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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梨方杆小炕桌上的刻漏滴答作响,一粒粒的水珠由楠木细口跳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滚便融入水盘中不见了。
如玉取出夜行衣换上,无意间触到手臂上的疤痕。这是很久以前在无山练剑时被颜几重给刺伤的,当时她正和颜如何说着话,好巧不巧被颜几重给撞见,于是二话不说就和如玉对起招来。
颜几重武学资质奇高,许多剑诀已经烂熟于心,谷下寒见其有心,甚是欣慰,便将手中的‘夺命九剑’拿来传给了他。话说这‘夺命九剑’只有武质才华很高的人才能练成此招,否则,即使皓首穷经也揣摩不出个所以然来。
‘夺命九剑’,相传无论遇上何种敌手,不出九剑,敌手必亡。其实也并无一定招式,最关键的却在于一个“化”字,千变万化,随心所欲,不受剑法约束,脱离常规之中。颜几重将这点把握的恰如好处,随手一挥,似乎不使半分气力,却能使对方一筹莫展。
如此这般,如玉哪里是他的对手,只两三下手中的青玄长剑便脱了手。
颜几重冷冷的看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可知哪里错了?”
如玉不敢抬头,听见这话也不禁愣了愣,心里委屈得厉害,莫不成现在连和人说话都不允了吗?
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只得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颜几重眉头更紧,沉声道:“剑术有两个禁忌,第一,不能手抚刀刃;第二,不能出声说话。你可记得?”
说到这里,如玉似是记起在刚学剑法的时候,师傅谷下寒便如此教过。
如玉的脸颊一下便似红霞吻过一般,咬着嘴唇弱着声音答道:“刀剑若常被触摸,很容易被损坏生出锈斑;不能说话则是因为……因为说话时无法避免唾沫溅到刃面上,也会伤害刀剑。”
颜几重不为所动,直直地站在那儿训斥道:“不仅如此,练剑时说话也极易分心。已经习剑这般久了,你连这些基本都未记在心上,今儿的晚膳你也莫要想了,去静中庵好好思过罢!”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饶是如玉方才再如何委屈,此刻也不得不服。颜如何却是个一根筋的,见颜几重黑着脸将如玉说了个面红耳赤,跳出来指着颜几重急道:“我平日里仰敬你是大师兄才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怎么总找我们的茬?再怎么说如玉也是你师妹,你就不能怜惜一二?”
颜几重转了眼睛,黝黑的瞳孔照得颜如何秫秫地消了声。
“你不出声倒把你忘了,整日看你无所事事,看来你也相当清闲,那眼下的任务就由你来接。”
颜几重满意的看颜如何气恼得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微微淡了表情,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
“晚膳皆免。”
如玉有些恍惚地忆起这些陈年旧事,徐徐系好最后一根衣带,便顶着深夜重露出了门。
深夜的耿府不似酉时那般人声鼎沸,相反,整个都尉府像是被黑暗盖上了厚厚的面纱,一切静得瘆人,春日的夜风也不再如白日里那般亲切宜人,反而如剃头刀儿一般扫荡着这黑沉死寂的百里府邸。月亮像半张死人的脸,冷光熹微,根本刺不透沉沉夜幕。
如玉轻着脚步飞快地赶至绝酒堂,那‘绝情诀’如此重要,耿醉君应是将它藏置于眼皮底下,只是上次在绝酒堂内并未寻到蛛丝马迹。如玉转转眼睛,若东西不在正堂,余下来的也只可能是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地方。
突然如玉的脑子里闪过那株簇锦的白玉兰,正是她在之前夜游之时所经过的,那侧院里似是有一小阁,门上还挂了锁……
打定主意,如玉便侧身向绝酒堂东侧走去。
园中的白玉兰依旧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仍是那么柔和的白,含苞欲放的花朵、片片精巧的花瓣,似在夜色中浸过,又似用玉石雕刻过,绽放的那样不显山露水,纯粹得连也都多余,洁白的花萼亭亭玉立,好似镶着一层淡定从容。
如玉见此美景不禁多看了两眼,好容易收回视线登上台阶,门上的铜锁已经生了锈,想是已经许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如玉抬起头,看见楼阁上有一小窗,上面已然结了蜘蛛网,只是里面并未上锁封住,薄薄的扇叶直棂窗被夜风拍的吱吱作响。
暗自庆幸一番,如玉借外墙轻跳,一个翻身便钻进窗里。
阁楼里一层灰蒙蒙的,使人看得一阵迷糊。如玉待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才看清了屋里的摆设。
房里不大,收拾得十分整洁,虽然大都落了灰,但也是可以瞧出它曾被人仔细清理过的。墙角边放着一张简单的红木加矮老条桌,隔着则是已经认不清颜色的翘头案。屋内堆放了许多什物,连地上都摆放了不少。许是白日里不朝阳的原因,现下站在这里只觉得潮湿异常。
如玉皱皱眉头,正准备往前走,脚下却迈不出步子,原是脚边有一幅字画覆在了前方。低头细看才发现居然是前朝画师李甲所作《潇湘图》的孤本,又一转身,右手边有一书册,原来是神医白沧祁所著的医经《青囊鉴》,此医经在江湖中已失传许久,没想到竟藏匿在此。如玉环视一圈,发觉摆放的大都是珍奇异宝,看来‘绝情诀’在这里的可能性极大。
如玉定了定心神,着手从身旁开始翻找起来。
开始是细细的查看,可越到后来心里越是不安,渐渐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直到最后手中放下最后一件琉璃灯盏,如玉的脸色也逐渐变得煞白。
怎么会这样,这里明明是最有可能的藏物之地。
如玉几乎站不稳当,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绝望,她将筹码全部压在了这里,却没想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如玉无力地抬起了头,看着天边的残月闭了闭眼睛,整个人僵直地一动也不动。
云朵缓缓地在天上移动,依稀露出了稀朗的月光。
如玉眨了眨眼,咬了咬牙迈出脚步,翻出窗子离开了。
站在暗格的两人这时才走了出来,一人垂着头恭敬地问道:“主子打算如何处置?”
另一人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敛了敛衣袖舒展了眉头。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他原本淡漠的面孔,竟显出几分盈盈笑意。
天边的月亮调皮地在云层里翻了个跟头,便躲在里面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了。
翌日清晨,云罗便拿了新的纸样,在院子的左侧回廊里坐了下来准备剪些新的纹样,这是两日前含祯吩咐过的,只是因着昨日府中大摆宴席而耽搁了。
远处的天儿已经浸了粉红,空气中还弥漫着轻纱般的白雾,晶莹的露水将‘舍南舍北’染了个遍地迷蒙。
含祯一向是几人中起得最早的,洗漱完毕后一出门就见云罗独自坐着。于是脸上带了笑意轻着手脚慢慢走近,打算好好唬她一跳,待走到她身后刚要开口,云罗便冷不丁扭过头,得意的挑着眉头。
含祯见没能戏弄着她,不禁泄了口气,扭头见云罗掩着嘴哧哧的笑,也觉得有些悻悻的,便捡了身边的美人靠坐了。
云罗调侃道:“姐姐难得也有这般促狭的时候,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含祯笑着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丫头怎地耳朵这样灵,我已经把脚步放得很轻了。”
云罗抿了抿嘴,只道:“这大早上的,院子里这样静,姐姐再怎么轻着步子也是有响声的。”
含祯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糊涂,便轻轻咳了咳,拿起云罗手边的纸样说道:“这个模样我倒觉得不怎么好,还是换一个罢。”
云罗低头去看,原来是用平金绣着的海棠花。
含祯又道:“府中其他的夫人用这个倒也喜庆,只是咱们夫人喜静,性子又淡漠,不会讨爷的巧,用这个怕是不合时宜。”
云罗听了怅然一叹,说道:“且留着罢,就是因为这个,咱们才要冲冲喜。”
说起这话云罗又有些气结,但又不好开口,只倚了红木漆柱半天没吱声,过了会儿才闷闷说道:“咱们在这里伤心又有什么用呢,左右只不过是看造化罢了。”
凉悠悠的清风丝缕缕地吹,将清晨的轻微寒气打散开来,连同头顶上的薄云也渐渐聚拢在了一起,使得日光怎么也透不过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阵话,郁郁的谁也提不起精神。
含祯甩了甩已经有些酸涩的手腕,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这天儿不对劲,看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