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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家门,周澈才把行李安置好,忽然院门外来了一人。“皓粼,家君叫你去见他。”却是周乘的幼子,周营。
他比周澈年纪大,周澈忙作揖行礼:“见过阿兄。”
“家君听说你回来了,立刻命我来找你去见他。”
“是。澈方从乡中回来,衣染风尘,未服冠带,不敢就这样去。阿兄且请少待,等我洗一下,换身衣服,再去拜见大人。”周澈告了个罪,回屋里由戚绣绣伺候着换了一身儒服,带上高冠,接着又在井边打了盆水,侍候他洗手。
周营不急不躁地等他收拾完毕,迈步出院,领他来入自家,请先至堂上,随后到后院通知周乘。
周乘很快就过来了。
周澈疾步到堂门,和周营一块儿服侍周乘脱下鞋子,搀他登堂。周乘坐上主位,说道:“你们也坐罢。”周澈、周营跪坐侧席。
“你前天派人送信来,说你被府君举荐为贤良方正,征召进京任职郎官?”
周澈刚坐稳,闻言立刻起身,避席俯拜,恭恭敬敬地说道:“是。澈自前年至今,凡所历任,不过亭吏、乡长,足不出一乡,治不过二三十里,见闻寡陋,学识浅薄,从来没有想到会被府君举荐入朝。侍从天子左右,候命朝廷各部,是夜转侧不安。今天归家,就是想来求见大人,希望能得到大人的指点教导。刚到家,尚未沫面澡手,阿兄就来了。”
周乘明显老了。前年周澈见他时,他虽苍老,精神还好,如今牙齿掉了大半,发白齿落,老态龙钟,坐在榻上,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慢慢地说道:“前年,你初任亭部时,族里有很多人看不起你,背后里说闲话的也不少。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你能有今日成就。记得你任职亭部不久后,我曾召你来过,劝你别去。于今看来,却是我错了。”
周澈惶恐,说道:“大人没有错,澈微末小子,只是侥幸而已。”
“不。你用了一年,却竟能使一乡清平。尽管尽灭季氏显得杀伐过重,但我知道你那是为了立威,立威之后,你又能立德,春秋断狱,以德治民,普及教化,养乡中孤寡,令满县人都颂你贤明。威德并立,实属不易。不过,虽然如此,你还是要牢记谦虚二字。”
“是。大人赐给澈的那副字,澈在横路亭和东乡时,一直都把它悬挂在居室壁上,****念诵,不敢忘。”周乘那次召见周澈,赐过一副字给他,写的是“戒骄戒躁”。
“你今被举荐入朝,郎官虽位卑但却是侍从天子左右,若是历练期满,得天子看重,外放地方,或有直任两千石。你可不能就此骄纵,知道么?”
“是。”
“今天,我这两句话送给你。你要切记。”
“澈恭闻大人教诲。”
“第一句:我周氏乃姬周王朝之后,诗书传家,历代清名,前汉以来,出仕为官吏者不在少数,皆有清正贤名。因持正立身,刚直不阿,才使天下重我周氏,名望得之不易。如今你要时刻以他们的高德为榜样,以咱们周氏的清名为念,切记,切记,万万不能坠了咱们周氏在天下的清望。”
“是。”
“第二句话:要谨慎。”
“是。”
“为什么要你谨慎?郎官虽是执戟宿卫宫门省台,但侍从天子左右,是天子的门下亲近吏,职在拾遗补阙。自党锢至今,十几年了,咱们周氏嫡系族人皆被免职禁锢在家。幸赖天子圣明,前两年下了诏书,‘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你这才能得以出仕。但是,党锢毕竟没有全解,家主他们家不是还受着党锢的么?我的好友陈仲举是因为谋诛宦官而死,你是知道的!而那些权宦不但毫无无损,现还仍在朝中当着权呢!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咱们!所以叫你谨慎。子曰:‘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於刑戮’,你要做这样的人。”
“是。”
周乘说了半晌话,有点口渴。周营小步来到他所坐的榻前,跪地奉茶。他接住,喝了一口,又神情严肃地叮嘱说道:“你此去洛阳,万事务必谨慎,要守法度。言谈举止、进退起坐,都要严守朝廷规制,不要给别人借口。”
“是。”
“我能交代你们的也就这两点了。”
“澈必谨记大人教导。”
“你还算厚貌深情,是个谨慎人。切记谨言慎行。“
“是。”
周乘把木椀还给周营,示意他回席上坐下,接着说道:“我今儿召你来,主要不是和你说这个,是另外一件事。”
“大人请说。”
“昨天上午,郡功曹袁耀来了。”
“袁君?”
周澈心中奇怪,想道:“袁耀来与我何干?我又不认识他。大人给我说这个做甚么?”
“他是替人来给你提亲的。”
周澈愕然:“给我提亲?”
“对。女方是袁绍从妹,乃是文开公遗女,周阳公、次阳公的女侄,今年十七岁了。袁家想把此女嫁给你,因托袁耀为媒。你意下如何?”
周阳公是袁逢,他字周阳,是袁绍和袁术的生父;次阳公是袁隗,是袁绍、袁术之叔,
周澈惊愕过了,定下心神,转复惊喜,心道:“袁家怎会突然想把袁绍从妹嫁给我?.....啊!怎么有点头疼?....难道周仓之前说的,‘他’的未婚妻?”接着周澈脑海中出现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的残缺记忆:“原来是袁成为了报恩。”
虽然想不通,要代替原周澈娶妻,但这是件好事。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故交、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若能成为他家的女婿,对自家定有帮助。他虽然纠结了会,但很快说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澈父母早逝,主母又分家了,十余岁皆靠仲兄照顾,能有今日,皆因仲兄。这件事,澈需得问问仲兄意见。”
周乘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做人本不该忘本、不该忘记恩德。他若是当场迫不及待的答应,只能说明他是个势利小人。周乘拈须笑道:“我问过你的仲兄了。他没有意见。”
“大人是族中家长。不知大人何意?”
“袁家也是海内有数的姓族,四世三公,鹤鸣九皋,为天下重,从者如云。他家诸子各有贤名。袁绍、袁术,年虽少,亦知名郡县。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必定也很贤惠。依我看啊,足为子之良配。……,你今年二十三了?”
“就快二十四了。”
“早该结婚了。你的仲兄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干什么,正事不办,天天散发坐卧,击剑长歌,放纵任气,真非吾家性。我去年就对他说,让他给你和周仓找个佳妇,到现在还没消息。……,你要是对这门婚事没有意见,便就这么定了吧?”
“悉听大人安排。”
“好。我这两天就叫你仲兄去袁家纳采、下聘礼。等给袁家下过聘礼、问名占卜后就卜算婚期吧,看看能不能在六七月间完婚。你看如何?”
周澈答道:“澈回去后就准备聘礼。”
周乘失笑,笑得都露出了所存无几的牙,他说道:“你父母虽不在了,但有你仲兄在,有我在,还用得着你准备聘礼?”
汉人沿袭了先秦时“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风俗,对聘礼十分看重。汉初规定皇后的聘礼为金万斤。本朝桓帝聘梁皇后的聘礼更是达到了金两万斤。周氏只是望族,虽世代为宦,大多清廉,富裕的不多,不能和皇家相比,但聘礼也绝不能少了。周澈知周乘家并不富,不想让他为自己出聘礼,说道:“澈在横路任上时,剿灭了一股盗贼,得了数十万钱的购赏,至今还有不少剩余,足够聘礼所用。纳采诸事已经很劳烦大人和仲兄了,不敢再让大人与仲兄破费。”
“你不必说了。聘礼不必你管。我会和你仲兄商量的。……,说起你在横路时剿灭盗贼,你在乡里招揽了很多门客,是不是?你去年常带着他们驰逐山林游猎,是不是?”
“是。”
“我早就听说此事了,还听说府君王公因此赞你有壮志。皓粼啊,咱们周氏世代衣冠,学的是圣人之书,你年轻、尚武,这我可以理解,但是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却绝不能因此荒废了咱们周氏的家学,为人处事,还是要有规矩的,要以恭谨方正为先。去了洛阳后,不要再这样了。”
“诺。”
堂外夜色已至,堂上升起了烛火。周乘精神有些不济,周澈见他没有别的交代了,恭谨拜辞,礼毕,他躬身垂手,倒退出堂。
周营把他送出门外,笑道:“恭喜!恭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