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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醉君藏在窗楞子洒下来的阴影里,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一股说不清的失望往心间涌聚。他这是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任由她胡来?她值什么?左右只不过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罢了,也值得他这样念念不忘?
一甩袖袍便上前抓住了如玉的右手,拉长着脸将其抬至两人眼前,他咬牙说道:“这是什么?”
如玉见耿醉君拉她的手就觉得不太对劲,此番听到此问不由得大惊失色。她一下就看到了自己手掌中的虎口,凡是练武之人必然会生茧,尤其是以剑为武器,更是令人显而易见。
当初乔装的时候就觉得这样不妥,只是一连几日过去也没人发觉,她就随着去了,千想万想没想到这耿醉君眼神毒辣、心思慎密,与她只打过一次照面就能发现迹象。
如玉骇异不及,脸色煞白的就像一盆冷水直从头顶泼了下来,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耿醉君一眼便看穿了她眼中的惊心掉胆,但如玉即使心里正瑟瑟发抖,恐惧得已然不能自己,表面上仍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
耿醉君一看她这样,顿时没了脾气,缓缓放开手抚上如玉的脸颊。
如玉被冰凉的触觉吓得一哆嗦,但也不敢再抬眼去看,正当她准备避开,耿醉君倒是先一步垂下了手。
他倒退一步,抬起右手转着左手食指的虎扳指,转过身对着窗子轻轻说道:“不论你是谁,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如玉一哽,不知该怎么回答。自打那夜见过他之后,就知道此人极难应付,只是没有料到他居然能这么快在她身上发现异常。她也在此之前做了准备,万一事已败露,就算拼了命也得叫他交出‘绝情诀’,总说不得让师傅失望就是了。
这个场景如玉自个儿在心里已经琢磨过了数遍,只是千思万想都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反应。
耿醉君本心里烦乱,见如玉这样疏离着他更是觉得难受,但又转念一想,怎么说她现在也在自己身边,感情这回事,说到底也得靠时间熬,时间若是短了再好的茶也是泡不香的。
耿醉君舒了眉头,侧过身说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如何?”
如玉略动了一动,才发觉身子僵的过久,半边腿都麻痹的不能动弹了,手脚更是的使不上劲道。
她低声嗫嚅:“什么都行?”
多想无益,总归自己的行迹已经暴露了,倒不如顺其自然,看看这耿醉君是否将此当真,若是作数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是,到时候再行下策也未尝不可。
耿醉君轻笑一声,随即略略点了点头。
如玉心生警觉,想必他是不知道她此番目的的,即便这样也能放心任由她在府中这么多时日吗?他是根本不觉得她是威胁,还是说他已经有办法应对了?
正在如玉胡思乱想之际,耿醉君垂了眼睛去看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只是我从来讲究一个‘公’字,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应该有所表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雨势渐渐小了下来,荷荷的雨声中现在剩下的只有空灵的檐前滴水声。沿廊边上的青苔和虎耳草因沾上了雨水而显得格外碧绿,片片嫩叶经过洗礼也微微颤动着,翡翠的雨珠调皮的不断从叶脉上跳下来,在空中打个滚就不见了。
良久,如玉清秀的眉蹙了一下,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耿醉君眯了眼睛看她:“别忙,你得先决定是否答应这个条件。”
如玉突然明白了过来,这是使了套子等她往里边跳呢!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气得身子发噪,手攥得紧紧的,略长的指甲抵住了掌心,留下了一道道指痕。
如玉的眉眼显得过于秀气,就算拧着眉头,也一点不显刻薄。那双眸子里就算有怒气,也是温和的。而耿醉君则不同,他就算嘴角含了笑,眸子里的那抹意味深长的光,也会让人生出怯意。
怅然呼出口浊气,自己开解了一番,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再怎么说自己也可以算得上未带善意的不速之客,一晃这么些时日过去了,可那本经书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丝毫踪迹。现下被人发觉了,不但没有刀剑相向,反而还提了要求作为交换,若是能凭此真拿到经书,被人下个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思至及此,如玉抬了头正欲点头,却见耿醉君淡了表情朝房门走去,一边踱步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来找我。”
如玉听了转过身去看他,急急说道:“我已经想好了!”
耿醉君身子顿了顿,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命人送走了耿醉君,如玉任瑶矜梳洗了一番。小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个劲地朝如玉瞟着,如玉拉了她的手安抚的笑笑,又因一夜未眠身子实在疲乏,喝了点淡粥便令她们散了。
如玉一沾上床便昏昏睡了过去,只是白日里总不及晚上睡得踏实,朦朦胧胧间躺了两个时辰。强撑起身子看了眼漏刻,一晃已经卯时了,又望了望窗外,雨已经停了,但仍看不见日头,雨天里的白日也显得特别短,只一个闭眼天色便暗了下来。
如玉扬声唤了唤,却没有人应声,只得下了屏风罗漠床,披了件外袍便走了出去。
雨后的‘舍南舍北’徜徉着一股清冽的氤氲之气,空气中带了些许凉意,花篱周围散发着泥土的香气,一株株含苞欲放的花骨上都乘着颗颗露珠,如同琉璃般晶莹剔透。
雨水积在石板路上,聚拢成一个个小水凼,倒映出园子里的硬山屋顶长廊和女子的身影。
如玉踮起脚跟,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落脚,怕溅起的水花会打湿裙摆,更怕踏碎了水凼里的纯净景致。
好容易走到了偏房,却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叹息。
如玉走进了两步,心里正纳闷着这人是谁,便听到云罗低声说道:“那两个丫头怕是耐不住性子了。”
含祯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云罗等了一会,不见她有别的话,又转了笑脸,摆开闲聊的架势,回忆着感慨道:“还记得咱们刚入府的时候,府里还没有多少人,爷也尚未娶妻,时候一晃竟过得这样快,梦倚瑶矜进了府,咱们被派来侍候安夫人,想来还是有缘份的。”
云罗一边说着,一边细瞅含祯的脸色。
含祯只顾着刮着手里的茶叶沫子,神色始终不轻不重,没有多大变化。
云罗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面上讪讪的,裂开嘴拉了下嘴角,拿了染红的色纸用洗盆里的水淋湿,又在下边压了模板,然后取了煤油灯使之面对着朝向。这剪纸可不仅仅这么简单,要等到都被煤油灯飘忽出来的烟所熏黑,色纸也已经完全干燥之后,才得将模板取下,这样就会留下煤油烟熏过的地方,以及没有被熏到的被模板盖住的空白痕迹。即便这样,也还是剪纸里一个铺垫的小过程罢了。
过了半晌,如玉听两人不再言语,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听见含祯开口说道:“梦倚虽小,但也还是知道些分寸的,只是瑶矜,恐怕迟早要出事。”
如玉愣了愣,停了动作站在门外。
云罗听了连忙转过身,急急追问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在四个侍女里头,含祯最为年长,自然处事最为周全,平日里但凡有个什么大事小事,旁人都让她拿主意。
含祯抿了口茶,瞥了眼云罗:“瑶矜是你妹妹,你关照些自然也无可厚非,只是为了自家姐妹而去害了旁人,却是万万不该的。”
云罗听罢脸色煞白,嘴唇直哆嗦,蜷着手指半天说不出话来。
含祯轻叹:“何苦呢?爷不是咱们能肖想的,你这么做是把瑶矜越推越远啊!”
云罗一凛,心头突突直跳,心下一横只得垂了头说道:“还是瞒不过姐姐的眼睛,本想着姐妹在一个府上总可以相互照应些,我本来也是知道点瑶矜那丫头的心思的,只是没想到她性子这样倔,我劝了几次都不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见含祯面容并无异色才继续说道:“我只盼着这孩子只是贪图一时新鲜,隔段时日兴许就抛到脑后了,可谁知道……”
还没等她说完,含祯便将话截了过去:“你以为只是孩子之间小打小闹吗?若不是我方才去了趟药铺,老板将此事告诉了我,梦倚怕是过不了几日便成了痴儿!”
这话让如玉狠狠吃了一惊,站在那儿丝毫动弹不得。
云罗带了哭腔,咬着嘴唇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孩子这事做得太绝,竟不留一丝情面!只是看在她对夫人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她这次吧!”
含祯轻哼一声:“忠心耿耿?这丫头是着了魔!只是梦倚天可怜见的,还将她认作姐妹,这样铁石心肠的姐妹,我看还是不要的好!”
云罗细细抽泣,觉得天似乎都塌了下来,她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啊,本以为两人进了耿府,家里的苦日子也到头了,谁想到竟会生出这样的事端!
含祯还不解气,恨恨的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只因为梦倚对爷也有盼头,瑶矜就在饭食里给她下药。要是换作夫人呢?爷现在来‘舍南舍北’的次数越来越多,那她是不是就打算鸠占鹊巢了?”
云罗被这一番话惊得手脚发虚,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落脚,就被她下意识的赶了出去。
含祯看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面色稍霁:“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这件事若瞒得也就罢了,但瑶矜从明日起不得近身侍奉,你也得费些心思开解开解。”
云罗一听,这便是要将此事作罢了,长长的呼出了口气,忙不迭地点着头,拿起桌上已经凉得彻底的茶盏准备去换新的,还没走两步便听见含祯在身后轻轻一叹。
“可惜她是那样的讨夫人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