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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是洛王的生辰。
玉暝一早起来,穿了正服,秦月娥也大妆,结伴到祠堂拜了老洛王的神位牌,又出来跪领了万岁爷的贺旨和赏赐,把送旨太监送到席上,然后出来迎接前来登门拜寿的青州官吏。
青州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吏不多。
刺史陈耳是文官之首,主掌行政。而太守任啸风是武官之首,主掌军事。
文官在刺史之下有参政、同知、通判,下面又分别是府丞、盐司、提刑,再下是巡抚、运同、典狱,算上正副职,一共有二十六位。武官有总兵、守尉、调度使,其下有参将、守备、都司,再下是参领、守御、佥事,共计二十三人。
这些人,基本上就是玉暝刻意结交的官吏了。
不过除了这批人以外,玉暝的座上客还有二十几人。
其中两人不大讨青州官吏的喜欢。一个是监察御史梁向东,一个是八府巡按龙正。
这两个人的官职听着吓人,权利也确实很吓人,可以就各级官员甚至是洛王的错漏密谏圣听,而且是风闻言事,不必握有真凭实据。换言之,就是可以在圣上跟前瞎说八道,爱说谁的是非就说谁的是非,而不必负责任。
不过这两个官的品级却又低得惊人,都是九品的芝麻官。
这种谏言制度也是先帝爷在政治上的创新,历来都没有先河。
所以这两个官员,简直就是青州官场的两颗老鼠屎,没有官吏不讨厌的。
而洛王生辰这天,这两个家伙竟然也屁颠屁颠地来蹭席了。玉暝对这两个人也很头痛,结交也不是,不结交也不是,只能由着他们去了。反正他们要不要打小报告,真的只在他们一念之间,刻意迎合也没有用。
除了这些官员,青州还有两位要人,这两人没有官职品级,影响力却大得惊人,分别是马贩头子郑贵和商行行长于自安。在青州,要是得罪了这两个人,可是寸难行的。玉暝把这两个人安排在主席,自己亲自招呼。
剩下的约摸二十个人,则是不入流的角色,可是官场上每逢有什么宴席,都不会缺了他们的身影。这些人有的是文人,在各府当幕宾,善能调节席间气氛,有的专做跑官捞人之事,是帮助官吏捞银子的能手,嘴上功夫也极厉害。有了他们,就不怕冷场。
再加上王府里本来就有的那些府客,这样一闹,玉暝的生辰排场竟然比初一那天还大了。许多人没有请贴就跟了一个官老爷来了,再加上女眷、随从等,弄得王府前院开了九席,后院开了六席,下人另开了十四席,才坐得下。
因为席面备得不够,秦月娥急得焦头烂额,忙忙地从青州三大酒楼里又订了好些菜,才能把窘态遮掩过去。当日,光是青州老窖就喝了一百多坛。
等这些人酒足饭饱,又听够戏尽了兴散去,已是亥初了。玉暝在席上虽是滴酒未沾,可是席间酒气冲天,他又被折腾了一日,一回正院就开始咳嗽,却拦着陈福不让传孙大夫,免得传到卢志高和谢义和二人耳里不好。
为了不惊动人,当晚玉暝就搬到书房,只带了陈福和江灵儿两个人过去伺候。第二日原定要出发去别苑的,也只得寻了借口往后延。
喝了两天药,才咳得好些,袁轶忽然来书房求见。玉暝这段日子常与袁轶在书房说话,不过他已放了话,这两天谁也不见,闭门读书,却不知这袁轶怎么会来了。
陈福帮玉暝推了,可袁轶就不肯走,陈福只好进来回,回完不等玉暝回答,又道:“料主子不肯见他,他也就死心了,奴才这就让他走。”
玉暝略一沉吟,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陈福忙去扶,帮他盖好薄衾。
玉暝坐好后道:“叫他进来吧。”
陈福想说“可是”,可瞧主子的样子,铁了心要见袁轶,便应了出来,把袁轶请进了屋里。
这时候江灵儿正在耳房煎药,袁轶进屋一看,只见玉暝气色很差,身边仅有一个陈福,心下一宽,却又微微皱眉。
王爷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病了,可是既然让自己进来,说明了他将自己视为心腹了。袁轶恭敬地道:“王爷,草民略知医理,让我给您把把脉。”
玉暝一呆,遂点点头,伸出手来。
陈福忙把手枕拿来放好,又搬了张凳子放在炕前。袁轶在凳子上坐下,闭目凝神,伸指搭上玉暝的手腕,换了几种手法摸了足有盏茶功夫,才睁眼郑重地道:“王爷的肺经已经很弱,必须好好调理。”
这“必须”两个字,袁轶说得很重,他目光严肃,语气更是不容置疑。
陈福瞧他似乎不像危言耸听,忙问:“到底怎么样?”
袁轶没有像孙兖那样背医书,而是看着玉暝,肃然道:“现在治还可无碍。从此刻起,王爷的饮食起居用药,都要依着我来。”
“要多久?”玉暝没有多想就问。
“至少三年,至多五年。”
“这么久!”陈福先叫起来。
袁轶道:“王爷的病日久年长,要治好自然需要时间。”
“你可以根治?”陈福很惊讶,玉暝也愕然地望着袁轶。这是天生的毛病,玉暝自小也不知看了多少名医,从来没有一个大夫说能根除。
袁轶道:“虽不是根除,但也不远。经我治疗,王爷基本可与常人无异,哪怕饮酒受寒,也不会发作的。”
陈福听了喜出望外,玉暝却面带忧色,道:“是不是我有许多事在这几年里不能做?”
陈福一呆,马上想到了房事,心里急道:房事放着以后嘛,来日方长!
袁轶笑道:“也不是许多,只是不能操劳。郊外空地风尘大,不可以去,骑马射箭这些更不可以,其他诸事无碍。”
陈福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问一句,便绕着弯子道:“袁先生,王爷已经有了王妃。”
袁轶一愣,失笑道:“此事只要不过度便无碍的。”
陈福还想问如何算是过度,却见玉暝投来一道杀人的目光,便又缩了回去。
这时江灵儿端了药进来,袁轶截住她,拿起药碗闻了闻,又皱起眉。陈福立即紧张起来,该不是这药也有问题?玉暝也忍不住紧张。孙兖也算是玉暝的心腹,王妃的月事日子还是他推定,如果他有问题,自己不想有子嗣的事岂不是就泄露了?更重要的是,无常曾说过孙兖没有问题,如果现在袁轶说他有问题,那他就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了。
无常、孙兖和袁轶这三个人,究竟相信谁?
幸好袁轶马上看出气氛不对,解释道:“王爷放心,不是药有问题,只是不太对症。这不是孙大夫以前开的药方吧?”
陈福点头应是。
袁轶道:“那就对了。”
陈福担心又自责地道:“这药喝下去可有不妥?这两日王爷已经喝了好几剂了。”
袁轶忙道:“放心,没有不妥,只是药效慢了些。我现在就开一张新的药方,王爷喝上两剂便可复原。”说着就到桌上去写,写写停停,斟酌半晌,才把方子交给陈福带出去抓药。
屋里只剩下玉暝、袁轶和江灵儿了。江灵儿还不知道玉暝已经和袁轶建立邦交,一直茫然地看着他。这个人以前不是一直不理人么?而且又邋遢。他什么时候变得精神起来了?
玉暝瞧江灵儿盯着袁轶看,便招手叫她过去,拉着她的手道:“袁师,灵儿还是小孩子,上次的事你不要见怪。灵儿,快向袁师好好再道个歉。”
上次江灵儿自以为是,道歉也是装模作样,这次她直觉感到,她以后大概常常会在玉暝跟前见到袁轶了,所以马上依言上前行礼:“袁师,上次是灵儿不对。”这回她可是诚心诚意道歉。
袁轶自上次的事后,就觉得江灵儿小小年纪,心眼却不好,因此心里并不喜欢她。再加上他听说的一些事,深以为王爷并不该把这个丫头留在身边,这不利于王府的和睦嘛!
只是袁轶生性洒脱,对江灵儿虽有些想法,却也看得很淡,随口道:“不必多礼。”
瞧袁轶的态度漫不经心,并不重视江灵儿,玉暝就知道袁轶和陈福一样,也不喜欢她,一时有些失望。除了他自己以外,他希望身边至少能有一个人喜欢小丫头,因为喜欢一个人人都讨厌的人,这可是很累的一件事啊。
而江灵儿自己呢,也马上看出袁轶不想理会自己,当下就退到一边去了,一点争取好感的意思也没有。
玉暝心里暗叹,这喜恶之事身不由己,他是个王爷,也不能逼袁轶喜欢江灵儿啊,便也只好由着两人互不理睬了。
袁轶道:“王爷过几日要去别苑吧?”
玉暝点头。
袁轶道:“这次草民会随行。这几年里,草民要时刻在王爷身边,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玉暝已经暗自衡量了得失,自然还是把身子治好更紧要。他之所以总去兵营,一方面是为了和卢谢二人深交,另一方面是也要表现自己并非外界传闻的那样体弱不堪。现在有了治好的法子,自然要试一试了。所以听袁轶如此说,便马上欠身道:“哪里,麻烦袁师了。”
袁轶忙往旁边一让,不敢受玉暝的礼,然后又神色肃然地说道:“草民会医术的事不想过多传扬,请王爷不要声张出去。另外,孙大夫那边王爷可以照旧请他看脉下方,只是药只能喝草民的,以免药性有冲突。王爷的饮食单子也全由草民来定,若要出府,草民也要跟着。”他瞧出来玉暝生病的事并不避江灵儿,便是把她当心腹丫头的意思,说话便也不回避她。
江灵儿听袁轶嘴里左一个“草民”,右一个“草民”,不禁“卟哧”一笑。
玉暝马上瞪她一眼,江灵儿吐舌低头。
玉暝转向袁轶道:“一切由袁师作主便是。”
袁轶转身就要拟菜单,玉暝道:“不如让灵儿来写,袁师你报菜名就是。”
“她?”袁轶一呆,江灵儿会写字?
江灵儿也马上哭丧起了脸,她不会啊!
玉暝马上丢给她一个“不会就学”的眼神。
江灵儿只好提笔。袁轶报一个,她就抓耳挠腮半天。袁轶报的只是菜的材料,并不是那些繁复的菜名,已经算是容易的了,可江灵儿还是有一大半的字写不来,只好先画个圈。结果写完以后,除了她自己以外,基本没人看得懂。
“拿来我看看。”玉暝取过来一看,叹了口气,又要江灵儿搬来炕桌,准备执笔把圈里填满。
袁轶马上阻止道:“王爷身子不适,不可劳神,还是由草民代劳吧。”
袁轶取过江灵儿写的菜单,看了那狗爬一样的字迹,摇了摇头,另写了一张交给江灵儿。玉暝给江灵儿使了一个“拿去用心学”的眼神,江灵儿只好乖乖拿了菜单去练字石那里临摹。
玉暝在袁轶的要求下躺平睡了,袁轶从玉暝的案上取了本书来看,江灵儿则在旁研究菜单,三人倒也相安无事。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陈福才满头大汗地赶回来,把药交给江灵儿去煎。
陈福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袁轶猜到他除了去抓药,一定还把药方拿给不止一个医道中人推敲过了,当下也不说破,只是暗叹,装作什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