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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龄把被泊熹压在他胸口的手小幅度地动了动,眼睛也直溜溜看着他那里。她把他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遭儿,猝然意识到他在提醒她什么。
不期然想起那个夜晚,她“埋伏”在他床上原是打算来个突然袭击的,一颗胭脂痣么,剥开了衣领左右扫上一眼是极其容易的。可是他那时候却在她唇瓣上亲了一口——她至今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
他喜欢她么…?
事实上,那一整晚她都不在状态。
如今听了泊熹的话,和龄这么一细寻思,一霎儿间心明眼亮起来。
他说的不错,她后来真的只看了他其中一边的胸口,然而那儿偏生什么也没有。她当时还奇怪来着,分明早前尚在关外的时候她为他来来回回上药数回,确实是见到了他的胸口有那样一颗朱色小痣。
鲜的耀目的胭脂痣,因他皮肤的白皙,犹如上好白瓷上巧夺天工的点缀。那么好看,致使她在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怀疑上他。
凝着泊熹带笑的眸子,和龄咬了咬唇,他分明已经是排除在哥哥身份之外的人了,突然这样是想证明什么?倘若他果真便是哥哥,那为什么那一夜她告诉他实情的时候他不说实话?
她心头涌上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眸光复杂地垂下,将手抽离出他的掌心。
看着自己的脚尖,和龄略有些踌躇,出口的声音细若蚊蝇,“大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你是我的哥哥么,突然这样说叫人怎么信得实?方才还问我如今住在哪儿…我离开一个月,可见你并不在乎我…我的下落。”
她想把兔儿灯还给他,他却不理睬,看到她变得黯然的神色,泊熹的眉心不觉围拢起来。他忽略掉心底的不适,唇角的笑弧深了深,嗓音一如既往低沉悦耳,徐徐将她圈绕住。
“我自有我的顾虑,难道和龄不愿意信我?”他似乎是在犹豫,最终仍是把手放在她肩头上,轻轻抚了抚,温和地道:“你在京师举目无亲,平白能借住在何处?是存心叫我担心么。此番你随我家去,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话毕,他牵起她的手,俨然以兄长自居。街市两旁火树银花,不夜的天,香醇的风,看着他的侧颊,和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须臾却如同怀揣小鹿,剧烈地跳动起来。
顾盼朝一路走近,人声喧杂,他始终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到权泊熹对妹妹亲近的模样,他忍不住错了错后槽牙。
权泊熹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之人,陡然间变作这样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委实难叫人相信他没存坏心。
盼朝撇下念绣及一干护卫追上去,呼呼的风撩起他的袍角,他一下子便闪身介入和龄和权泊熹之间。
“呵,权大人。别来无恙否?”将和龄拦在后头,他兀自笑得温文,拱了拱手,却回身朝和龄道:“怎的一个人在这里?我同你说过,现今儿世道险恶,与人相处该多留个心眼子,你竟忘了不曾?”
被横插一杠,泊熹面色一寸一寸阴沉下去。
和龄从顾大人身后绕出,她看一眼泊熹,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不由自主就往他那里走了一步。
稍一犹疑,又回头看向顾大人,想了想解释道:“我同权大人是旧时,这个大人也知晓的,方才是念绣姐姐叫臭流氓给瞧上了,我来找权大人帮忙。”
她没有把泊熹可能是哥哥的事情说出来,毕竟这还不是能够确信的事,顿了顿,在顾盼朝微沉的脸色下道:“这些日子以来多谢您费心了,我… …”
“你要跟他回去?”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盼朝打断了,他险些维持不住一贯的温和形象,即便权泊熹是当真的喜欢和龄,他却是她兄长,怎么能眼见着妹妹被人带走?
正待阻拦,那边念绣的身影却闯入眼帘,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钗发略有歪斜,楚楚地把他望着。
顾盼朝心头一叹,这才分出心思来顾虑到她,哪想他才宽慰了念绣几句的工夫,权泊熹就站到和龄边上了。他低头同她说了什么,她讷讷地望着他点头,受了蛊惑一般,跟在他身后上了一辆马车。
“咦,那位大人却是什么人?”
念绣目光微微流转,笑着道:“我原当和玲妹妹同我一般在这京师里并无人可依靠,不想她竟是个有福气的,”她喟叹着,仿佛艳羡,“瞧着多登对儿,郎才女貌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顾盼朝却不这么想,朝中势力泾渭分明,他同权泊熹不是一条道儿上,和龄便也不能。可是眼下他不愿意暴露身份,和龄权衡之下回到权泊熹身边并不奇怪。
马车“嘚嘚嘚”经过他们,车厢窗帘子微微挑开,和龄把脑袋探出来朝顾大人挥手,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我的包袱还在大人府上,改明儿再去取,您可不要嫌我麻烦——”
坐在她身畔的泊熹说了句“好吵”,一把将帘子合上了,和龄的视线顿时被遮住。
她扭头看泊熹,他却半闭着眸子靠在车壁的引枕上,头上戴着的紫金冠隐约闪出微光,唇角轻抿着,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视线下移,瞧在他脖颈上,然后,又往下移了移,想到他适才说的话,面颊上突然热热的,便转过了脸,悻悻低着头玩儿自己的手指头。
她不看他了,泊熹才抬眼。
车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车窗外的光线不时透进来,然而里头终究是昏暗的。
他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否会为现今作出的决定后悔,可是世间诸事何其纷扰,不做怎么能知道以后?
兴许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她打头一回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便是特别的,她有一双娇娆的眼睛,面庞青涩柔美,笑得高兴的时候嘴角旋出两个米粒大的梨涡,衬得枝头灼灼的春花也黯然失色。
她既救了他一回,不妨再救他第二回。
泊熹的脸色在昏昧的光线里冷硬下来,自打数日前彻底落实了自己的猜测,和龄果真就是当年流落到宫外的皇女柔则帝姬。
皇帝当年宠的那么样,怎么知道他的掌上明珠是在大漠里长大的呢?还真是讽刺。
她既然是大周朝的公主,他骗她便也能够说服自己心安理得。
过往那一点朦胧的感情,全当作误入了荼蘼的梦境,如今走出来了,还是该为日后图谋。
夜路不算长,马车却行驶得慢,和龄起初还正襟危坐着,后来大抵是太无聊了,泊熹又不同她说话,她渐渐就歪了脑袋睡过去。
她仿佛坐在马车上总是要睡着的,嘴唇微微张着,不时吧唧着动几下。泊熹侧眸打量过去,瞧了好一时,眸底却平静无波。
夜色渐浓,前头车把式一个打弯,和龄软软馨香的身体就一点一点儿的向他滑了过去。她脑袋倚在他肩上,不多时便自发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他。
泊熹的眉头慢慢蹙起来。
他原想躲开的,身体却有了自己的意识,丝毫没有动。然而睡着的她得寸进尺,一只手臂不知何时就绕过了他小腹,搭在他腰间,五指微微蜷着,黑甜甜正好眠。
她是信任他的,没有人会在自己觉得不安全的环境里安然入睡。
片刻后泊熹抬臂兜揽住和龄,她的脸便埋到了他心口上,隔着层层衣料似乎也能感觉到那两片玫瑰花似的唇瓣带来的灼人温度。
他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手指僵硬着一动不动,心头益发烦躁起来。直到马车停下,面色才逐渐趋于正常。
泊熹坐直身体预备把和龄放到一边,谁知她睡得迷糊,半梦半醒间蹭了蹭脑袋,瓮声瓮气嘟囔了句什么,无骨动物一般死赖在被她自己捂得暖暖的怀抱里。
车外车把式听见里头动静,却不敢贸然出声询问,指挥使府门前挂着的灯笼随着夜风浮萍似的来回摇曳,照出一片动荡不息的光影。
泊熹垂下眼睑,一句话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门上人打着灯笼迎将过来,他厌恶那些若有似无的窥视,脚下走得飞快,直接进了外院书房。
夜空里星子不甚明亮,头顶上不知名的鸟儿扑棱棱拍着翅膀掠过,突然间吹来一阵风,撩拨得八重樱枝头铃铛叮铃之声不绝于耳。
往日听起来清脆悦耳的声音这时候竟格外刺耳起来,泊熹停下步子转头看过去,一时并未察觉到怀里的人揉了揉眼睛。
和龄这下子是醒了,她慢腾腾地仰起脸,目光杳杳的,睡意惺忪的眸子里映出他半边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