细的端详她的神色,“宝贝儿,我离开的这一周,你发生了什么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悦菱说她患了抑郁症。
她听到这个词,愣了一下,抑郁症?好像是的,很贴切,她确实很抑郁。京不说出来,她都想不到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状态。
“没什么事。”她小声地。
但京和其他人都不同,所有的人都会刻意和悦菱回避一些问题,他不会,他很直接地问道:“我听说瑜颜墨要和你离婚,还要争取小麦和你肚子里孩子的抚养权?”
“是的。”悦菱带了一点无奈的神色,看了京一眼。
“太好了。”京说道。
悦菱不由又看了京一眼,眼中稍微有了点惊讶的神色。
“嗯,看样子你还没发展到晚期。”京捕捉到了她的情绪,“至少能判断别人什么样的表现是正常的。”
悦菱哦了一声。
京牵了起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捏着,捏到末端的时候,略微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指尖。
“槡死了之后,我也得过一段时间的抑郁症。”他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没去看悦菱动了动的眉眼,只继续捏着她的指尖,“不能保护到自己最重要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死去……发生这样的事,觉得自己很没用,觉得没用的自己活着也没有什么必要,于是开始对生活中的一切觉得厌倦,不想说话,不想做事,到最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最可笑的是,还以为自己已经幽灵化了,别人都看不到自己。”
他说到后面,居然轻微的笑出声来。
悦菱极少听到京笑出声,她眼眸动了一下:“后来……你是怎么好的。”
京一只手还捏着悦菱的手,另一手却举起来,给她看自己的手腕:“看到这里了吗,这里有很多道伤口。”
悦菱点了下头。
京沉默了,没再说话。
悦菱的脑子转了半秒,这才反应过来:“你自杀过?”
京摇了下头:“那不叫自杀。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幽灵,因为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所以我用刀去割自己的手腕,我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流血,但我的思维是清晰的。然后我就证实了自己已经死去的论断。”
“后来呢?”或许是因为有人竟然能真实地说出自己此刻的感受,悦菱忍不住问京道。
京又笑了一下:“后来有次下手重了,我失血过多晕死过去了。别人都以为我死了,但有个人不这么认为,他捡到了我,然后把我带回去了。”
“什么人?”悦菱被京的故事吸引住了。
京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却有力地盯着悦菱好几秒,似乎在从她的五官上寻找某个人的影子:“你不认识的人。他等我醒来,和我谈了很久的话,他了解到我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便告诉我,有两样东西现在摆在我的面前。一样是一张百万的支票,可以让我移民,然后保证我今后衣食无忧。另一样是一车皮的军火弹药,可以让我回去复仇,但极有可能我死无葬身之地。”
悦菱听到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喃喃着:“你选了复仇……”
“你错了,”京的脸,如蜡像般没有任何的波澜,“我那时候的状况,什么样的选择都做不了。那个人看我这么不可救药,也不想再管我,大概给我办理移民手续什么的会很麻烦,他也不想带着我,干脆把我关到那个有武器弹药的车皮里,把我遣返回我所在的地区。于是,我就跟一群武器回去了……”
悦菱看着京,没再追问,可是她的眼神里,分明有想听下去的表达。
京就继续说道:“我浑浑噩噩地被一路上抖了回去。等到了临近我所在的地区,火车停了,前面没路了。我在车厢里呆着,半睡半醒,那时候我没有求食的*,大约已经要饿死了。这时候,我听到外面有女人哭着求饶的声音。”
京的眼中,慢慢有黑色的如流质般的焰火在跳跃。
那时候,他已经快要饿死了,却听到了妇女和小孩的哭声,这哭声把他带到了亲人惨死的那场噩梦中。
少年时代的京挣扎着爬起来,他费劲力气把火车皮的铁门拉开了一点,看到不远处,有群当地的武装分子正拿着枪,挑着一个两三岁小孩的衣领,把他高高的挑起来,大声的笑骂着。
地上有个女人正在哭着求他们放下孩子,她的小腹高高隆起,看样子已经六七个月了。
小孩子在枪杆上拼命的挣扎着,一脚正好踢在了对方的手上。那名男子被踢得叫疼,一怒之下,把小孩子甩到了地上。妇女急忙想要跑过来抱小孩,然而那群人拖住了她,他们脱她的裙子,撕她的面纱,要干什么,已经非常清楚。
唯独那个小孩子,正好被甩在了火车厢的面前,他吓得只顾着往车皮里钻。
有个武装分子发现了小孩钻到了火车皮里,跟几个同伴说了声他来看看,于是就走到火车皮前,伸出手,哗啦一下拉开了车厢的铁门。
……
迎接他的,是一根冲锋枪的枪管。
京举着枪,一扣机板,瞬间就把这个男人打成了马蜂窝。
那几名人员全都没反应过来,京把机枪一挺,链弹上膛,一个连环横扫,所有的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全都在突突突的枪声中倒地。
京把枪放下,把身旁的小孩抱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小孩在瑟瑟发抖,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血肉之躯,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真实的活着。
他把小孩抱到了同样哭着发抖的怀孕妇女身边。
他没听他们说感谢,也没多看他们一眼,只是转身就离去,把那群人留下的卡车开过来,把一车皮的武器弹药全都装了上去。
他一路开着车,没有感觉到饥饿,也没有感觉到困倦,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清晰的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过,而如今,他人生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生存的意义。
如果做不到一只软体动物那样死去,那就要做一个万人景仰的枭雄。
杀一个人是杀人凶手,杀一万个人就是将军,是王者。
他在夜色正浓的时节开车闯入了仇人的地盘,一个人挂着武器,绑着弹药,横扫千军,杀到了第二天黄昏。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没有人再敢不知道京这个名字。
他一天天壮大,一天天扩充自己的势力,直到成为一条令国际上所有政要闻之变色的电鳗。
“你后来再见过那个人吗?”悦菱听完了京的故事,“那个救过你,并给了你武器的恩人。”
这几天来,她是第一次主动问出这么多话。
京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点了点头,又似乎摇了摇头,最终,他才说道:“应该算是见过,但也应该没算见过。”
见悦菱疑惑的神色,他解释道:“我后来,有和他做过交易。但我再没有见过他的本人。我后来才知道,常人要见他一面,是有多困难。但我当时年少无知,有幸被他救了,却连句谢谢都没说过。”
悦菱又不说话了,但她心里在想着这对于京来说,也算是种遗憾吧。
“我也希望能遇到一个人……”她喃喃着。
她希望能遇到一个人,给自己一箱“武器”,可以让自己坚强起来,不再这么柔弱无助的武器。
“这和遇到什么人无关。”京明白她的想法,“这只和当时遇到的应激事件有关。我当时恰好遇到有人欺负怀孕妇女和小孩,这件事激起了当时槡出事时的回忆,我不过是因为这个刺激,而重新站起来,要在别人身上去弥补当时没有达成的遗憾而已。只能说,恰好那时候,我身边有枪。”
悦菱又默默地哦了一声。
京却又对她说道:“不过,正因为我有过那么低迷的时期,当我反弹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悦菱不用担心,你也和我当时一样,在等一个时机而已,等到那个时刻,你才会知道,自己竟然会有那么强大。”
会有吗?悦菱在心里反问自己。
京是从这种状况中走出来了,但或许,她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迷宫了。
京靠近了她的脸颊,轻轻在她的耳畔烙下一个蝴蝶扇翅般的吻:“宝贝儿,我要告诉你两个好消息,每一个或许都能让你重新振作起来。”
悦菱一动不动,京靠过来的时候,她有种自己特别灵魂出窍的感觉,好像她和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不过是两个灵魂而已。
京没有期待过现在的悦菱有什么反应,他只说道:“第一个,就是我基本已经查到了子规的下落了,并且已经派人潜伏到她的身边去了。等到一定的时机,我就可以把她的假面除去,看看她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悦菱听到子规这两个字,眉头不由皱了一下:“不是那个女人?”
“应该不是她,但是我觉得她在整件事中也应该有参与。”京知道悦菱指的是水木芳,“她有足够的动机,并且,要往你母亲的生活用品中添加细微的化学制剂,也只有她才那么方便做得到。”
“化学制剂?”悦菱这下可是真正的吃惊了,“妈妈的生活用品?”
“是的,”京略点了下头,“我把所有从你房中拿去的样本做了化验,其中有一种特别明显的化学添加剂,我已经证实了,这种物质可以扰乱人脑下垂的分泌功能,哪怕长时期使用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如果遇到一点应激事件,人的大脑功能就会紊乱。我猜你母亲会在当年你失踪后发疯,估计是和长期使用这种化学制剂有关。”
悦菱呆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也用了……”
“是的,所以你现在看起来稍稍有些抑郁,”京这次把悦菱的症状说得轻了一些,不想给她造成过重的心理负担,“如果是从前,遇到瑜颜墨会跟你离婚或者争抚养权,你应该不会这样消极……”
悦菱沉默不语。
瑜颜墨的事情,还真说不清……他这次的举动,真是……让她的心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
“还有一件好事,要不要听?”京故意问悦菱道。
悦菱愣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京又再次凑近了悦菱,小声地在她耳边说:“宝贝儿,你的妈妈水木雅,并没有出事,还好好活着。”
他的话音刚落,悦菱就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往后面一倒,晕了过去。
京没料到悦菱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而她叫的声音也十分尖,几乎刺破了这寂静的夜空,他略迟疑了一下,立刻决定离开。
果不其然,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窗口,悦菱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第一个赶来的人,竟然是瑜颜墨。
他一眼就看到了晕倒的悦菱,一只手垂在下面,头也偏着,苍白的脸色和没有颜色的唇似乎显示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瑜颜墨迟疑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迈了进来。
他看到窗户是开着的,子夜的寒风正在刮进来。京走得匆忙,没关窗。瑜颜墨当即赶到窗边,往上下四周了看了看。然而医院的外立面光滑,没有任何可以攀立的支点,这里又是十八层。
瑜颜墨只觉得略微有些心惊,他不信悦菱居然会半夜开窗。
他只能先把窗户锁上,然后反身过来。
窗帘还没拉上,他一眼便看到月色下悦菱白如冰玉一般的脸。他的心瞬间觉得被什么碾压了一下,这熟悉的面容,在无数次睡梦中也依偎着面容,如今却是隔他那么遥远。
瑜颜墨站在窗边,站了足足了两秒,这才走过去,弯腰,把悦菱低垂的手拿起,放回了被子里。
手离开的时候,他再度顿了顿,她的手很凉,冰柔得像一汪水。
瑜颜墨不能不承认,他在握住她手的时刻,心里还是有感觉的……她的手那么凉,却像是一点星火,能立刻撩起他的火。
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有无法言喻的魔力,他碰到她,立刻就能打开以往记忆的大门,脑海里混乱的闪现过往的点点滴滴,她欢笑的时候,撒娇的时候,无理取闹的时候,柔弱的时候……所有的记忆,在最后汇聚成了她妩媚的躺在他身下的时刻。
可是,一想到她最终那么绝情的转身,就犹如一捧凉水,又把他所有的激情全都浇灭。
瑜颜墨刚刚伸出的手,正要碰到她的脸,却又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慢慢冷却,慢慢冰封。
正在他准备要直起身子的时候,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瑜颜墨抬起头来,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口,手还按在开关上的柳清叶,他张着足以吞下一只鸡蛋的嘴,吃惊地看着瑜颜墨站在悦菱身边,看那姿势……好像正要去吻悦菱?
而在他的旁边,是坐在轮椅上的水木华堂,他也听到了悦菱这边的动静,急忙赶了过来,只是因为伤得比较重,所以过来的稍稍迟了一些。
只有瑜颜墨,因为病房正好被柳清叶安排的和悦菱门对门,伤又是在肩膀和脖子处,不影响行动,所以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可是,他方才把悦菱垂下*的手拿了回去,又凝视了悦菱这么久,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从柳清叶和水木华堂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就像是要俯身亲吻悦菱的样子。
发觉了这两人误会的眼神,瑜颜墨只冷着脸,站直了身子,也并不解释。
柳清叶已经第一时间奔了过来。
“你你你……”他一边指着瑜颜墨,一边给悦菱测量血压,“你这个……”
他简直对瑜颜墨无言到极点了。
白天装成一副冷漠不可一世的样子,晚上居然就跑到人家病房里来装大灰狼,吓晕人家不说,还企图借机轻薄。
“我算是看透你小子了!”柳清叶一边给悦菱做检查,一边还不忘摆出长辈的样子教训瑜颜墨。
要是水木华堂不在这里,他最多调侃瑜颜墨几句,可是水木家的人在这儿,为了极有可能爆发的缓和矛盾,柳清叶只有壮着胆子骂瑜颜墨几句了。
他在内心祈祷瑜颜墨不要当场翻脸,说起来他算是长辈,但毕竟私下里,他还是不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
幸运的是,瑜颜墨不是瑜兰欣那种白痴,更何况他现在也没心情和柳清叶做这些面子功夫。他甚至比柳清叶和水木华堂还想知道悦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清叶做了一番检查,总算松口气:“血压有点高,她大概晕过去了,不过没什么大碍。”他又看了瑜颜墨一眼,“你又刺激她什么?”
瑜颜墨一张冷脸:“我来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
“什么?”柳清叶不信,他眼角挂了一下水木华堂,见水木华堂一双狭长的眼,正盯在瑜颜墨的脸上,那神色,看不出相信还是不信。
瑜颜墨没有再看柳清叶一眼,越过他和水木华堂,朝外面走去。
“你说过去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而她已经晕倒了?”晚一点的时候,柳清叶在瑜颜墨的病房中问他。
瑜颜墨冷冷地瞟了柳清叶一眼:“你说呢?”
瑜颜墨这样说,柳清叶也没什么好怀疑的,毕竟瑜颜墨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也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性。
柳清叶嘀咕着:“那就怪了,我刚检查了新取的血液样本,没有发觉那种化学物质的增加啊。”
“或许是被她发现了,所以她惊叫,凶手来不及下手,便逃走了。”瑜颜墨缓慢地说,口气中有种宣判拉斐尔死刑的意味。
拉斐尔的安全级别,按理说是非常高的。
外立面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物件,几乎没有人可以靠着攀岩技巧爬上来。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是有人会从窗外进来。
“如果有吸附工具,哪怕外立面全是玻璃,也能吸附着爬上来。”柳清叶提出假设。
瑜颜墨冷眼看他:“那这凶手的臂力可算十分惊人。”能依靠双臂爬上十八楼。
不论怎么说,这*,柳清叶派了好几个护士守在悦菱的病房里,相安无事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