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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红的小本。
不是结婚登记证。
而是离婚证。
以前结婚证是红的,离婚证是绿的,离婚拿了红本换绿本,现在是拿紫红换的还是紫红,两种证,如果不按功能来看,没有哪里看上去有不一样的。
“很多人在传我没有离婚,我怕很多人都这么认为。”陈利人浅笑,顺手又将两本证收起来,双手在桌面支成塔状,“我以为来的是秦娇娇,没想到秦先生还有另外一个女儿——”
谁都以为秦娇娇才是他女儿,我也不例外,我点点头,表示对这个想法十分理解,同情地看向他,“其实我知道你离婚的,我们虽说不管结婚与离婚的自由,但月报表上会体现出来,”我瞧他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笑得矜持了点,“包括你上月有了个私生子的事。”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没离婚,我是知道的,是传闻说离了婚,老婆跟女儿都给扫地出门,但仅仅是传闻,我晓得最真实的情况。
比如说他,别人都说他老婆生的孩子不是他的,比如说他老婆先红杏出墙什么的,其实最扯蛋的其实他自己外边养了个女人,而且有了孩子——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事,可我亲爸还把这样的人介绍给我。
他怎么舍得把秦娇娇介绍过去,必须是得我,谁让我是他亲女儿!
亲女儿真好呀,我不由慨叹地看着他,忍不住地将桌上的冰咖端起来,不怎么顾形象的一口气喝完,才觉得心里没那么气闷,瞧他表情都没有变,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我说他有了个私生子,他反倒是好性子,还替我叫服务员过来,替我续杯——
我更气闷。
他不是第一次提到秦娇娇,第一次提到时,我还是试着忽略了,并不想让秦娇娇这个名字的出现影响我的心情,让别人影响心情,这不是好事,但是——接二连三的提起后,我实在是忍不住气闷。
“你对我这么了解,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处一处的。”他的手慢慢地合起来,鼻子几乎就靠着指尖,眼睛看着我,“秦先生说我们所看中的那个村,是你联系的,我想我们能在以后的工作中互相了解。”
我亲爸秦百年是专业卖女一百年,把我的事全说他听了,就连我联的哪个村都说了,要是不知道的人晓得我亲爸对我这么了解,哪里还会去想我刚才就在车上狠狠地挨了他一巴掌,尽管现在脸上看不出来,其实我的脸还疼的事?
本来觉得不太疼了,这么一来就更疼了。
“不好意思,我对征地这块儿不懂,你们要想了解那个村的情况,可以找他们村了解,或者找我们街道办领导了解都行,”我站了起来,叫来服务员结账,“基于不太熟的原因,我想还是各付各的吧?”
他没拦我要各付各的行为,就看着我拿出两百块钱付了冰咖钱,等服务员走了后,他才慢吞吞地说,“那么就在以后的工作中互相了解吧。”
我付了两百块钱,肉都疼,实在没兴趣跟他再说一句话——
走出去后,我真是觉得倒了八辈子楣,我是他亲女儿不?介绍这样的男人给我?忍不住就打个电话给我亲爸秦百年,才接通电话,——事先声明一下,我一贯没打过电话给他,他的手机号我能背得出来,就算背不出,上回他也有打电话给我。
“跟人谈得怎么样?”
他到是心情好。
我一听更觉得心里梗着刺一样难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上去不那么怨气十足,又深深地呼吸一回,才能忍着将到舌尖的怨气悄悄地压了回去,试图以正常的语气跟他说话,“还行吧,谈得还行吧。”我看到公交车就要过来,人就朝着前面的公交站牌跑过去,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飘逸的裙子,“他上个月刚得了个儿子,挺不错的,我恭喜了他,秦先生您说说我做的对不对?”
话刚讲完,公交车已经到站,我赶紧上了车刷卡,就往后头走,坐在最后一排,高高的,能将整个公交都看得清清楚楚,手机还放在耳边,就听着里面传来秦百年冷静的声音,“这事儿我也听说过了,男人嘛,总得有个儿子,像他那么大的家业,你要是以后也有个儿子,我也得考虑给我个外孙点东西。”
他把这样的男人介绍给我,却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跟我说起我将来可能会的儿子,可能会得到的东西,我几乎麻木了,真的,全身没有,半边儿总有的,——我其实很想要,但是得到的东西,会失去的更多,不是谁都能像秦娇娇一样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好的——
比如我,我也想着能继承我亲爸的东西,但事实上我晓得那是不可能的,他早就有了遗嘱,东西全是秦娇娇的,呃,我亲爸那个妻子也有占,我一分儿都没有,秦老先生也没有表示反对,钱是他的,他爱给谁就给谁,我不稀罕!
呃,说的我自己好像品德高洁,对钱浑不在意似的,不过是因为早就没有我的份,不得不看开,叫人喜欢这种事,从周各各身上,从秦百年身上,我明明白白地发现不是光努力就成行的。
“那谢谢秦先生——”我轻松愉快地告诉他,或者说是很欢快的都行,“我在国外出过车祸,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有孩子了,秦先生,谢谢您的深情厚意,我替我那个永远都不会存在的孩子谢谢您。”
这个点儿,车上没有多少人,我又坐在后面,孤零零的,真的,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不是车祸,是……
我悄悄地压下快要上来的念头,欢快地没等我亲爸秦百年表示对我进慰问,我就把通话掐断了,并顺便把他的号码加入黑名单,——又欢快地想起周弟弟对我承诺,说带我去看医生这事儿,反正我上班不去了,请过假的,还不如在快下班时候给他去个电话。
在下班点到之前,我还是回家换家舒适的衣服。
王嫩嫩在家里居然没有玩游戏,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开门进来还有点讶异,“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不怕领导揪你的点儿?”
我脱了鞋子,软手软脚地往客厅里走,人倒在沙发里,靠着她,有气无力,真想把脑袋都放空,那样就没有烦恼,得多好!“请过假了。”
“那个人不是张谨慎嘛,秦百年是你爸?”王嫩嫩眼睛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问我,讲到这里,她还停了下,眼睛看了看我,“我开始还没认出来是张谨慎,还是他同我打的招呼,我才晓得他是张谨慎。”
“唔。”我实在是没提不起力气,又想想张谨慎的大名,谁知道他是秦百年不可或缺的人,是司机也好,是助理也行,反正他在秦百年身边,就是秦百年的象征,“奇怪吧,秦百年是我亲爸——”
“有什么可奇怪的——”王嫩嫩从鼻子里哼哼,“我爸还是王振年呢。”
“噗——”我乐了,伸手拍她的肩膀,“哟,那你不是我们的长公主?”
王嫩嫩转过脸,很认真地看着我,“干爹。”
“噗——”
经她这么一遭,我烦闷的心情顿时没有了,王嫩嫩很有说冷笑话的本事。
我歪在沙发里睡觉,养精神,电视的声音也阻止不了我睡觉。
醒来的时候刚好凑上点,王嫩嫩已经不在客厅,我身上多了条薄毯,想来是她给我盖的,赶紧找出手机给周弟弟打电话,“周委员,是我秦白白,晚上有没有空,劳驾您陪我过去看看老中医?”
周弟弟回答的很干脆。
还说他等会来接我。
挺好的。
我赶紧冲个澡,换身衣物,最重要的是换条内裤,怕有汗味,因为看医生看的不是别的地儿,尤其是这块儿,我觉得挺羞人的,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味儿,还是觉得换一条比较好。
出门时,我还跟王嫩嫩说了声,她已经窝在电脑前,我跟她说话时,她是应声了,但头没回,她一贯是这样子,我也习惯了,游戏跟她的命一样。
周弟弟的车子已经在楼下,我头次享受被人接送的待遇,呃,中午那一回不算,秦百年先生如果没想把我介绍给陈利人,估计我上他车的资格都没有,真的,确实很荣幸,他的车子,我就上这么第二回,第一回还是小时候做DNA检测那一回,还小,还羡慕来着,现在晓得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
比如秦娇娇,又比如我。
人生际遇不一样,所以也别羡慕了。
周弟弟那一身,叫我看了有点发笑,瞧瞧他,上半身正经的西装衬衫,下面就是西装短裤儿,说真的,这样穿,显得他更精神,更帅气,更好看,——可真要在单位这样穿,算是挺出格的,我在想可能他也是回去换过一身的。
——简直就跟催命符一样,我尽管做过心理建设,也恨不得下个咒给自己,叫自己别痒了,看见他,还是痒了,原来就是痒,感觉是无缘无故的,现在痒,像是缺男人似的,有了因由,——比起无缘无故的痒,我想缺男人痒,毕竟太难听了点。
“听说秦叔要跟陈利人联合开发海岛旅游区,那个村是你联的那个村?”周弟弟一边开车,一边分神问我。
我侧脸看他,从我这边看过去,他的侧脸相当有轮廓,我几乎找不出来周各各与他哪里有像的,想起早上的周各各,我心里头又有点发怵,又有点自我厌弃,——不由自主地就再夹紧腿,再往紧里夹,越夹越紧越好。
“谁知道呢——”我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打算掺合这事,凭什么我联村的,我就得参加这事儿,我故作没事人一样,“我这么找你,秦娇娇不会误会吧?”
今天秦娇娇让我不爽快了,一个是我亲爸秦百年带给我的,一个是陈利人带给我的,虽说为了别人生气是不值得的,还是忍不住,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子,——坏心眼的,忍不住就想撩拨一下周弟弟。
他意外地看向我,那双眼睛显得特别漂亮,朝我一笑,“她为什么要误会我?”
这话说的挺奇怪,好像他同秦娇娇压根儿就没有关系似的,我诧异地看着他,心里头有话就忍不住,“你跟她、跟她……”
有些事,能做得出来,未必能说得出来。
“我跟她能有什么事?”他笑得特别真诚。
让我心底都胆寒,这都是怎么样的一种人,开始还让我去破坏周各各,我又看无意中看一出那成/人游戏,现在他到是坦白地问我,他与秦娇娇能有什么事?
是我神经了,还是他神经了?
这世界真难懂,而我碰到最难懂的人。
隐隐地,我看向他,表示深切的同情,——肯定是他是藏在心里难说,也许秦娇娇来了,跟他叙会旧,其实真正的目标是周各各,他不过就是顺带的?我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秦娇娇的三角关系,心里为这个猜测而隐隐感到有些莫名的快意。
“我以前听说娇娇快跟高炽结婚的,有这回事?”小道消息传得快,我刚回国那年听说的,眼睛看他,仔细地不想漏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而叫我失望的是压根儿没有看到,“听到时我真觉得不知道谁传的假消息,就凭咱们副市长的一片心,她哪里能把人这么就丢了。”
“她就爱玩,不爱玩,怎么知道她在人家心里的位置?”周弟弟斜我一眼,颇有点自嘲的意味,“不像某些人,玩过头了,人家也没把人当回事——”
话很明显,跟嘲笑我似的,——
可我不是笨蛋,我也听得出来,他是在说他自己,却叫我感同身受,可不是嘛,我也就这样子,有些事真不是努力就能成的,让我有了点“同是天涯流落人”的感觉,不自觉的看向他,就有点同情。
又是一个给秦娇娇祸害的,但秦娇娇总能让人觉得她与任何人都无关,清白无辜,尽管女人能看得出来本性如何,但男人们的眼光跟女人们不一样,她还是清白无辜的秦娇娇,呵呵——
我忍不住想笑,又觉得会让他没面子,拍拍他的肩头,“我都过来了,你也能过来的。”是真心安慰他的,免得这位新领导心里难受,我再补上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新的?”他分神看我一眼。
也就淡淡的一眼,不是我多心,我多想,而是我真觉得就那么一眼,就跟“千树万树梨花开”似的,想法真不是普通的矫情,——底下更痒,痒得我几乎坐不住,——我没理他的反问,“你找个地方停一下,我难受。”
反正他知道我的难处,也就少了那点面子上的顾忌。
“痒得坐不住?”
周弟弟一下子就猜中。
我也懒得装一回羞怯的模样,人就这样子,人家不知道的时候还能装一下,现在我装不了,大大方方地挤着腿儿,“痒得很,跟见鬼似的,上次打了针还好一点,星期一见到你时,就更痒了,见一回痒一回……”
“见我才痒的?”他把车子停在一边,好看的面容似乎镀上一层叫做“骄傲”的色彩,瞧向我的眼神都有点跟沾了花似的,他微微凑近我,“怎么个痒法?”
他的脸一下子就靠近我,即使近得几乎两张脸都叠在一起,我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落在我脸上,叫我有点紧张,头稍稍地往后躲,试图避开他——可我一后退,他跟着就过来,这是车里,我并没有太多的地方能躲。
“现、现在不痒了。”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甩出救命稻草来。
“不可能吧,”他的视线往下——
我敏感地察觉他的视线落在我腿间,那两条紧夹在一起的双腿,紧得不能再紧,如果能再紧一点,我都我想都是要再紧一点儿——尤其是被他盯着看,我的身体竟然莫名的颤抖起来。
丢人!
丢大发了。
我甚至渴望他能一直看着那里,可惜我还有理智,双手推开他,人跟着上半身往前倾,双臂交叠在膝盖上,挡住他的视线,也懒得去公共厕所了,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去看老中医,解决这个问题才是真要紧的事。
“开车吧,快点走。”
我收了收表情,眼睛看着前方。
“听你的。”周弟弟到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我——
可他听说我的开车走,我又有点失落,人就是这样子,明明不想叫他看,他真不看了吧,又觉得不太乐意,——我确实还痒嘛,痒得不止是“难受”能形容的。
他将车子往南开,南边是翻新的老城区,有些地方是拆了重建,相当部分地方都保留了老城区的原滋原味,剔除了一些老城区存在的老旧风貌,留下来的是历史的沉淀,不止市委市政府都在那里,是整个城市的中心地带。
可我从来不知道看上去旧楼房格局的市政府大楼后边儿还有个从来不知道的地儿,站在外边儿看,能叫人觉得里面是庭院深深,——深得叫人看不透里面的一切,隔着个紧闭的大门,更加看不清里面——就门口挂着看上去很老旧的牌子——“中医研究院”。
好像不对外开放的?
毕竟我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听人说起过市政府大楼后面的事,也不知道是谁弄的这么个东西,还叫“中医研究院”,听上去来头感觉挺大的样子。
到是他,——周弟弟,车子一到门前,门卫就开了大门,车子直入,像是驶入无人之地,满眼望过去都是绿油油的经年大树,将整个庭院显得更为森严,高大的树木阴影直直挡住灿烂的阳光,将阳光都隔绝在外头,初夏的热意,几乎在这里绝缘。
别人可能觉得这里——在寸土寸金的年头里,有这么一块儿能建成这样的大房子,还能空出这么地来造这么大的庭院,足以叫人艳羡了,而我觉得是大大浪费了,可我也看得出来这可能是早年的房子,尤其是这些树,都透着时间的沧桑,又觉得阴森森的。
“老头子?”
还没等我将这里打量完,周弟弟就已经下了车,随意地将车子停下,堵住从门口进来的路,朝着那栋看上去颇有点年代的房子走过去,才刚走到门口,他就仰着脑袋大叫,那态度还真是嚣张来的——
是的,就是嚣张,不含蓄。
这才像当时在周各各身边见到的他,好像这才是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