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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李英俊,大师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说:“这是姻缘签,求签的时候,是不是想着心里的那个她?”
李英俊干看着他没说话。
大师和蔼地笑了笑:“年轻人不要不好意思,过来求签的无非几种:求财运的,求学业的,求婚姻的。你这支签呢,不是上签,也不是下签,一切都还未成定数啊!”
李英俊挑眉:“怎么说?”
大师神秘地笑了笑,示意了下旁边的功德箱:“解签五十。”
大师解签的时候,除了听签本人,其他人回避。陈玉兰在庙外等李英俊,大约十分钟后,李英俊拿着签文出来了。
陈玉兰问他:“怎么样?”
李英俊说:“没说什么好话,问我要不要破财消灾,我直接出来了。这种东西都是骗钱的,没什么好信的。你呢?”
陈玉兰:“大师说我学业有成,鸿运当头,事业一路顺啊!”
李英俊哦了一声:“倒是和你说了一溜好话。”
陈玉兰说:“这个又不是看人说好话坏话的,大师看签解签,签文又是自己抽的,我感觉冥冥之中还是有指引的。”
李英俊斜眼看她:“那就预祝你如大师所说,快点飞黄腾达。”
陈玉兰笑嘻嘻地回他:“那我也祝你求的东西和大师解的相反。”
下山前他们把水果和零食消灭干净,果核废屑丢进垃圾桶里。李英俊把签文拿出来看了看,然后一并丢进去。
君今诚意问婚姻,两转三回不得成,莫说眼前难顺遂,定防后面有虚惊。
你诚心来问婚姻的事,但是这事反反复复也难成。不用说眼前不是顺利的,后面更会有令你惊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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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俊局里国庆放假,陈玉兰问他中午吃什么,他说不在家吃,然后想了想又说:“今天家里不开火,你跟我一块出去吃。”
陈玉兰说:“吃什么?”
李英俊笑说:“请你吃大餐。”
陈玉兰也笑了:“不是说等我考过再请吗?怎么提前了?”
李英俊说:“没提前,我决定考前请你一次以壮军心,考过再请一次以奖军魂。”
车开出公寓,李英俊问陈玉兰:“想吃什么?”
陈玉兰说:“我来定吗?”
李英俊说:“作为参考建议之一,一会还有个朋友和我们一起吃。”
陈玉兰有点惴惴:“你和你朋友吃饭带上我啊?”
李英俊说:“没事,那个朋友你也认识。”
陈玉兰:“谁呀?”
李英俊斟酌措辞说:“就是那个想把你送进公安局的朋友。”
陈玉兰:“……”
李英俊笑问:“怕了?”
陈玉兰故意说:“是啊,我有阴影。”
李英俊说:“他现在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上你。”
郑卫明在李英俊闲置的公寓里住了月余,悄无声息的,他妈妈找不到他,兜兜转转找到李英俊这里,前前后后打了好几个电话问郑卫明的去向,李英俊帮他瞒下来了。直至前两天,郑卫明母亲直接找到李英俊办公室,当母亲的女人有很灵的直觉,她咬定李英俊肯定知道郑卫明在哪。
长辈好话说尽,李英俊不好意思再顾左右言它,于是答应郑卫明母亲会帮她劝一劝郑卫明。当天打电话给郑卫明约好国庆这天见一面,起早郑卫明出尔反尔,和李英俊说他身体不适不想出门,电话里劝不动这尊大佛,于是李英俊直接把车开到郑卫明楼下。
车停在公寓门口,李英俊对陈玉兰说:“我上去把人请下来,你在这稍等一会。”
这套公寓门锁是指纹锁,李英俊按了大拇指以后就开门进入了。
公寓里所有门都是敞开的,所有窗帘都绑了起来,正午时分,套间内一片敞亮。人的声音从主卧那边传来,萎靡的,难以言喻的。李英俊顺着走过去,明亮的主卧里郑卫明像强壮的公牛一样努力耕耘,他下面的女人烂成稀泥。
李英俊认出女人*的脸,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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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钧一时也无话可说,隔了一会方低声道:“我那时候去找你姊姊的,她把你的戒指还了我,告诉我说你跟豫瑾结婚了。”曼桢吃了一惊,道:“哦,她这么说的?”世钧便把他那方面的事讲给她听,起初她母亲说她在祝家养病,他去看她,他们说她不在那儿,他以为她是不见他。回到南京后写信给她,一直没有回音,后来再去找她,已经全家都离开上海了。再找她姊姊,就听见她结婚的消息。当时实在是没有想到她自己姊姊会这样,而且刚巧从别方面听见说,豫瑾新近到上海来结婚。曼桢道:“他是那时候结婚的。”世钧道:“他现在在哪儿?”曼桢道:“在内地。抗战那时候他在乡下让日本人逮了去,他太太也死在日本人手里。他后来总算放出来了,就跑到重庆去了。”世钧惨然了一会,因道:“他还好?有信没有?”曼桢道:“也是前两年,有个亲戚在贵阳碰见他,才有信来,还帮我想法子还债。”
凭豫瑾对她的情分,帮助她还债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世钧顿了顿,结果还是忍不住,彷佛顺口问了声:“他有没有再结婚?”曼桢道:“没有吧?”因向他笑了笑,道:“我们都是寂寞惯了的人。”世钧顿时惭愧起来,彷佛有豫瑾在那里,他就可以卸责似的。他其实是恨不得破坏一切,来补偿曼桢的遭遇。他在桌子上握着她的手,默然片刻,方微笑道:“好在现在见着你了,别的什么都好办。我下了决心了,没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让我去想办法。”曼桢不等他说完,已经像受不了痛苦似的,低声叫道:“你别说这话行不行?今天能见这一面,已经是……心里不知多痛快!”说着已是两行眼泪直流下来,低下头去抬起手背揩拭。
他们这壁厢生离死别,那头他家里也正难舍难分,自从翠芝挂上了电话,去告诉叔惠说世钧不回来吃饭,房间里的空气就透着几分不自然。翠芝见没甚话说,便出去吩咐开饭。两个孩子已经吃过了。偏那李妈一留神,也不进来伺候添饭,连陶妈也影全无,老妈子们再笨些,有些事是不消嘱咐的。叔惠是在别处吃得半醉了来的,也许是出于自卫,怕跟他们夫妇俩吃这顿饭。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翠芝,也只有更僵。
在饭桌上,两人都找了些闲话来讲,但是老感到没话说。翠芝在一度沉默之后,便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怕我又跟你说那些话。”他本来是跟她生气,那天出去吃饭,她那样尽情发泄。她当然也知道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唯一的可能是发生关系。以他跟世钧的交情,这又是办不到的,所以她彷佛有恃无恐似的。女人向来是这样,就光喜欢说。男人是不大要”谈”恋爱的,除了年纪实在轻的时候。
他生气,也是因为那诱惑太强了。几天不见,又想回来了,觉得对她不起。他微醺地望着她,忽然站起来走过来,怜惜地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翠芝坐着一动也不动,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向前望着,也不朝他看,但是仍旧凄然,而又很柔驯的神气。叔惠只管顺着她头发抚摸着,含笑望着她半晌,忽道:“其实仪娃跟你的脾气有点像,不过她差远了,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年纪关系,心境不同了。”便讲起他的结婚经过。其实他当时的心理说来可笑──当然他也不会说──多少有点赌气。翠芝的母亲从前对他那样,虽然不过匆匆一面,而且事隔多年,又远隔重洋,明知石太太也不会听见,毕竟出了口气。他不说,翠芝也可以想象──比她阔,比她出风头的小姐。
仪娃怕生孩子,老是怕会有,就为这个不知道闹过多少回。他虽然收入不错,在美国生活程度高,当然不够她用的。她自己的钱不让她花,是逼着她吃苦。用她的钱,日子久了又不免叫她看不起,至少下意识地。吵架是都为了节育,她在这件事上太神经质,结果他烦不胜烦,赌气不理她了,又被她抓住了错处,闹着要离婚。离就离──他不答应,难道是要她出赡养费?
所谓抓住了错处,当然是有别的女人。他没提。本来在战时美国,这太普遍了。他结婚很晚,以前当然也有过艳遇,不过生平也还是对翠芝最有知己之感,也憧憬得最久。这时候灯下相对,晚风吹着米黄色厚呢窗帘,像个女人的裙子在风中鼓荡着,亭亭地,姗姗地,像要进来又没进来。窗外的夜色漆黑。那幅长裙老在半空中徘徊着,彷佛随时就要走了,而过门不入,两人看着都若有所失,有此生虚度之感。
翠芝忽然微笑道:“我想你不久就会再结婚的。”叔惠笑道:“哦?”翠芝笑道:“你将来的太太一定年轻、漂亮──”叔惠听她语气未尽,便替她续下去道:“有钱。”两人都笑了。叔惠笑道:“你觉得这是个恶性循环,是不是?”因又解释道:“我是说,我给你害的,彷佛这辈子只好吃这碗饭了,除非真是老得没人要。”在一片笑声中,翠芝却感到一丝凄凉的胜利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