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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坚持,并不是因为真有多喜欢,而只是因为一旦放弃,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易杨对着镜头说的这番话,谢锦天反反复复循环了无数遍,直到手机没电。插上电源,心却也被拴着,原地打转。其实这话只是易杨对于“守候”类的鸡汤故事的感想,可谢锦天却咀嚼出了别有深意,一时间觉得这话就是对他说的,一时间又觉得纯粹是自作多情。凿凿有据或不足为征,反反复复地摇摆了一下午,自我争辩,却终究没个定论。
“谢老师还真是视金钱如粪土!”机构派给他的小助理温娴雅半开玩笑道,谁让谢锦天一整个下午一个个案都不接,只推说没兴趣,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倒好似真不在乎对方出多少钱。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锦天看了眼挂钟,拔了充电线将手机揣进兜里。
“谢老师!你喜欢的人……很好看吗?”温娴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她可真被人问烦了,又听了不少捕风捉影的传闻。向来因为得天独厚的优势被人追捧的她,在感情这件事上也有着种不可免俗的好胜心,分明是近水楼台的,可谢锦天却从不多看她一眼。
谢锦天被她问得一愣,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似乎都因为过于熟悉而忽略了易杨的长相。易杨尽管有着一米七八的身高,但因为骨架子小,又总低着头,便总觉得他弱不禁风,透着股书生味。实则,当易杨认真起来抬头望进对方眼里时,是谁也招架不住的。故而谢锦天总下意识地去招惹他,只为着那双澄清的眼中孩童般的执拗,甚或难得地染上一层薄薄的愠怒,与平日里和顺的模样大相径庭,却也最扣人心弦。
谢锦天想着想着,便又忍不住忧心,易杨如今有了名气,比从前自信不少,就好似雕琢后的璞玉,渐渐显出温润的色泽来,令人钦慕,心生向往。打开微博,也能看见他的粉丝在不断增加,动不动就在底下嘘寒问暖,好似都觊觎着他。而他谢锦天,不过是个影子,斜斜地拖在易杨身后,拉长在记忆里,渐渐作古。可谢锦天却不愿轻易打破他永不相见的誓言,毕竟从红线到猫儿再到每年都一起旅行,他都未曾践诺,而易杨却一字一句地记着,一心一意地盼着,直到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如今,谢锦天虽只能遥遥望着,但在这挣扎与煎熬中,他又仿佛得到了自虐般的救赎。
他将头像换成“警长”的近照,给易杨的每条微博点赞,却不敢评论一句。他滑动着手机屏幕,最终停留在之前冬至的那张近照上。易杨穿汉服的模样,曾出现在他的梦中,而那个梦又仿佛预示了今日的一切。他向来是唯物主义的,可一旦人有了执念,就宁可相信所谓的宿命、所谓的轮回,相信前世今生的注定,否则,这突兀的情节要如何续?这无望的结尾要如何圆?
或许,早在见着易杨和樊逸舟的那个吻时,他便觉醒了别样的情愫,不然,只是被好友隐瞒了取向,又何至于愤怒至此?恨与爱不过正面背面,当时被不知如何应对陌生感情的焦虑压抑了不可言说的渴望,只让浮于表面的恨意为所欲为,可那被放逐的部分,终究是处心积虑地在这个年末反扑上位,将谢锦天往未知的深渊拖拽。
谢锦天推掉了和老同事们的聚会,躲在租来的车里,在离饭馆一个路口的不起眼的拐角等着易杨下班。天已经黑了,他关了暖气,将易杨手写的菜单盖在脸上。这是他让人在开张那天偷偷顺来的,他似乎还能透过那笔墨感受到易杨手心的余温。在这个预报着寒潮来袭的冬日,他沉溺于被抚过脸庞的幻想,沉溺于隔靴搔痒的假设。
今天是易杨生日,他应该已经收到了不少粉丝的礼物,而其中一件,却是一个曾经消耗了易杨无数时间、精力却被砸得粉碎的建筑模型。它是那个诡异的梦的背景,也是从过往死而复生的感情的见证。
谢锦天花了无数个日夜修复了它,本来只打算让它静静地陈列在他见不得人的暗室里,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便让人送了去。其实那一刻,他便后悔了。他知道这很卑鄙,他又把这个无法消化的难题抛给了易杨。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却又怕知道答案,只能躲在考场外等着。
他回忆着重塑的枇杷园里蹲着的托朋友从日本带回的陶瓷小猫的模样,黑的、白的、花的,个个憨态可掬,栩栩如生,雀跃地等待着主人的垂青。
然而主人却迟迟不来。
谢锦天等着等着竟是睡了过去,直到被冻醒时,才慌忙去看表。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他不知道那半小时里易杨是否已经路过,想打开粉丝群看看动向,这一看却愣住了。
而此时的易杨,正坐在一家咖啡吧里,将菜单还给服务员。
“对不起学姐,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
“这有什么?”夏雪微笑着,将脱下的红色羊绒大衣搁在包边上,而她的脸颊却仿佛被染了色,像两抹胭脂,“我一直有关注你的动态,也算是你的铁杆粉丝一枚。”
这轻巧地带过,反倒更令易杨感到歉疚。说好要回归地彻底,说好回来后第一时间告诉夏雪,可这两样他一样都没有做到。他的心里终究是有些隔阂的,毕竟夏雪会令他想起从前,想起他的失败,令他现在所有的看似安好都经不起推敲。他想等他真的能安定下来了再去找夏雪,却没想到,是夏雪先来找他。
“主动约你,是为了送这个。”夏雪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那信封的红一直渗透到了请柬的内里,毫无留白,仿佛要将所有不快都用这热闹的喜庆填满,在眼花缭乱的欢愉中无心细究曾经的似曾相识。
新郎的名字很陌生。
“我大学同学。”夏雪打磨得圆润的指甲倚在杯沿上,也是出挑的红,“明年开春,希望你能来。”
易杨尽可能不流露出讶异的情绪,将那请柬原封不动地装回信封,低头道一声“恭喜”。
“你一定觉得太快了,怕我是赌气?”
易杨不置可否地抬头看向夏雪,确实,从和谢锦天分开到现在,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说不意外是假的。
“他一直对我挺好的,我多少知道他心思,所以保持着距离。这次,他一知道我和谢锦天分开,便来找我,说希望我能给他个机会。”夏雪将贴着脸的一缕发搁到耳后,“人啊,总是不珍惜唾手可得的,而喜欢遥不可及的。就像你说的,有时候都分不清,究竟是真心还是执念。”
易杨听了夏雪这一番独白,却仿佛在说他自己,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在沉默中喝了口咖啡,随后便觉着那温热的苦涩通过食管流入向来孱弱的胃里,摇醒了冬眠的情绪。
他端详着夏雪,剪了个梨花头的她,早已抛却了为了迎合谢锦天品味而戴的隐形眼镜,而换上了黑框眼镜,素面朝天的模样,倒显得年龄倒退了几岁。
夏雪发现了易杨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和从前很不一样,以前我总迎合着谢锦天的品味,全副武装,但现在我却可以毫不设防地做我自己,就算大声打嗝、蹲地上玩手机、盘起一条腿撸串,他都依然觉得我很可爱。”
感情中付出更多的一方,都有种不安全感,怕哪一天就失去了对方,故而自卑地扭曲着自己硬要挤进对方为另一半设定的框架,这样的全副武装着实令人疲惫,所以夏雪才会如此轻易地陷落在这份能毫无顾忌地做回自己的感情中吧?
“我要感谢谢锦天,是他让我意识到,婚姻很现实,具体到细枝末节。我知道,我选择的或许不是爱情,但却是令我最舒服、最安心的关系。”
这种妥协,易杨是最能理解的。他也曾在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挣扎中动摇过,想着和樊逸舟在一起是否会轻松一些。可他的心却不允许,执拗地说着非谢锦天不可。如果他能学着自私一点,多在乎自己一点,何至于沦落至此?何至于在这迷宫里兜兜转转,却走不出去?
“夏雪姐……其实那天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易杨不知为何忽然会有如此强烈的倾诉的冲动。他原本打定主意不向任何不知情的人提起发病的遭遇,这也是他迟迟未去找夏雪的原因,可此时此刻,那无从倾诉的孤寂忽然拽住了他的喉头,逼着他将一切和盘托出。
可就在这时,易杨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消息提醒。他原本并不打算去理会,可当扫了一眼只显示一行的内容后,他却愣住了。
他有些颤抖地点开来,就见之前来店里参加过活动的女粉丝发来的短信赫然写着:“快去群里看看吧!有人说你是精分,还放了你就诊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