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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锦天站在车库边上,模糊成了一团影。他手里提着的袋子被他紧绷的指尖抠破了洞,凉菜辛辣的汁水滴到地上,引来野猫呜呜地馋叫。谢锦天却只紧紧盯着二楼开了半扇的窗户。
耳畔响起童年记忆里黑白电视接触不良的沙沙声,紧接着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成了仿佛雪花的干扰画面。嘈杂的,繁乱的,乏味的,无可名状的。可透过那雪花,仍旧能窥探到偶尔闪现的令人窒息的一幕幕。演绎着这一切的,一个是从小与谢锦天一起长大的易杨,一个是初次见面便剑拔弩张的死对头樊逸舟。
三人曾是同家医院的精神心理科医生,但精神科医生出身的樊逸舟却从不掩饰对于心理专业出身的谢锦天的不屑,直到不久后,樊逸舟去了另一家医院,谢锦天才总算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展拳脚,被同事们嘲笑为总算得到院领导临幸的“妒妇”。
谢锦天本以为,他再没机会见到樊逸舟了,可此刻,樊逸舟突兀地出现在了谢锦天的生活中,出现在了易杨的房里,狂热地亲吻着那张总挂着些疏离淡漠的熟悉的脸面。
这个画面,和谢锦天儿时透过门缝看到的那一幕重合在了一起——那个向来刻板严肃的班主任,拥着他父亲吻得难舍难分。可惜,他们当时有多陶醉,发现谢锦天时便有多狼狈。
谢锦天在被戳了脊梁好几年后才得知他父亲这类人的称谓。可这又有什么意义?从今往后,他再没有父亲,权当他死了,若真死了倒也好些,不至少让他母亲在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的同时又恨他像极了他的父亲,因此而歇斯底里地折磨着他,却又离不开他。
正因为这样,谢锦天像上足了发条的青蛙,使劲向前蹦跶,每一跳都卯足了劲,这才造就了今日的一表人才。他迫不及待地要证明给世人也给他自己看,即使遭遇这样的不幸,他照样能把当年摇着头扼腕叹息却在背后笑着议论他的那些人都比下去,甚至踩在脚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锦天依着惯性,一刻都没有松懈过。可此刻,他却觉得,有一只手,无情地割断了他的发条,一圈一圈,逆着时间的车辙旋转,将年轮消去,将心智削减,直到谢锦天回到最初孤立无援却又无计可施的恐惧。
忽然的,谁抬起头来,轻轻一瞥,与他四目交接。
下一刻,谢锦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楼下,只留下一群迫不及待一拥而上分食凉菜的野猫。
背后湿了一片的谢锦天呆滞地盯着电脑里不停旋转的黑白螺纹,这个往常总能令他迅速进入催眠状态继而滑入睡梦中的动图,此时却并不奏效。
谢锦天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脸,摸了摸,冰冷的、麻木的,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手背被划了长长一道,方才慌不择路地开车逃离,竟不知在哪儿弄伤的。
他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谢锦天心中升起一股怨怒,他恨易杨的虚伪,恨他在自己面前只字不提,却迎合樊逸舟迎合得一气呵成?他怎么能在世人跟前冷傲清高,私底下却如此荒淫无耻?退一万步讲,纵使世人都虚伪做作,他易杨也该是纯粹的、澄清的,至少在他谢锦天跟前不该有所欺瞒,毕竟在谢锦天最痛苦的那些日子里,只有他易杨不离不弃。对谢锦天来说,他并不只是个青梅竹马的知交,他甚至代表着这世上谢锦天可以毫无防备地信任的最后一脉温情,丝丝缕缕地拉扯着他,不至于因为浮躁和激进而脱离了本心。
可如今,连这一道心防也不攻自破了。
谢锦天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伤口,好似那伤口里渗出的不是血水,而是无人问津的苦痛。
然而,突如其来的悠扬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天空之城——这还是易杨当初替他选的,他们曾一起看过这部宫崎骏的动画。
谢锦天任凭那门铃声催促着、叫嚷着,却无动于衷。他当初不装猫眼就是因为厌恶窥探的恐惧,这也给了他一个不给不速之客开门的理由,今晚他并没有约人。终于,那烦人的门铃声消停了,可手机屏幕却一亮,跳出一条短信:“刚才看到你了,我们谈谈,关于易杨。”
名字已被删除,是个陌生号码,但谢锦天知道他是谁。他就在门外,胸有成竹地等着看他的笑话。
都说人的潜意识里存着一个密码,如果能掌握这个密码,即使对方在清醒状态下,也会放下所有防备言听计从。无疑,“易杨”就是谢锦天的“死穴”,他打开门,沉默地望着风尘仆仆的樊逸舟。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两人便在黑暗中对峙着。
最终,谢锦天让开了身子,放这个他以为此生都再无交集的男人进入了他的领地。
樊逸舟走进来,一如既往地傲慢着,就像个将军省视被他攻陷的城池。他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抽出根烟叼在嘴里,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谢锦天的神情:“你现在恨不得用那根棒球棍敲晕了我吧?”
“真要放倒你,不需要借助工具。”谢锦天瞥了眼门后挂着的棒球棍,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樊逸舟的对面,看起来依旧气定神闲。
樊逸舟笑了,吐出一口烟,透过镜片放大着谢锦天的每一寸表情:“事实上,易杨被我催眠了。”
这个答案,出乎谢锦天的意料。他原以为,樊逸舟会故意讲些两情相悦之类的话来刺激他,可樊逸舟的意思,似乎是在澄清事实,也为易杨洗刷冤屈。可问题是,易杨向来都是他谢锦天的挚友,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外人来替易杨辩解了?
“他自己的要求。”樊逸舟紧接着抛出的答案,让谢锦天如坠云雾。
易杨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让一个他并不爱的人催眠他,与他*?
满意地捕捉到谢锦天脸上些微的狐疑,樊逸舟就像个等待着猎物进入陷阱的猎手,一点一点地抽回绳子上的诱饵:“催眠之后,他会把我当成你——然后各取所需。”
谢锦天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他当然明白,各取所需背后的含义。他的想象总是先于他的理智,他仿佛又看到两具交缠的躯体,像一同烧死在烈火再也难分彼此的焦尸。
“因为你父亲的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压抑着对你的感情……”樊逸舟推了推眼镜,又吸了口烟道:但这样下去持续不了多久,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可你一定没有发现,不然也不会要他帮你策划求婚了。”
求婚的对象,是易杨的学姐夏雪,她热情又率真,如果说易杨吸引谢锦天的是洞若观火的清冷,那么夏雪吸引谢锦天的,就是不容于世的炙热。
“我对易杨是认真的,不想只做个替身。我想你也一定对这样的一厢情愿感到困扰。”樊逸舟掐灭了烟头,直奔主题,“所以我们合作——你不总说自己是催眠领域的行家?相信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台手术,让他能看到更好的选择。”
谢锦天在听完樊逸舟这番结论,就好似看到对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武器交到他手中,毕竟成败的关键在他。
“我该说抱歉?”谢锦天嗤笑一声,他百战不殆的虚伪又在此时重振旗鼓,“可即使我不需要,也没理由拱手相让。”
樊逸舟的目光落在被掐灭的烟头上,就好像时间静止了片刻,才又在他的时空里流转起来,连带着一起复苏的,还有眼底的嘲讽的笑意。
樊逸舟缓缓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他掏出了手机,翻找出最近通话里易杨的名字。冗长的“嘟——”声被外放成了衰竭的心跳,仿佛下一刻便会听到戛然而止的死寂。
“哦?是吗?”樊逸舟扬了扬手机,“那不如亲口告诉他?我感激不尽。”
樊逸舟话音刚落,彼端就传来一个清晰的“喂”字,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拴住了谢锦天的颈项,就像拴着条狗。等谢锦天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夺过樊逸舟的手机按下了挂断键。
樊逸舟缓缓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