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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马路失去白天的繁华,穿梭着夜游者的车辆。袁可遇已经和姜越爸联系过,救护车还没来,他急得话也说不清。即使他曾经是胸有成竹的老师,在老妻的意外面前仍被吓到了。
然而城市的红绿灯忠实地执行着它们的任务,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每一个红灯面前,袁可遇全神贯注,只等一转绿就踩下油门。她像离弦的箭,奔向需要的地方。
袁可遇差不多和救护车同时到的,跟着一起上了车。
姜越妈是上厕所时滑了下,后脑勺磕在浴缸边,就此昏了过去。姜越爸听到她急促的尖叫,到浴室察看发现她躺在地上,怎么叫唤都不回应,慌张之下打了姜越电话。她外部出血不多,但既然昏迷不醒,内里肯定也有出血。
姜越妈年岁不小,伤势不轻,医院开启绿色通道,把她接到推床上,立即送进CT室。姜越爸跟在旁边,浑浑噩噩地差点跟进去。被拦下后他跌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一眼不眨盯着CT室的移动门,双手握成拳成了个祈祷的样子。
袁可遇拿着姜越妈的医保卡去办手续,回来就看到姜越爸呆坐在那里。无论如何,怎么的安慰都没办法让他放下心,袁可遇跟着难过起来。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可遇爸从病起到病逝不过短短二十一天,对她来说却漫长无比,每天抱着一丝希望,盼望病情能好转,然后每天都失望。随着用药,一样样并发症,先是胃,接着心脏,然后是肺,肺功能一天天衰减下去,即使用了呼吸机,病人的情况仍是一天比一天差。
最后医生叫齐了家属,宣布所有的医疗措施已失效,病人在弥留中,有话赶紧说。
可遇妈流着泪上前,大声呼喊。可遇在旁边,她握住父亲的手,看到他紧闭的眼角淌下两行泪。
仪器上的心跳渐渐平息,最后化作一条线。
从那以后可遇知道什么叫心口有个洞,那里冰冷,提醒着她已经没有父亲。和初恋男友的分手紧接而来,他无法理解她,人总有生老病死,欢快活跃的少女猛的变得沉默寡言,并且足足有大半年经常动不动哭起来。
袁可遇不怪初恋男友,亲人或余悲,他人却已歌。不是自己的亲人,如何能明了永别的痛苦,再也无法面对面地说话,再也无法感受来自父亲的慈爱,那种悲痛,哪怕在梦里也会哭醒。她那时的荷尔蒙,多半也降到了负数,根本无法容纳多余的情感。
那个洞一直在那里,没有事还好,一有事就复发了。
袁可遇看着它慢慢地又印出血,血缓缓地滴下来。
CT室门开了,姜越爸迎过去,袁可遇相帮,他俩和护工一起把床推到病房。医生给开了止血的药水,随时观察,有必要的话就抢刀。但是病人受伤的地方在后脑勺,那里较其他脆弱,所以情况很不妙。
姜越爸盯着药水,袁可遇把情况告诉姜越。
太晚了没有航班,他叫了辆出租车,打算连夜赶回来。
一千多公里的路。袁可遇没劝他不要这么做,光问了车牌号,叫他开着手机保持联系,为了人身安全,必要的防护措施还是得做。
“谢谢,可遇。”姜越说。
袁可遇只说,“改天伯母没事了,请我吃饭。”
她去医院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按医嘱买的床上用的扁马桶,其他有吃的也有用的。回到病房,姜越爸仍然保持那个姿势,但靠在床头睡着了,累也是人类自我保护的措施。
袁可遇知道母亲患病时差点疯了,要知道才过了多久,她刚刚好转,又来了,难道是命运大神对她的考验。袁可遇自认不过一个普通小女子,当不起劳其心志苦其筋骨的压力。
可有什么办法,命运的安排不接受也得接受。
可遇妈的病拖了有段时间,足够她安排好后面的所有事。她一样样叮嘱女儿,厂是转让了,财不露白,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遇到喜欢的不要放走。父母总是会早走,相伴一生的是伴侣。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有合适的再说,人品为上。万一,只是说万一有变故的话,人品好的不至于反脸为敌。
袁可遇煎熬着,强打精神跟母亲说笑,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哭。
来探望的亲友都说,放宽心,病养养就好。
那只是安慰。可遇妈慢慢弱下去,直到离开。手术做了,后继的治疗也做了,人生就是有几多无奈。
有一天她打电话给姜越,想从他那得到力量,他俩是那么久的朋友,所谓发小不过如此。他明明在,姜越妈却说他不在,还劝她最好去算算,命是不是很硬,至亲才去得那么早。姜越妈说得很客气,但袁可遇越听越冷,挂掉了电话。她以为姜越过后会给她电话,但是没有。再有联系是他工作了,他宣称要找一个富家女做妻子,又漂亮又有钱的,在找到之前他不考虑成家。
这些,要不是姜越在电话里说了那句话,她差不多可以忘了。
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已经忘了。
袁可遇把喝空的可乐罐轻轻扔进垃圾桶,冰凉的液体冲走了睡意。不是的,她记仇,小心眼里没忘记过,所以她不再跟姜越说心事,像普通的“好朋友”那样说说笑笑,却不伤脾胃,更不动真气。
她没忘记的,姜越自然也没忘记,要找得到其他人,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打这个求援电话。
袁可遇的手机在包里开始震动,她以为是姜越报平安,这次却是齐文浩。
这么晚还来电话?袁可遇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多了。
“你们在哪层楼?”他问,“我已经到医院大门口。”
齐文浩下机后看到有姜越的两个未接来电,没多想,回家后再打回去才知道姜越妈的事,姜越病急乱投医,问他是否有认识的医生。
齐文浩不认识医生,但多花钱有时也有效果。不到场不好说,他赶紧过来看看情况。
袁可遇的疲惫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头有点晕,脖子*的。这样的感觉在齐文浩跨出电梯的那一步达到了高峰,她忍不住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任他抚摸她的头发,他宽厚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累了吧?要不要回去睡,这里有我。”
袁可遇点点头,又摇头。她闷声说,“还好,就是总归不是愉快事。”
齐文浩没细问,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医生说姜越妈血压得不到控制的话就得抢刀,做开颅手术处理出血点。袁可遇叹口气,“半小时前我和姜越通电话,他离这还有八百公里。”开头走地面会慢一点,等上了高速公路估计每小时可以走一百二十公里,姜越到这里还得好几个小时。
“你怎么回来了?”她突然想起,不是说后天吗?
胡存志病倒了。在韩国,对方招待他俩吃烤肉,吃完那顿饭胡存志上吐下泻,无法继续行程。“可能是那个鱼,”齐文浩不敢确定,“上来的时候我闻着味不太好,一点没敢碰。他也没吃,就是筷头碰到了。没想到那么厉害,他平时壮得像头牛,大伤元气。”
幸好倒的是胡存志。袁可遇不得不很小人地想。她抬头看向齐文浩,他眼下有轻微的青色,眼睛倒没有血丝,依然黑白分明,“想好定哪家了吗?”
“从东西本身来说,总归是日本的好些。之所以去看也是因为价钱相差不少,现在胡存志被放倒,估计他也会同意我的选择。毕竟跟其他产品不同,化工产品容不得出事。”齐文浩平静地说。胡存志原先跟他意见不同,认为韩国产的设备也够了,还能节省不少投资。出了这档子事,胡存志也不坚持了,要怪就怪接待方不争气。
夜深了,整个病区大多已沉入梦乡,只剩护士站和危急病人病房还有昏黄的灯光。他俩喁喁细语,不敢放大声音,怕影响到别人的休息。
“太晚了,今天做不了什么。”袁可遇恋恋不舍放开齐文浩的怀抱。
“你跟他是好友,我来看看是应该的。”齐文浩觉得理所当然,“而且他也是我的朋友。”
她领着他悄悄地进了病房,姜越爸从瞌睡中醒过来,睁开眼看着新来的年青男子,“你是?”
齐文浩连忙自我介绍,又说,“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姜越爸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了,谢谢你们。”他看向姜越妈,后者脸色蜡黄,深刻的法令纹让双腮显得很是下垂,不知不觉中人已经老了,人老了就不中用,“等姜越回来好好谢谢你们。”
“不用。”袁可遇小时候跟着姜越爸补习功课,暑假他时常带两个孩子去游泳,一个放在自行车前档一个放在车后座。那时的他还年青力壮,也就是十几年里,人一下子就老了。
看着姜越爸茫茫然的样子,袁可遇满心不是滋味。幸亏他俩老归老,此刻能够相伴。她又看了眼齐文浩,他关切地看着他们,从病人到姜越爸,还有她。
有个伴也不错。
这念头闪电般划过袁可遇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