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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布楚河一步一步走向湖心,皓白纤细的背部渐渐没入水中,在她周围泛起点点鳞光,不知是波浪还是鱼儿。
南宫少游张大嘴巴想大声呼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仿佛一个神奇的力量将他嘴巴封住,又仿佛是自己内心隐隐觉得眼前没有一丝的悲凉,反而水光一色,是她最好的结局。
月色下,如佛光一样散落在湖面的秀发终于消失了,南宫少游却还可以感受到她额温润,她的幽香,她放入孩童一般的笑容。
脸上一阵温热,天上的雨水仿佛有了温度,顺着脸颊滑进嘴里,有一丝丝的咸苦,雨并不大,飘飘荡荡,延绵不绝,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泛起一片红霞,雨停了。
突感肩膀一阵疼痛,身上随之一阵酸麻,穴道解开了,南宫少游双腿弯曲正想跳入湖中,突然停住,这清澈的湖水是亦鲁特生命的源泉,水中有吉布楚河的灵魂,自己双手沾满了蒙古儿女的鲜血,如此跳下湖中,岂不沾污了草原上纯洁天鹅的清白。
一阵悲鸣在半空传来,两只纯白的天鹅在盘旋,突然两道白光激射进湖心,原来是两只天鹅头下脚上的直冲如湖中。
天鹅的水性极佳,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未见两只天鹅再次浮上来,南宫少游心中暗叹:“吉布楚河难道真的是神的女儿,或者是草原上的精灵,连天鹅也为她殉葬?”
在河边呆呆的坐着,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宋婉儿并没有说什么话,静静的坐在他身旁。
蒙古包里开始传出议论声,惊讶声,而且伴随着小孩的低泣声,原来草原上一片开得十分灿烂的野花一夜之间竟然全部枯萎,在亦鲁特族中这是极不祥的预兆,都说小孩天灵盖未合起来,尚能知天洞地,几个小孩都说晚上看到吉布楚河跟他们说要永远离开亦鲁特,回到天上。
南宫少游小心翼翼的将吉布楚河的衣服捧起,就像抱着一位美人一般,慢慢走向牧仁的帐幕,向牧仁报丧。
蒙古人是不说谎话的,而且他们认为南宫少游是上天派来的勇士,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当他说完后,吉布楚河去世的消息马上传遍小湖两岸九十六个蒙古包。
大家都忙碌着,奇怪的是除了一些小孩子偷偷哭泣之外,大人们乃至大一点的小孩都没有哭泣,在一些长者和妇女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牧仁写了一封信,派一名勇士骑马飞奔出去,苏合说是给窝阔台大汗和遮那法王报丧。
阿古达木来了,他说牧仁让南宫少游和宋婉儿去他的蒙古包。
在里面,牧仁微笑道:“宋婉儿,南宫少游,你们是上天派来的勇士,吉布楚河是天的女儿,是亦鲁特的庇护神,她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你们才有资格去提取,你们去吧,今晚你们亲手将之埋葬。”
阿古达木领着二人来到一个蒙古包,拉开帐幕,走进去,里面一阵幽香,似兰似麝,沁人心腑,里面摆着三个皮箱。
南宫少游打开第一个,只见里面放着一件件小小的衣服,造工十分精致可爱,其中一件的领子上还绣着“吉布楚河”三个字,在衣服下放着一根细细的骨头。
“在族里传统,每位出生的男儿,族中长老都会送一根羊骨头,是祝福之意,吉布楚河出生时,漫天鸟儿为她歌唱,满山鲜花为她盛放,长老认为她是神他女儿,所以她是唯一拥有骨头的女儿。”
第二个皮箱打开,里面放着清雅的女儿衣裙,南宫少游想象着这些衣裙配着她那淡素的娥眉,明明就是一位充满童真而又极要疼爱的少女,分明跟慕容霏霏一般,要是在她韶龄时与自己相会,自己根本就自惭形秽,怎配娶她为妻,此时也想到慕容霏霏,自己当时在神仙椅还不是一般心情。
假若如此率真极待疼爱的小女孩,投入他人怀中,他人怎能如自己一般对她奉若天神,如明珠般捧在手心,不!一定是作了自己妻子,自己才能安心,才能了解她心中所需,他人怎能代替。
“韶龄相遇,定娶为妻,哎,恨不相逢韶龄时!”南宫少游突然大声道,神情甚是坚定,倒是把阿古达木吓了一跳,宋婉儿却是微笑不语。
第三个皮箱打开,里面放着一些女孩的玩具,几个陶制的小娃娃,几朵胶花,一个牛皮摇鼓,一把牛角制成的小乐器,还有很多小玩意,造工都非常细致,而且娇俏,和一般中原女子无异,在箱子里还有一卷画卷。
打开一看,阿古达木惊讶的看着南宫少游,宋婉儿在他头上轻轻一摸,哈哈大笑,南宫少游自己脸上一阵发热。
画卷里面分明画的就是他,那轻挑的浅笑,扬起的剑眉,惟妙惟肖,竟然还比真人美上三分,画中之人使的是一招他的绝技“水击三千”,手中却不是那三尺寒冰,而是一束洁白的野花。
“她从小就讨厌战争,怎么会喜欢刀剑,洁白的野花就像她一样,单纯而又只能随风飞舞。”宋婉儿轻轻说道。
肖像旁题了四句诗“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虽是贬低了自己,但诗中之意却是十分贴切,两人各为其主,所谓的大义,终究也是不可能结合在一起,但南宫少游生性洒脱狂妄,激动之下,向阿古达木讨来笔墨,在吉布楚河的诗句下也题了四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是凤求凰琴谱,也算是琴瑟和谐,起码不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而心里想的却是另有其人。
晚上,在湖边两岸都燃起了篝火,妇女们在湖边翩翩起舞,唱着动人的歌曲,颇有快活的气氛,宋婉儿和南宫少游甚是不解。
牧仁命人搬出焰火,竟然让南宫少游去点燃,南宫少游说什么都不愿意,吉布楚河新死,这样岂不是等于庆祝,她为你们做了这么多牺牲,伤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变为一场庆祝。
牧仁跟他道出了由来,在吉布楚河自愿献身之前,亦鲁特是十分贫困的一个游牧民族,族人受尽世间的疾苦,他们深信一定是自己做了上天恼怒的事情,所以受到上天的惩罚。
而死,恰恰是上天认为这个人受苦的刑期到了,可以重新回到天神身边,享受无尽的快乐,所以每个人死去的时候,却是他最幸福的时候,所以大家都替他开心,为他燃放烟火,吉布楚河为了族群,放弃了爱情,放弃了一切,她从来没有快乐过,现在天神终于让女儿回到身边,她终于可以摆脱人间的痛苦,得到长久的快乐。
南宫少游心中一震,在这乱世中,其实大宋的子民也是一般,很多人真的生不如死,在死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吉布楚河明明是有一颗孩子的心,却要她去做大人都难以做的事,她明明极需要爱护,却偏偏要将爱奉献给人,生存确实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南宫少游终于点头答应,燃起了焰火,辽阔的空中,绽放出异样的色彩。
突然传来一声悲鸣,一匹雪白如银的骏马,飞奔入人群,发狂似的撞向南宫少游,阿古达木一步上前,一把抓住白马的缰绳。
白马一声长嘶,双脚离地,人似的直立起来,阿古达木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在马脖子上一抹。
“使不得!”宋婉儿忍不住一声惊叫,可是匕首已经划过马的脖子。
从白马的脖子上喷射出一股鲜血,染红了枯萎的野花,白马前腿跪下,并没有挣扎,慢慢死去,连杀人如麻的南宫少游也不忍直视。
“它是吉布楚河的马儿。”苏合轻声说道。
牧仁一声令下,阿古达木领着四名年轻人,在枯萎的野花下,在白马的鲜血下,挖了一个四尺见方的深洞,然后将白马放入洞中,示意南宫少游将吉布楚河的物件都放进去。
南宫少游恭敬的将三个皮箱放进洞中,想了一阵,长叹一声,在脖子上拿下那颗天珠,也一起放进洞中,双手一发力,将泥土填入洞中。
待泥土填满,南宫少游暗暗祈祷:“吉布楚河,阿木尔,羚妃,希望你来生投胎做一只自由飞翔的天鹅,不要在做人,做人对你实在是残忍!”
阿古达木跳上一匹骏马,随后四人也跳上马,无匹马在填满泥土的洞上来回奔驰,直到泥土变得僵硬为止,宋婉儿两人虽然不解,但想这可能是亦鲁特的习俗吧。
月到中天,族人才慢慢散去,南宫少游跑进帐幕,拿出那碗牛眼泪,抹在自己眼中,然后跑到湖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两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看到吉布楚河的灵魂,困倦终于令他睡倒在湖边草地上,模糊间听到悦耳的琵琶声,还有动人的歌声,他张开眼睛。
湖面上一片迷雾,雾中一位身穿蒙古衣裙的女子正对着自己浅笑,她的笑脸纯真自然,调皮安逸,在水面上翩翩起舞。
如惊鸿,如游龙,笑容灿烂,像草原中盛开的野花,娇俏的身躯,忽如迎风摆柳,忽如雪中寒松,时而飘近,明洁如朝阳,时而飞远,浅红如夏荷,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梨涡浅笑,皓质呈露,柔情绰态,更无脂粉。
一颗天珠在她胸前摇曳,清风鸣奏,一双如白玉般的巧手,将天珠拿下,轻轻套在南宫少游的胸前,声如凰鸣。
“少游,以后不准你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