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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门人是个五六十岁样子的老头,脸上的表情呆滞,看着机灵,只有余骓好奇地打开刘员外留下来的柜子时,那老头眼睛才会精光四射地盯着。
接下来不管走到哪儿,孔大方都瞅着机会逼问余骓看光了是什么意思,怎么就看光了。余骓知道他问的目的并不君子,倒有些“求详细”的意味,所以根本懒得理。
一间二进院子不算小,但是也不大,看完后,看门老头询问余骓是不是确定要租下来,余骓才笑道:“烦请老人家跟主家请示请示,在下今晚想试住一晚,喔,也不用行李,就在这主屋过一晚上即可。”
孔大方惊讶地看了余骓一眼,后者笑嘻嘻地朝他使个眼色:“到时候麻烦孔方兄帮忙带床被子。”
出了院门孔大方偷偷问他:“怎么?这房子有问题?”
“我就想确定确定这院子还闹不闹鬼了。”
孔大方打了个寒战,他看看周围,突然觉得好端端的房子看上去阴森森的,窗户大敞着,刮起一股邪风……
他赶紧推门跑出去,站在大太阳底下抱着自己的胳膊搓个不停,脸上又露出那种生意人惯有的笑脸:“那什么,月娥怀着孩子可经不起折腾,在这久了容易沾上阴气,我在门口等你啊,余大老板慢慢看着。”
他说完也没等余骓回话,一溜烟跑了。
余骓抄着袖子目送孔大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嗤笑一声继续回去主屋看房间。
玉归年扒开余骓胸前的衣服,后者低头就见个乌溜溜的小脑袋往外拱,便警惕地左右看看,看门老头正将各个橱柜仔细锁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
余骓就忍不住弯起唇角,伸手将师父托着放到肩膀上,玉归年一踩到余骓的肩头就抓了他一缕头发站稳,小小一只竟然站得腰板笔直,像棵迷你型竹子。
自从去岳城之后余骓就没再剪过头发,他的头发如今已经长得蜿蜒到脖颈,这会儿还挺庆幸的——师父站在他身上也算有个扶手了。
玉归年看了看四周,问余骓:“你看出什么古怪?”
余骓悄悄说:“我不耐烦应付孔方兄,故意吓唬他的。”
玉归年微微将眼睛转过来,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倒是真发现了点不妥的地方。”
余骓摸摸鼻子遗憾地想,不管他用什么话题逗引师父开口,或是吊他胃口,对方都很少上当,他指着头顶说:“这个地方屋顶有些新,看起来像新建的。”
“还有呢?”
余骓瘪嘴:“还有,我直觉这地方有点奇怪,但是说不出奇怪在哪。”
玉归年依旧那副表情,简洁地下命令:“上去查查。”
余骓便转过身,笑嘻嘻地对看门老头说:“老人家,我有些渴了,不知能否给我找点水喝。”
看门的老头虽然反应有些迟钝,做事迂腐了点,对租客的态度还是很好的,跟余骓应承着:“跟我来吧,院子里只有井,我那屋有热水。”
“哎!好嘞!”
余骓答应着,却是等他走出去了,轻身一跃跳到横梁上,手在其中一根椽子上轻轻搓了几下,便又跳下去跟上看门老头的脚步。
余骓边走边将手指放在鼻子底下嗅,小声说道:“松木味儿很浓,应该是新添的,时间不长。”
玉归年点点头。
余骓问他:“师父,有点不对劲,一般人家哪有拿松木做房梁的,又容易长虫子,又容易着火,刘员外也不像穷得要拿松木做栋梁的人家。”
玉归年对此未置可否,余骓习惯了师父这种反应,只赶紧跟上看门老头的脚步。他喝了水之后,就又催他赶紧去通报主家。
看门老头不耐烦起来:“我儿子早就去了,你们进院子的时候就让他去说了。”
余骓就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着,跟老头聊起天来:“老人家,我看这房子有些年份吧。”
老头也拿出个青藤躺椅坐在院子中间,点上袋旱烟抽起来:“那可是,这是刘家的祖宅啊。”
他仿佛对这处宅子有很深厚的感情,提到宅子的时候不像在给人看门,仿佛自己才是此处房屋的主人。
“那最近有没有动土啊?那片竹子像是新种上去的。”
竹子根还没长结实,想是近一个月内做的。
老头冷哼了一声,吧嗒吧嗒开始抽烟。
余骓觉出老头脾气古怪,得不到回应也不觉得尴尬,偷偷朝站在他另一边肩膀上的小木头人递了个委屈的眼神。
玉归年当没看见。
余骓便叹口气,杵着下巴发呆。
老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说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讲究,少爷也是,改动祖屋之前不上香也不开祠堂,连个吉利日子都不算。祖宗摆的东西轻易不能改,少爷不听劝……这不,一动就出毛病。”
余骓没想到他会搭理自己,赶紧好奇地问:“什么毛病啊?”
老头又不说话了,余骓转转眼珠子,笑着说:“我这个人从小最喜欢灵异故事,老人家尽管说,我保证不拿些事压房租价钱。”
他刻意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您吧,我就是听说这里闹东西,才决定在这租房子的。”
老头迟疑地看一眼余骓,后者笑着,这张脸配上这么软和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有诚意。
“这屋子不但动土,还动木了,在主屋种了竹子,屋顶的椽子都换了,也不知道少爷怎么想的……”
果然!
余骓眼睛一亮,不动声色地问:“听你这语气,在这里生活很久了吧?您知道刘员外为什么要动土木吗?我瞧着房子好得很,不需要重新修建。”
老头这次只吧嗒着嘴抽旱烟,没说出个所以然,余骓有些失望地问:“那动了土木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
“唉!造孽啊!”
余骓见他什么都不讲了,就偏头去看玉归年:“师父……你觉得这些事有没有必要查查。”
“你自己做决定,无需事事向我询问。”
“噢……”
余骓嘴上应着,心说那不是觉得你会无聊嘛,当然问一问你。其实他心里早有决断,余骓爱凑热闹,就算看门老头今晚不让他住在这里,他也会偷偷留下来,只不过有的时候师父会不许他管闲事,看来这次这件事不在“闲事”的范畴。
看门老头的儿子很快回来,告诉余骓可以在主屋过一晚上,只是不能使用刘家留在这边的寝具,更不能把这里弄脏,而且得把赁契签了,省得他半路跑掉。
余骓一一应了,签过赁契便打算赶骡车回去拿床棉被过来——孔大方是指望不上的。
余骓出来时孔大方正靠在车厢边上坐着打盹,余骓把他推醒,奇怪地问:“还以为你早就走了,怎么还在这?”
孔大方嘿嘿一笑:“这不是等你嘛,路这么远总不能让你自己走路回去。”
余骓笑嘻嘻地说:“那你可以自己走路回去啊。”
“行了行了别跟我贫啦,这天都快黑了,余大老板赶紧上车,小的给您驾车行了吧!”
余骓上车后,孔大方突然问:“你肩膀上的小木偶哪儿来的啊?”
余骓随口回答:“长辈给的。”
“我刚刚怎么好像看见……看见他眨眼了?”
余骓一把撩开车帘子,莫名其妙看着孔大方:“你说啥?眼花了吧,我这是木雕。”
孔大方顿时觉得脖子后面仿佛有一万个人来过,骂骂咧咧地抽着鞭子让骡子赶紧跑起来:“妈的!邪了门了!”
余骓把头缩回车厢里就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噗嗤噗嗤笑起来,玉归年面无表情拍拍他的脑袋,露出点无奈的表情。
余骓家里果然已经落了一层灰尘,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床冬天没来得及盖的新棉被,扔到车上,顺手把床上的被子和枕头也拿下来,打算将就铺一宿。
他们再回刘宅时已经将近晌午,忙活了一上午余骓早就饥肠辘辘,只是不好再回孔大方家里吃饭,就让他自己赶骡车回去,余骓准备厚着脸皮跟看门的老头蹭顿饭吃。
“那你怎么回去,这离镇上那么远,你还真走回去啊?”
“你明早来接我呗,顺便让我嫂子给烙个葱油饼吃吃……”
“滚!”
夜里看门老头是不能住宅子里的,余骓一个人住在主屋,将旧棉被往床上一扔,摞上枕头,然后自己扑了上去。玉归年早在他扑之前就从余骓身上跳下,落下时恰好踩在他脸上。
闲杂人等终于走光了,就剩他跟师父二人,余骓面上乖巧,心里早就嘿嘿嘿乐开花。他上次跟师父说到那位叫武则天的女皇帝,师父表现得颇有兴趣,余骓今天准备讲一点民间关于她男宠的说法。
只不过他还没开口,玉归年却先发话了。
“起来坐好,为师许久未曾考校你,今日难得空闲,你与我论道一番。”
“……”
余骓瞬间垮下脸——师父考什么他都不怕,唯独论道这一点,余骓实在没什么天分可言。
“师父,能不能不论道,不如我给你背几首诗听听?”
玉归年坐在床头冷冷看他一眼:“若你自己会作诗了,还可以听上一二。”
余骓只好起床,将看门老头匀出来的半盏油灯点上,盘膝坐在师父对面。
玉归年的想法余骓一向看不懂,但是他直觉上竟认为……师父此刻仿佛在犹豫。
他还从未见过师父犹豫的样子。
玉归年问余骓:“若得稀世珍宝,将之若何?”
这于寻常人没什么难度的问题,却让余骓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半天,试探说道:“呃……换钱。”
“如果喜欢金银财宝,为何不献给君王,君王的赏赐定不会少。”
余骓笑着说:“师父,您不知道,现在的君王才没那么厚道了,说不定得了宝物还要宰了我。”
“……”
玉归年觉得余骓果然还是没有开灵智。
“若得钱财,将之若何?”
余骓这次没有犹豫:“攒着,买木灵。”
“……”
余骓疑惑地歪歪脑袋:“师父?”
“你就没想过要入世吗,何必将自己局限于为师给你安排的命运。”玉归年觉得自己应该说得更清楚点,不然这个蠢货肯定是听不懂的。
“大道三千,并非只有出世一条路可以走。”
玉归年说完之后定定地看着他,余骓后知后觉听懂了师父的意思,顿时慌乱起来:“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不要我了吗?我……我虽然有点笨,但是以后会更用心,师父——”
他说到最后竟然难受得快哭了,扑过去抱住小木头人委屈蹭:“师父,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
玉归年伸直胳膊把他推开,心累地闭上眼:“罢了,是为师高估了你,你本质还是个蠢物。”
余骓瘪着嘴,委屈的同时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师父这到底是啥意思。
两人相顾无言时,屋顶突然传来一阵咔嚓声,余骓愣了愣,下意思仰起头去看。屋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咔嚓声越来越响,仿佛大火烧断了木材,房屋在烈火中坍塌,又像有人在屋顶踩着瓦片打架。
“师父,这……”莫非真的闹鬼?
玉归年显然也听见了,他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变得异常冰冷:“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