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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做噩梦的人越来越多,倒是没死人,却死了几匹马,人心惶惶,到了第五天,终于有人忍不住离开了。
第五天晚上余骓一整夜没合眼,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两位赖在他房间的不速之客,一个面无表情强装镇定,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攥得泛白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另一个则是浑然天成的厚脸皮,平时没事都能找点事缠着他,更别说如今这种局面,愣是赖在余骓屋里不走,说要保护他。
如果白发少年不用那么明显兴奋的表情说“保护”,余骓可能还会信一信。
不对,这辈子他都不打算再信任何一个侍炎族的人,他们这群人,个个都是天生的变态。
“骓哥,骓哥!回神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对策一定能解决的,这些人虎视眈眈的,越来越针对你,他们显然是想捡软柿子捏。”
灵兆依旧很有活力,拿着手在余骓面前用力摇晃。赵延卿在一旁一脸忏悔:“我不该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
余骓惊奇地指着自己:“软柿子?你说我?”
他唇红齿白,穿着银红交辉的比甲,衬着那副五官端得是俊美非凡,只不过一半的脸隐在阴影里,烛火摇摇曳曳,火光明明灭灭,俊美就显出一丝诡谲一丝异常——这可不是个善良的人!
灵兆端看良久,终于回忆起侍炎族牢门被余骓一链子抽塌的恐惧,闭上嘴不说话了。
余骓无所谓地笑笑:“过了今晚这事儿肯定得平息。”
灵兆噎住,赵延卿也看着他,不知该接什么话。余骓用的是“得”而不是“能”,在自信中又显出几分随意,让灵兆接下来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没处说了。
——骓哥你打算怎么干?
——要我帮忙吧。
——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个头。
当事人都不着急,照他们现在的关系,他上赶着着急只会让余骓更生警惕。
“你直说吧,打算怎么做,你交代一下,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次是赵延卿开的口,他跟余骓之间没有隔阂,话说起来就在理很多。
“你们?”
余骓瞪着眼看看赵延卿又看看灵兆,没说什么,表情却很明显——你俩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赵延卿愣了愣,想到余骓正跟灵兆闹分裂,有些尴尬,只好小声解释:“多个人多个帮手,他比我派得上用场。”
赵延卿不是妄自菲薄,从接到请柬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自己跟余骓,跟这些人的差距。唯独他自己看不到请柬,还有灵兆之前露的那一手,都跟在提醒着他——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这里还能算得上帮手的,灵兆比他要强。
赵延卿在开路上,越靠近北边,越见识到光怪陆离的景象,便越有种预感,也许自己永远不能再回去阿阮身边——他们的世界凡人是不该踏足的。
但是他也没有后悔,所谓求仁得仁。
余骓不知道赵延卿的九转心思,单纯对“帮手”二字翻个白眼,不想置评,赵延卿就有些烦躁:“好了,别岔开话题,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直接抓出来打死。”
灵兆知道自己被嫌弃,半天没敢插话,听赵延卿问出自己想问的正支楞着耳朵等听下文,哪知余骓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了,端茶送客。
灵兆急忙问:“然后呢?这样就完了?”
“还想怎么着?”
食人生魂,吸人精气,不是恶鬼也是妖怪,师父在时他克制自己耐着脾气,师父不在时,只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阻他进昆仑,他弄死谁。
……当然,杀人是不行的,师父知道了会揍他。
赵延卿一时也反应不过来:“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怎么不早说,今早也没说……”
“前几天状态不好。”
师父刚走,他还颓废着,谁管这古道来了什么东西,又是谁在作乱。
“好了,现在出去,我要养精蓄锐。”
余骓站起来一手拎一个,笑嘻嘻地把两人扔出去,“嘭”地一声关上门。灵兆刚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拍门:“骓哥!别把我扔出来啊!我们还没商量办法呢!”
屋里传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咆哮:“滚!”
灯灭。
余骓听着外面拍门的声音终于平息下去,翻个身背对着门口白眼几乎翻上天——要不是看在灵兆提醒他被害人的魂魄消失的份上,他这些话都懒得跟他说。
“邦——邦——邦——邦——!”
终于到了半夜,梆子敲过整点,躺在床上的余骓倏地睁开眼,月光浸过窗子从他背后洒过来,而后乌云慢慢飘过,将月光彻底遮盖,一股浓郁的芳香便慢悠悠飘进鼻子里。
余骓没跟赵延卿撒谎,他前几日确实没发挥好,这么浓郁的木灵之息,他不该没察觉。
余骓推开窗直接从二楼跳下去,院子里黑漆漆的,他一落地,就见一道黑影往后厨跑,他想都没想抬脚就追过去。夜深人静,路经柴房时听到女人嘀嘀咕咕的念叨,神经兮兮,真的像个“疯婆娘”。
市马客栈其实比一般客栈大很多,要招待过往的商客,关塞要道上只这一家客栈,面积就不能小了。余骓追着黑影一直追到后院,直到它窜进一间屋子,余骓才停下脚步。
屋里点着灯,橘黄色的灯光透过木栏花的窗棂照到地上,亮得像雪。
雪?
是,下雪了,一开始是飘飘摇摇的几片,后来越来越多,落在地上,积在余骓肩膀上。
前天刚来时分明还在下暴雨,过了两天就开始下雪了?余骓笑笑,伸出的手像铁钩一样卡在门边,手臂上肌肉爆起,狠狠一撕,连着门框都被撕了下来。木门倒在地上,终究被越来越大的雪渐渐覆盖。
入目是一处供台,一人背对着余骓,跪在软垫上合十祷告。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光看动作倒是觉得那人十分诚心。余骓抱着手臂倚在门边,脸上还有似嘲似愉的笑容。
“这么晚了还在祭拜,心真诚。”
对方没说话,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后,转过身对着余骓露出惊讶的表情:“小兄弟,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来撕扯我家的门?”
这人正是店老板,白日里一脸忠厚老实的汉子,如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精明。
“天儿变冷了,想加床被,没想到一睁眼看见不该看的。”
余骓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指,关节发出咔咔声:“算了,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聊天,直接动手吧。”
店老板还没说话,身形瞬间化为一道残影,却是在躲余骓的手。余骓早就先他一步伸直了胳膊,五指成爪,直冲他颈动脉掐过去。店老板跟他缠斗几次,两道残影在屋内迅速靠近又迅速分开,不知谁被谁得了手,终究停下来。
余骓甩甩手,雪白的地上甩了一层零星血肉。
店老板踉跄着后退,瞪着眼凶狠地盯着余骓,眼里的血丝泛出来。
“还没成气候就出来作恶,嗯?”
余骓还是笑嘻嘻的,手上沾的血不新鲜了,他闻到味儿不由地皱起眉头,左右看看没东西给他擦手,就在门口抓了把雪,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搓起来。
“幸亏是天气够冷,要不然,你这臭味儿就是燃香都遮不住。”
店老板捂着脖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颈动脉上被豁开个大洞,是余骓拿爪子抠的,却没怎么有血流出来——显然是死去已久,血早就不流了。
终于擦干净手上的东西,余骓往前走了一步:“不过我比较好奇,木灵不都温柔得很么,你怎么会吃魂魄的?”
店老板如惊弓之鸟,余骓进一步,他不由自主退一步,退到最后,抓着身后的供桌说不出话。
“木灵温柔,你不如直接说好欺负!”
“喔,我懂了,你现在不单纯是木灵,好像……”
余骓盯了他一阵儿,点点头:“跟恶鬼合-体了?”
“放屁!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做事你别插手!”
余骓继续往前逼近:“容你多活了几天,我仁至义尽。”
店老板显然怕极,却忍不住对余骓咆哮:“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不是人,更不是鬼,身上有木灵的气息却不是木灵……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余骓听到他说自己不是人那句就生气,一脚踹过去把他踹在地上滚了老远,对方捂着肚子不动了,他才将眼神落到供桌,眉头一挑:“上了年纪的柏木,做成供桌,受人几年香火……就觉得自己是神仙了?要是好好修炼倒是一桩美事,结果你来挡我的路,就别怪我无情。”
店老板被他踹得爬不起来,也说不出话,只能蜷在地上听余骓叽叽咕咕发泄怒火。
他不喜欢师父说他是根木头,更讨厌这人直接说他不是人。
附身店老板的是柏木的木灵,按理说木灵没有那么大能力去附身,他机缘巧合受这家人的香火供奉,又机缘巧合融合了店老板死去老爹的怨气,成了气候。
供桌上的灵位可不就是“先考”嘛。
余骓蹲在店老板面前:“不过我有个问题,你吃人家的香火,还不保着他们,把人家儿子弄死了,儿媳妇弄疯了,才几个月的孙子都弄成痴呆,你图什么?”
店老板在害怕,他作为木灵的记忆,丝毫逃不过余骓的眼睛。
“这家老爹是被他夫妻俩合伙害死的,我是遵守诺言,帮他报仇!”
“上一批失踪的商人也是你杀的?”
“哼。”
余骓心里受到极大的震撼——戾气这么重的木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按理说这木灵发育得挺好,可惜……这么凶的木灵,就算把他从尸体里拽出来,也不能给师父吃了。
店老板突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余骓:“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是什么了!”
余骓脸色一变。
店老板恨得目眦欲裂,抓住余骓的衣领仿佛恨不得勒死他:“我再作恶也没伤过木灵!你竟为虎作伥!”
余骓露出疑惑的表情,对方哈哈大笑起来:“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余骓不太懂,但是被他撕心裂肺的笑声让他不舒服。为虎作伥?不得好死?遭报应?他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听到这几个词心里怎么就疙疙瘩瘩的呢?
余骓开始烦躁起来,没等店老板说完,一巴掌拍在他天灵盖上,刚擦干净的手又沾上红红白白的脑浆和血液,店老板抓着余骓衣领的手慢慢松开,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余骓看着那些青绿色的光点一点点从店老板尸体里升起来,最终又一点点融入供桌,面无表情地抓着雪搓自己手上的污秽——嗯,人早就死了,这不算杀生。
天亮了,余骓推开房间的门走出来,恰好赵延卿和灵兆也出了门,余骓挑挑眉头:“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吧。”
这时楼下传来叫嚷:“死人了!又死人了!”
“快……快抬过来……”
“这次又是谁?!”
“是……是店老板!”
“妈呀脑浆流了一地这……”
余骓把几箱黄金背在背上,怀里横抱着琴匣,笑嘻嘻地说:“上路!”
赵延卿白着张脸说:“可是楼下……”
“正好不用付钱。”
灵兆和赵延卿面面相觑,却没说什么。三人踏出市马客栈的那一刻,陡然生变,背后景色如梦幻泡影,客栈、人声、马嘶……全部扭曲着变形,离他们远去。
木灵作阵眼,迷幻阵套传送阵,阵眼一破,传送阵便启动。只不过被传送的少了几个人——比如同样收到请柬的黑衣男人和剑士——但是,关他屁事。
灵兆不经意往身后瞄一眼,吓得差点跳起来——身后什么时候变成万丈悬崖?!市马古道呢?!
余骓没理他,仰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景象露出笑容:“昆仑镜……”
师父,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