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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锦哥还是没能带回母亲。
外祖母哭得几近昏厥,说什么也不肯放母亲走,玉哥也是哭闹不休,不肯跟着锦哥回去。在两个舅母明显不是真心的劝说下,锦哥只得留下母亲和玉哥,独自一人坐上了马车。
看着一路上郁郁不语的锦哥,奶娘几次想要张嘴,却都犹豫着没有出声。
直到锦哥终于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奶娘?”
宋文省自幼丧父,因着族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生性刚强的太太早早就领着儿子分宗单过,故而宋家几乎没有世仆。如今家中的这些仆妇,包括锦哥的奶娘,大多都是宋文省中了状元后才投来的。
奶娘瞅瞅锦哥,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真的救不回来了?”
锦哥皱起眉。
奶娘忙解释道:“马嬷嬷说,朝堂上没人愿意替我们老爷说话,就连亲家老爷和二舅老爷都因我们老爷而被人处处刁难。”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又道:“两位舅太太一直在暗示,说是亲家老太太想叫夫人和离,姑娘可知道这事?”
锦哥的眉不由皱得更紧。
奶娘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一般,自顾自地又道:“这和离,说到底是件伤颜面的事。我看两位舅太太跟亲家老太太并不是一个主意,看着就是不想夫人和离的模样。且我们家又是这样的情形,这些年若不是有夫人的嫁妆撑着……”
奶娘抬起眼,只见锦哥正定定地望着她,她不由就住了嘴。
锦哥生得极像她的父亲,五官轮廓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显得过于深刻,但她的一双眼睛却随了她的母亲,大而明亮,且黑白分明。只是在看着人的时候,那眼神又像极了宋文省,乌黑的眼瞳映着人影,竟像是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一般。
被她这么定定地望着,奶娘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心底深藏着的那个念头,竟被这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看得一清二楚似的。她不由好一阵不自在。
也幸亏此时马车离开了朱雀大道,正在转入观元巷。锦哥家就住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
奶娘借着这个机会避开锦哥的凝视,胡乱搭讪着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咦?奇怪。”她不自觉地嘀咕出声。
“怎么了?”
锦哥问着,也跟着歪头看出去。
因观元巷远离大道,且又是一条死胡同,平时的巷口少有人逗留。今儿却不知为什么,在巷子的周围竟站了不少骂骂咧咧、看着就让人心生怯意的散兵游勇。
见锦哥也凑了过来,奶娘赶紧放下车帘,低声道:“姑娘快坐好,这些兵痞最是难惹,咱们莫要多事,赶紧回家要紧。”
然而,事情却不是谁去惹才会上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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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那些形迹可疑的大兵,奶娘谨慎地命马车绕道从后门悄悄回了府。
而让锦哥意外的是,她才刚一下车,就看到老管家已经守在那里等着她了。
见锦哥平安归来,老管家先是松了口气,又失望地看看锦哥身后,这才说道:“还好姑娘机灵,从后门进来。原本我是让小三儿守在前门看着姑娘的车,结果还没等到姑娘回来,这孩子就被那些当兵的给打了。如今街坊四邻都被吓得不敢出门呢,也不知道这些兵是哪儿来的。他们可有惊扰到姑娘?”
锦哥摇摇头,道:“你叫人小心着门户,我们这里一向僻静,可别叫那些人闯进来才是。”
“姑娘且放心,”老管家道,“我早就吩咐过了,只等姑娘一回来就给前后大门上了栓杠,家里人也一律不许出去。”顿了顿,又问:“夫人……没跟您一起回来?”
锦哥的脸色微微一变,她不想让人知道郑家发生的事,便扯着嘴角强笑了笑,道:“外祖母病了,不肯放母亲回来。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母亲也拿外祖母没办法。”
老管家飞快地看了锦哥一眼,却假装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异样,只笑着应和道:“也是,又是生着病的,也只能哄着了。说起来,我们太太年岁还不比亲家老太太呢,却也是这样。姑娘一走,太太就闹着不肯吃药,最后还是无忧少爷哄着才吃了。”
两人都假装出一副天下无事的模样,一边聊着家里的闲事,一边向内院走去。
将锦哥送进内院,望着她的背影,老管家不由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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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太太的屋外,锦哥深吸了好几口气,直到自认为已经武装得差不多了,这才让廊下候着的丫环通报进去。
此时,太太正歪在榻上,陪着三岁的无忧玩着布老虎。
见姐姐进来,无忧一把扔开布老虎,站起身,伸长脖子望向她的身后。见进来的只有锦哥儿一个,他不由撇着嘴角,眼圈湿润地望着锦哥问道:“娘呢?二姐姐呢?”
见弟弟委屈得要掉泪的模样,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武装得很好的锦哥脸上不禁一松,瞬间流露出一丝脆弱来。
都说孩子是敏感的,虽然锦哥的脆弱只在那一瞬间闪过,却也已经惊着了无忧。无忧一仰脖,放声大哭起来。
见弟弟哭了,锦哥的眼圈顿时也是一红。但想到太太的病,她不得不强忍住悲痛,抱起无忧轻声哄着。
哄着哄着,明明说好不再流泪的她,却忍不住流下泪来。而这眼泪一旦流出,就怎么也没办法止住了。
宋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锦哥到底也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平日里除了和妹妹拌嘴外,她就再没经历过什么烦心事。如今家里忽遭大难,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全都落在她稚嫩的肩头,母亲偏偏又指望不上,太太还病着。原想着不惊扰太太的她,此时面对家中唯一的长辈,忽然间竟怎么也坚强不起来。她不愿让太太看看自己流泪,只得抱紧无忧,把脸埋在弟弟的肩头无声抽泣起来。
她这一哭,却是更惊着了无忧,他不禁哭得更加大声。
太太早就看出锦哥神色不对,此时不由叹了口气,命人抱走无忧,硬撑着身子坐起,将锦哥揽在怀里轻声哄着。
锦哥抱着太太狠狠地痛哭了一场,直到嗓子都沙哑了,这才抽噎着止住了泪。
“说吧,怎么了?”太太道,“不管有什么事,这个家里都还有我在呢。”
锦哥刚要开口,忽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阵喧嚷。
锦哥一惊,忙挣脱太太的怀抱,扬声问道:“怎么了?外面什么声音?”
奶娘满脸惊慌地跑进来禀道:“外面那些大兵不知从哪里找来根大树桩,正在撞咱家的大门呢。”
锦哥一听,忙从榻上下来,向外跑去。
“锦哥!”
太太一个没叫住,她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急得太太赶紧命人追上去,“快快快,快跟上去,千万别让她落了单!”
奶娘忙答应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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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哥跑出二门,只见老管家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家里仅有的几个男仆守在门后。
门外,除了“咚咚”的撞门声外,还有人在污言秽语的谩骂着。
“他娘的,老子们在外流血流汗,竟养着这帮御史乱咬人的吗?!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护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样的忠臣良将竟然也要被人诬告,老子不服!他娘的,今天老子就要给这姓宋的好看!小的们,加把劲,给我撞开这道门!朝廷不抄他们家,咱们就替朝廷给他姓宋的抄抄家!”
此时,听到动静的下人们几乎全都跑了过来,奶娘更是急得揪住锦哥的胳膊直跺脚。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忽地就惹了这些兵爷们?!”
而有些胆小的丫环们,此时已经吓得哭成了一团。
看到锦哥,老管家满头大汗地跑来禀道:“姑娘休慌,我已派人向五城兵马司报信了,等衙门里来了人,这些兵痞也就该散了。”
奶娘急道:“那也得能支撑到那个时候才行!”
老管家不由一瞪眼,怒道:“有在这里废话的功夫,还不去找些东西来堵着门?!”
被吓得慌了手脚的仆妇们连连应着,全都不管不顾地冲进客厅去搬桌椅,好拿去堵门。
锦哥皱眉望着这一切,想要出声阻拦,却被那些仆妇撞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差点被撞倒在地。
奶娘扭头看见,不由不耐烦地对一个小丫环吼道:“还不把大姑娘带进去?!没瞧见这里正忙着嘛!”
正一团慌乱时,忽听一个声音喝道:“都乱什么乱?!”
喝完,那声音就是一阵猛咳。
锦哥扭头一看,却原来是太太被几个丫环婆子扶着走了出来。
“太太!”
锦哥惊呼一声,赶紧迎了上去。
见太太出来,慌乱的仆妇们这才镇定了一些。
太太又咳了一阵,见锦哥一脸的担忧,便拍拍她的手,扭头对老管家喝道:“不就是几个兵痞撞门吗?至于这么乱了阵脚!一个个都给我该回哪儿去回哪去,不许堵在这门口!”又提高嗓门冲门外喝道:“抄不抄家那是朝廷的事,又岂是什么人都能做得主的?!我倒要看看哪个人这么大胆,竟敢替皇上做这个主!”
太太的声音传出去,门外的撞门声顿时一静。
顿了顿,门外似起了争执,一阵吵杂的争论过后,那个破锣似的嗓门又响了起来:“怕什么?!出了事自有护国公担着!”
他的话音落地,门上顿时响起一阵刀剑劈在门上的声音,却不再是先前拿树根撞门的恐怖巨响。
虽然外面的谩骂犹在,门上不时也响起刀剑劈砍的声音,但比起先前的气势,此时的阵仗到底是弱了许多,老管家不由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感激地望着太太。
太太威严地一挥手,命丫环婆子们把她扶回去。
然而,刚一进屋,太太便绵软地倒了下去,直唬得锦哥一阵惊呼。
众人七手八脚将太太抬上床,看着喘息得似要透不过气来的太太,锦哥急得连声叫人去请大夫。旁边侍候的丫环们忙送上药丸,太太这才稍微好了一些。
半晌,缓过劲来的太太拉着锦哥的手笑道:“我没事了,锦哥不要担心。”
话虽如此,锦哥岂能不担心?
望着短短几日就已经憔悴得尖了下巴的锦哥,太太不禁一阵心疼。她挣扎着坐起身,对锦哥道:“锦哥,只怕这一回你父亲是在劫难逃了。你母亲性子柔弱,又向来以你父亲为主,以后这个家,只怕还得你多担待一些。”
锦哥一直咬牙忍着泪,此时不由愤愤地用衣袖一抹眼泪,嚷道:“父亲这么说,太太也这么说!可我又能做什么?!”
一句话竟问住了太太。看看年幼的孙女,想想眼前的困境,她张张嘴,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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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将擦黑,去衙门的人才得以回来,带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听说是“宋瘟神”家里出了事,竟都相互推诿起来,甚至还有人喝骂:“只不过是被人踢了家门就来喊屈叫冤,赶明儿判你个满门抄斩,看你还叫不叫!”
那些大兵直闹到宵禁时分才骂骂咧咧地散去。
虽然人是走了,可宋家上下仍然处于一片惶恐之中,从上房到下院,这一夜几乎没人能够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