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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近五月,可处于苦寒之地的海城还未露出半点春意,早晚寒意刺骨,风沙漠天。偶尔午时风停日晴时,照在人身上的阳光才有些痒痒的暖意。
娘俩难得忙里丢闲地坐在阳光下休息片刻,清儿轻轻地替娘揉捏酸痛的肩膀、后背,怕有人经过,两人都默不言声。
忙了一上午才得闲歇下来落到后院解手的钱婆子,正好看到李氏娘俩的惬意,不觉有些眼热。整理好衣服,带着一脸的假笑走了过来。“呦——瞧瞧这娘俩亲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别说……这闺女就是跟娘亲,甭管傻不傻,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莫不是清儿的病好了?要不要钱妈帮你安排到前面,侍候贵人去?对了,前两日小少爷还一个劲儿问小傻子哪去了?偏要小傻子陪着玩!”
提到害自己头破血流的混世魔王孙家宝,清儿心头一紧,虽未谋过面,却也不想再落入魔掌,抬头又冲着钱婆子不停地傻笑。“嘿嘿,嘿嘿……”
李氏怜惜地将女儿搂进怀里,“看着她这副样子,如何能去侍候贵人……没人盯着,怕是会闯会许多祸事。多谢钱嬷嬷美意了!”
钱婆子也就是拿她们取乐,心里清楚若她真把个傻子放到驿站里干活,头一个挨板子的人会是她自己。盯着不停对着她傻乐的清儿,她不觉皱眉。杂乱的头发几乎把清儿的脸全能盖住,头发上挂着几根枯草,唯一露在外面的鼻子上还粘着一抹不知是什么的黑灰……
“真是可惜了……”钱婆子假笑着长叹,“清儿快及笄了吧,等过些日子,钱妈在夫人跟前求个情,给你指个如意郎君,嘻嘻……”扭着她粗如水桶的腰走了。
清儿对着钱婆子的背影丢了一记白眼,啐道:“什么东西……”
李氏拉着清儿重新坐下,叹道:“人在屋檐下……只是委屈了清儿……”
撩开发帘,清儿对着娘灿烂一笑。“有娘陪着,什么苦清儿都不怕!”比与前世,她如今也是有娘的娃了!
李氏从怀子翻出包在布巾里还有些余温的一块硬馍,掰下一小角,余下的都塞到清儿手里。“都吃了!怕是早就饿了吧?”
清儿也没让,笑眯眯地啃了一大口。“真香,娘也吃!”
见清儿没有推让,李氏才开始小心地上啃硬馍。看着娘小心地将馍吃完,连手上的碎屑也不肯浪费,清儿心里阵阵心疼,两手一掰,又将其中的一块塞回李氏手里。“娘再吃一块!”
李氏这才明白方才她为何没有推让,“娘吃饱了!清儿吃!多吃点,身子骨才能长得结实点。”
“娘可是答应女儿,一直要陪着女儿等哥哥们的,若是饿坏了娘,清儿有何面目见哥哥?娘,咱们要一块等他们来!”
“清儿……娘吃!娘也会结结实实地活着……”
累了一天,李氏和清儿吃过晚饭,娘俩早早就歇下了。海城虽名子里有海字,却跟海不沾半点关系,由于位于西北荒漠边缘,海城的水源极为紧张,千余户的城中,只有两口井,每户每天的饮水都去井中打,其他的用水只能靠院中挖水窖储存不多的雪雨水。
身为驿站里最低贱的苦役,每天早上李氏母女只能得到一小盆的洗脸水,至于淋浴那根本就是她们不敢想象的奢望。不过也有例外,除非……
天色已黑,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爬上大炕睡下,李氏和清儿依旧睡在炕的东头,李氏让清儿睡在炕头,自己则有意将清儿同其他人隔开。
挨着钱婆子睡的杏儿见自己隔壁的银红还不见回来,不禁向钱婆子打起了小报告。“钱嬷嬷,银红还未回来……”
若换成平日,钱婆子也许会夸赞杏儿的忠诚,可此刻她却连眼皮都睁一下,只是阴森森地丢了一句。“莫管别人的闲事,睡你的觉!”
杏儿碰了个钉子,无趣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却越发好奇银红的去向。
那个小蹄子会去了哪里?
看钱嬷嬷神情应该是知道她的去向……
这杏儿只比李氏她们早来半个月,对驿馆里的事情还不甚清楚,而屋中其他听到她问话的人却都闭着眼,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也许是习以为常吧……
清儿自然也听到,心中一动,莫不是这银红跑了,或是……若是她成功,那她们母女岂不就有了希望?
左右思量,她无法安睡,李氏的手轻轻地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最后还重重地握了握。
清儿只得收回思绪,安心睡下,一切还是慢慢来吧!
夜半三更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银红裹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不顾旁人是否安睡,直接坐在窗边的桌边,甚至还点亮了油灯,对着镜子梳妆。
“银红回来了!”钱婆子本就没睡,银红点亮了油灯,她便坐起身。“平时就是个美人,这沐浴回来,越发得出翘了。”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讨好。
银红暗恨,想到荷包里的银子,她恨不能咬下钱婆子一块肉,可想到日后还得靠她拉线,强挤出笑脸。“钱嬷嬷真会拿人说笑,银红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您的提点,银红还得多谢您呢!”说着她便笑盈盈地起身,来了钱婆子近前将早就准备好的钱子塞到她手里。“往后还有这等美事,钱嬷嬷千万莫忘了银红。”
掂量手中银子的份量,钱婆子这才满意地扯出笑容。“好说、好说!”
银红眼中闪过愤恨,不过脸上却不显,转身吹灯上炕准备安睡。可她身边醒来的杏儿却来了精神,“银红姐,沐浴过了?还得了银子!”
杏儿惊叹的声音让银红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想到从前被人捧在手心的官家大小姐,如今却……
她的心象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的撰着,几乎令她喘不上气来。
“银红姐,是什么美差?”杏儿不死心地追问着。
黑暗里传来笑声,分别是满满地不屑。
若此刻亮着灯,杏儿一定会看银红的面色如白纸,没有一点血色。听到嘲讽的笑声,银红心如刀搅,不过想到现如今猪狗不如的苦日子,她反倒忘了羞耻,象是要回敬那笑声,她故意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天凉,给住在驿馆里的客人加床褥子、铺床!”
“铺床?”杏儿有些不信。铺床用呆到三更半夜,还能沐浴?纵然不清楚内幕,她已然听出有些不对味儿了。
“给客人铺床,可不是谁想做都成的!那种人老珠黄的,纵然是想去铺,也没人要!”银红意有所指的说着。
“说谁人老珠黄?你个小娼/妇!”终于有人压不住火在黑暗中怒吼,清儿听出是平日里处处抢风头的桃花。若论桃花的姿色倒也和银红不相上下,只不过比银红的年龄要个七、八岁。“天生的狐狸精,去陪男人睡觉就让你得意成这个模样,莫不是从前就是娼/妇……”
污言秽语让李氏听得直皱眉,堵不上他人的嘴,只得伸手将清儿的耳朵堵上……
最后钱婆子的一声怒吼,让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夜得漆黑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感觉落在她耳边的手,清儿只觉得心里暖暖地,至于那些依然能听到的声音,她丝毫不在意。纵然是再蠢,她现在也能猜出银红口中所谓得铺床指代什么……
前世那种狗苟蝇营的事儿,她听得多、见得多了,不新鲜!不过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心中难免生出几多寒意。命如蝼蚁,只这四个了便令她不寒而栗,越发想早日从这里逃走,只是谈何容易。
且不说旁得,只她们两个孤身女子身无分文,又不无身份,出门不知东南西北,纵然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在无数次设想、推翻中,她不知不觉得睡了……
第二日趁着四下无人,李氏不忘在女儿耳边叨唠。“女子最为重要得就是贞节,若失了贞节……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清儿自然知道娘要讲什么,“娘的话,清儿记下了。”
“女儿容貌比银红强上十倍……可落到这般田地,好颜色只会遭来祸事,切莫让人窥探到相貌,不然……”李氏忧心忡忡,皱着眉头,连手上的活计也忘得一干二净。
“又脏又痴的丑丫头哪有什么好相貌!”清儿轻笑着宽李氏的心,“娘别担心,清儿会处处小心的。”
“日子再苦再难……也不能辱没了你爹的威名……”李氏眼底闪过一抹决绝,“纵然一死……”
“女儿记下了,李清儿绝不会辱没了爹爹的将军之名,也不会让哥哥们抬不起头!”大不了一死,她又不是没死过。
李氏默默地看着专心刷马桶的女儿,满心的愧疚。若不是为了救儿子,清儿也许不用陪着她在边城做最下贱的苦役,整日担惊受怕,蓬头垢面的掩示原本的花容月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