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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亮错就错在完全误判了周澈的意图,失之毫厘尚且差以千里,何况完全误判?第二天,果然有人来到他家,却不是他等待已久的吴庸,而是五十多个执矛披甲的甲士。
带头的三个人,一个陈松,一个周澈,另一个是乡游徼赵迪。
甲士中有一小半为陈松从县里带来的县卒,剩下的大多是本乡的轻侠。周澈以“季氏称雄乡中,族人众多,又有宾客,一向好勇轻剽,并且其家中藏匿的又有亡命不法之徒,如果去的人少了,怕会控制不住局面”为理由,专门将姜枫、南凌、高家兄弟、铁家昆仲诸人从横路、胡乡诸亭召了来,以壮声势。此外,黄叙受父黄忠之命,带了四五个宾客前来相助。
守门的两个季家宾客见他们气势汹汹地杀来,不觉愕然惊诧,其中有个机灵的掉头就往门里跑,想去通知季亮,还没有跑得两步,周澈转首叱道:“贼子畏罪逃窜,谁愿将之拿下?”
诸轻侠中善弓矢强弩的有两人,一个是铁哲,擅弓矢,一个是孙信,擅用强弩。此时诸人离季氏门口还有数十步距离,步行的来不及赶上,也来不及拉弩,就在铁哲甩手抽箭的时候,在后排的黄叙早已张弓射出,只见箭如流星,正中那个宾客的后背。这个宾客惨叫一声,倒在门内。
“不愧是汉升的儿子啊”周澈心中赞道。
周澈见射住了人,这才对陈松解释,说道:“季氏聚族而居,本里中小半人家都是他们的族人。今次捕贼,当速战速决,若是拖延,怕会迟则生变,适才事急,未及向君请示,下吏便令人射箭,实为万不得已,还请君勿怪。”
陈松点了点头,说道:“正该如此。”
……
陈松上次来乡中,回县里后,将周澈所言禀告给了县令黄琰,并将搜集到的季氏罪证呈上。黄琰看后,也是勃然大怒,当即召来了上任乡长的秦波,细细询问。
秦波不敢隐瞒,免冠避席,伏地请罪,如实回答,说道:“季氏乃先秦鲁国贵族后裔,自移居本县后,百年来多行不法,只是因其势大,历任乡长皆不能治也。下吏昔日在任上时,也尝受其欺凌,非常惭愧,请县君将我免职。今周君所言、所举,皆属实。”
黄琰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当时说道:“豪强大族,仗势横行,素来难治。你之苦衷,吾自知矣!”没有责怪秦波,而是对陈松下令,“既然事皆属实,便拨给你县卒二十人,使乡长周澈、游徼赵迪为副,明日便去乡中,按此文牍上的名录,捕拿案犯!”
……
陈松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大步走到季家门外,按剑直立,吩咐侍从展开文牍名录,指派吩咐诸人:“周君,请你带人搜拿第三明家。左君,请你带人分别去余下第三氏各家中拿人!我在此,等候两位归来。”
周澈、赵迪齐声应诺,各自带人,分头行事。他们从进入里中到现在,三十几人一路闯来,动静很大,早惊动了不少里民,许多人家都打开了院门,偷偷地往外观瞧。家里人多的,不免窃窃私语:“那不是本乡的乡长周君么?带了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
“‘搜那季家’、‘去余下季氏各家中拿人’?难道、难道是来捉拿季氏的么?”
百姓们都是惊奇不已。想那季氏称雄乡中上百年,从没有那个官吏敢来拿人的。特别是十几年前,风闻他家刺杀了当时任上的乡长后,乡中的吏员更是对他家敬畏之极。这位“周君”上任才不过半个月,却就竟敢前来拿人?看架势,不但是拿人,恐怕还要抄家!
有知晓些内情的,说道:“去年底,季家的季墨在里外官道上劫了一个行人,据说这个行人乃是周君的友人。周君今日带人前来,怕是与此有关!”
这些说话的都是旁姓人,也有季氏的族人在其中,听闻不好,一个个忙不迭地想要关门,只是已经晚了。赵迪带了十来个甲士,在熟悉季氏族人的一个本地轻侠带领下,俱皆长矛在手、刀剑出鞘,恶狠狠地扑了上去。胆弱的季氏族人,俯首就擒;胆壮的季氏族人,拔刀相抗。一时间,呼叫连连,喊声不断。
周澈领了姜枫、黄盖、黄叙,带着南凌、高家兄弟、铁家昆仲诸人,并及两三个县卒,冲入季亮家中。
在季氏众多族人中,季亮的家是最大的,家里人也是最多的。他们虽只有兄弟两个,但门下养的剑客、宾客很多,加到一块儿怕不下二十多人,这要是被他们反应过来,彼此交手,怕会死伤不少,只是这会儿他们措手不及,根本没有防备。前院里本有四五个宾客在晒太阳,慌忙窜起,还没将刀剑抽出,已被南凌、黄叙诸人按倒。南凌问道:“如何处置?”
周澈今天来,就没想过留活口。因为即使按照“妖言”罪,最多也是株连季氏本族之人,他们养的宾客就算受到牵连,估计也不会被处死罪,留下来,岂不是给自己添堵么?谁能保证这些宾客、剑客中没有一个、两个忠心耿耿,日后会为季氏报仇的?他可不想孙策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为免得陈松听到,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手往下一挥。南凌了然,拽起手下宾客的脖子,横刀拉过,登时鲜血四溅,那宾客捂住脖子,弹腾了两下,就此归西。其余诸人有样学样,眨眼功夫,前院已横尸数具。
周澈脚下不停,在姜枫、黄盖、黄叙的护卫下,直入后院。
此时天未及午,季亮昨夜饮酒太晚,尚未起床。
但是季墨起来了,正和几个宾客在后院举石,打熬力气,听到前院的动静,丢下石锁,赤着上身往外走,正与周澈等人碰面。他愕然诧异:“你来做什么?”随即看见了随后进来的南凌诸人,他们刚杀过人,手中所提的刀剑上皆是鲜血淋淋。季墨顿时失色,猜出了周澈的来意,转身就跑,想要去墙边的兵器架上拿兵器,未奔上几步,南凌、铁哲已冲至近前。
南凌提刀便砍。季墨侧身躲过,平地跳起,见不及去拿兵器,索性抓起丢在地上的石锁,劈头朝南凌打来。这石锁既厚且宽,怕不下四五十斤,南凌不敢硬顶,闪身避开。季墨嗷嗷大叫:“阿兄!阿兄!周家竖子杀上门来了!快些起来,带阿翁从后门逃走。”
他只是粗莽,人不傻,见周澈带人杀来,自家仓促无备,料来是难以抵挡的,所以没想着杀回去,只想着能将自家父亲救出。铁哲趁他高叫分神,挺刀杀来。季墨将石锁回击,恰打到刀尖上,只听得“嘡啷”一声,将铁哲手中的长刀击成两半。铁哲手上发麻,只觉臂膀都是又疼又酸,吓了一跳,叫道:“好贼子!好气力!”也不敢硬顶,忙闪身跳开。
南凌、铁哲两个将季墨缠住,姜枫、黄盖诸人一拥而上,把另外的几个宾客尽数砍翻。周澈听见季墨的大叫,怕季亮得了提醒,别叫他真护了其父逃走,忙提刀在手,亲带着姜枫、黄盖等往后院的屋中奔去。
季亮家中的后院占地不小,屋舍甚多,一时间,也不知季亮是在哪间屋中。周澈道:“公覆,谁人在后门把守,要把守严实,莫叫逃脱一人!”
“是庆锋、严伟把守。”
周澈知道后,就和黄盖、姜枫、高凯平、铁哲、铁溯诸人两人一组,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闯进去。
屋子有的是空的,有的住的是宾客、奴婢。有了前院的例子,也不管是谁,只要有人,都是一刀一个,接连杀了七八人,直闯了好几间屋,才找着了季亮。
季亮昨晚喝得多了,从醉乡中醒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黄盖、姜枫一把按下。黄盖叫道:“主公,在这里!”周澈快步过来,当面审看,见的确是季亮,吩咐铁溯等:“捆了!”季亮恍过神来,只穿了个小衣,趴在地上,挣扎大叫:“周君!周君!你这是何意?”
铁哲倒转刀柄,往他头上重重一击,嬉笑说道:“你犯的案子发了,周君今儿是来拿你归案。”
“我犯了何罪?”
“妖言惑众。”
季亮愣了愣:“妖言?”
就各种灭族重罪来说,“妖言”罪可以说是出现比率最多的。季亮对此也是非常了解,稍微楞了下后,立刻反应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惨白,拼命挣扎,大叫道:“我家素来守法,向为本地良民,何来妖言之罪?冤枉!冤枉!”
姜枫从怀中取出一片竹简,扔到季亮面前,说道:“冤枉?有此罪证,哪来的冤枉?”
季亮瞪眼往竹简上看,问道:“这是什么?上边写得甚么?什么无主”
“六地裂,水涌溢。解渎崩逝,天将无主。”
季亮终于明白过来,嗔目切齿,瞪着周澈,叫道:“竖子!你欲诬告我家?”周澈懒得搭理他,事情都明摆着了,还用多说了?命姜枫,说道,“季亮、季墨皆无子女,去将季亮的妻、父抓来,一并押出,并将这块竹简,这个罪证一块儿交给陈君。”说完,转身就走,走出门外了,兀自听得季亮嘶声大叫:“悔不听吾弟之言,叫你活到今日!”
只见一人忽得窜出,抱着一孩童向后门而去。周澈惊奇:“那是娃儿是谁?”
这是一个束手就擒的宾客:“是季家幼子”
“主公,俺失职了。没查清楚。”姜枫道。
“不急,庆锋已在后门把守。把他们先捆起来。”周澈挥了挥手。
周澈见季亮被捆,心里想道:“闻言十几年前,季氏杀了当时任上的乡长。杀官,也是一条重罪,只是因没有证据,我没有将之写在给陈松的文牍上。如今拿住了人,倒是可以拷掠一番,得出实情了。”回到院中,吃了一惊,却见南凌、高佳波两个还没拿下季墨!不但没有拿下,反而节节败退,似乎力不能支,嘿然心道:“这季墨倒是十分骁勇剽悍!只可惜不能收入手下。”
南凌“搏技第一”,高佳波亦是本乡轻侠中的佼佼者。他们两人联手,居然还敌不过季墨,可见季墨的武勇了,若有机会,等将来乱世之时,说不得也是一员虎将。只是可惜,正如周澈所想,虽然此人骁勇剽悍,却不能收入手下,便是惜才、爱才也无用也。他招手换来铁哲:“你且助南、高二君一箭之力。”
铁哲沉气静立,觑得空暇,一箭射出,中了季墨的脖子,血如泉涌。周澈松了口气,欲待往院外走时,猛听得季墨闷吼一声,反手将箭矢拔出,也不管它鲜血喷涌,骤然回身,看见了周澈,举手便将石锁投掷过来。
那石锁挟带风声,迎头砸来。周澈急忙改向前为侧跃,因为变换步伐太快,没能掌住平衡,跌倒在地。“砰”的一声巨响,石锁砸到他的脚前不远,再差两三步,恐怕他的腿脚就保不住了。刚才是季亮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改周澈被吓出一身冷汗,好在还记得有众轻侠在侧,他不愿失了姿态,勉强沉住气,撑地站起。不过季墨却揉身扑来。
南凌、高佳波、铁哲以及站在左近的高凯平诸人俱皆失色,个个奋不顾身,或去扑捉季墨,或挺身挡在周澈身前。这时处理宾客的黄盖也是疾奔过来。
南凌手脚灵活,抓住了季墨的脚脖子,将之拽倒地上。因受不了季墨的冲劲,南凌也随之摔倒,在地上打了个滚,纵身扑跃,压到他的身上,想去扼其咽喉。季墨嘶吼闷叫,一拳击出,打在南凌的脸上。南凌身子才趴到季墨的身上,立时又被打了出去。
季墨翻身欲起,高佳波冲到,压到他的背上,又将之压倒在地。季墨双眼通红,脖颈上鲜血激涌,半个身子都被染红了,力气却好似半点没受影响,一肘打出,打到高佳波的肚腹,高佳波吃疼,痛叫一声,整个身子不由自主蜷曲起来,像个虾米似的。
季墨按住地面,撑起身,站立起来,直勾勾盯着周澈,迈步上前。饶是周澈沉静,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铁哲没时间再去射箭,丢下弓矢,弯腰低身,疾奔冲上,拿出了摔跤的手段,抱住季墨的腰部,想把他摔倒。季墨纹丝不动,提起他的腰带,反将他甩手扔出。
黄盖杀到,挺剑直刺。季墨压根就不躲避,伸手把剑刃抓住,侧身抬脚踢去,中了黄盖的膝盖。黄盖应脚强顶。斗至此时,季墨因为一再大动作,从脖子上涌出的鲜血几乎已将他全身染透,走过处,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却依然未倒,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周澈走来。
这时院中还有七八个别的轻侠、县卒,本来也都是往这边冲的,但眼见季墨如此威势,不觉胆颤心惊,冲出的步伐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周澈此前曾带人救援文庄,夜杀群盗,不是没见过血、没杀过人的,但此时此刻,目睹此般情景,却也惊骇至极,心中砰砰直跳,有意避让,但又不愿被诸轻侠轻视,勉强定住心神,握紧了刀,等他近前。
便在此时,他身后有一人跃出,急冲几步,到季墨的身前,屈身抬腿横扫。也不知季墨是否因为失血过多,神志不清的缘故,这一下没能躲开,仰头摔倒。这人随即回腿屈膝,压在季墨的胸口,手中环刀抽入他的脖中,紧跟着抽刀出来,若说刚才的血涌像是喷泉,这回就像是大河决堤,直喷溅出十几步远。季墨吭吭哧哧叫了两声,死不瞑目。
杀了季墨之人,正是姜枫。
周澈惊出了一身汗,被冷风一吹,遍体生寒。像是怕季墨再跳起来,又像是呆住了,他盯着季墨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将刀回鞘。
南凌、高佳波、铁哲、黄盖四人分别从地上爬起,揉着伤处,或者吸着冷气,或者一瘸一拐,走到周澈身边,说道:“我等无能,未曾截杀此贼,以至惊动君前。请主公恕罪!”另外七八个适才逡巡不敢上前的轻侠、县卒,更是惭愧,上前请罪。
周澈尽管刚受惊吓,但仍然注意到了这几个请罪的轻侠、县卒之惭愧表情,故作轻松,哈哈笑道:“季墨真猛士也!受重创而不倒,彷如山中猛虎。适才之情景,我亦胆寒,况且诸君?若非诸君相救,怕我已不能幸免。诸君何罪之有?”对押在边儿上的季亮说道,“你家中有此虎弟,难怪能横行乡中!如此猛士,虽然死了,但也不可轻侮,你放心,我会请县君将其厚葬的。”
季亮呸了一口,叫道:“小儿!我便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他已是将死之人,周澈自不会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微微一笑。
见季家门下的宾客、剑客、奴婢已经尽皆身死,也已将季亮的妻、父捉到,他说道:“人已抓齐,不能让陈君久候,诸君,咱们这就出去罢。”经过季墨的尸体时,犹自后怕,不由又多看了两眼,想道:“可惜!可惜!”
他后怕的,自是没有想到季墨居然如此勇猛,这还是没让他拿到趁手的兵器,若是再给他件兵器,恐怕在场的这些人要死上一半;而他可惜的,当然是此等猛士,却无法收容手下。
话说那个冒死抱着季家幼主闯出的宾客,从后院抢了匹马奔向后门,此时后门负责把守的是庆锋和严伟。他们带着人,刚架上拒马,那个季家宾客骑着马冲出来,庆锋瞧见其怀里似乎护着一个四五岁的儿童,心道:应该是季亮的孩子吧。
庆锋长矛一挺而上,戳死那宾客,只见那儿童沉着了然,拔腿就跑,庆锋不忍追杀,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严伟强弩出箭,一箭射杀。
“阿伟....你....”庆锋指着严伟道。
“身为属下,当为主公解忧,主公不方便做的,俺们做,难道你想让‘赵氏孤儿’的事发生在主公身上么?!为主公背负骂名算得了什么。********,斩草除根。”
事后周澈诸人听庆锋说严伟这表现倒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此前周澈还在亭中时,这家伙最是懒惰不过,便连周澈有时也使唤不动,这会儿却怎么如此热情?
——诸人却不知,自周澈升任乡长后,这严伟在背后不知懊恼、后悔了多久。
裴元绍、韦强、邢刚本来和他一样都是亭卒,最高也不过求盗,但就因“奉承”周澈得力,几个月的功夫,便就纷纷麻雀飞上了凤凰枝,一个升任亭长,一个升任求盗,一个跟着周澈去了乡里,可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唯独他,基本上啥也没捞着。怎叫他不追悔莫及?
所以,这次行动,当然要好生巴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