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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与陈锡回到司刑曹,陈锡欲回自己的签押房,周澈开口了:“陈左司,吾要去案堂审案了,左司可有什么提点在下的?”
“好自为之。”陈锡拂袖而去。
司刑曹审案大堂上,主审官的位子还空着,两旁衙卒列队,水火棍顿地,面目严肃,一派森严。主审官的公案左右各摆着一张案几,刑名佐吏和掌书记官分别站在案几后面候着主审官,正副班头站在衙差队更的最前边,挺胸抬头,气宇轩昂。
站在左侧列队前边的是韩远韩副班头;站在右侧衙差前头的,就是陈丘陈班头了。
周澈在文辉的陪同下来到司刑曹的审案大堂,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了看肃然的公堂,眉头一皱,对文辉道:“怎么这么大排场?”
文辉懵然道:“司刑,升堂问案。一向如此啊!”
“哦!是了是了,这是本官的不是!”
周澈恍然笑道:“是本官没有说清楚。前后两桩案子,凶手和人证都是一家人,祖孙三代对簿公堂殊为不美,本官还是在二堂问案吧。你把他们带到二堂来。还有,一个个的带上来,不要叫他们彼此照面!”
文辉心道:“眼下这案子还有什么打紧的。那老刁婆死不死,除了陈锡根本没人在意了。廷尉府转过来的那桩案子才是大利害,周右司不专心审那案子,居然还要连这常陈氏死亡案一块审么,怎么如此轻重不分!”
文辉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不敢说什么,连忙答应一声,照办就是。周澈刚要转身离开,可目光一转道:“开案之前,本官先说一件事,谁是班头陈丘啊?”
“卑职在。”站右侧的陈丘出列。
“陈班头啊,论你的资历做班头委屈了,这个都官曹的孙主事和我说,他那里缺个巡狱,问我从司刑曹里有没有人推荐?继而本司刑就推荐你了,这是任命书。”周澈让文辉把委任状递给他。
“可是陈司刑没告诉我啊。”陈丘没有接。
“大胆!陈丘,难道你不知道司刑曹谁是主官?论我汉家制度,以右为尊,他陈叔赐不过是左司刑令史,周右司皓粼君才是本曹正堂。”文辉对着陈丘呵斥道。
周澈不等陈丘回话,就开口道:“从现在起,本司的班头是韩远。”
韩远听了又惊又喜,陈丘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倨傲之气。心中虽然对周澈怨恨莫名,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异样,只是规规矩矩地说:“敢问周右司,小人有何过错?因何要调我去巡狱?”
周澈瞥了他一眼,道:“没有过错!”
“那么是何原因?”
“没有原因!”
陈丘气笑了,怒道:“哈!既无过错,又无原因,周右司如此处断,小的如何心服!”
周澈也笑了,淡淡说道:“本官为什么要你心服?你只要服从就行了!”
陈丘双拳紧握,振声问道:“那又是因为什么?”
周澈不屑地撇撇嘴,转身走向屏风后面,脚下不急不缓,声音却没有因为他的步伐稍作停顿,他的话清清楚楚地送进了陈丘的耳朵,也送进了公堂之上所有人的耳朵:“什么都不因为,只因为如文刑名所说的,这是我----本部司!司刑曹正堂周右司刑令史的决定!”
第一个被文辉带进二堂的,就是当常家半大孩子常威。也难怪廷尉府转过来的这桩案子需要由来他审,在这桩“婆婆殴死儿媳案”中,常威和他的父亲常翔是人证。而在下一场“常威打死王逸案”中,他的父亲是在场证人,他则成了杀人凶手。这两桩案子又如何掰的开?
周澈坐在案后,一见那戴着枷锁的小小囚犯被带进来,便微笑着说道:“本官今日所审,是汝母无辜枉死一案。常威,你当时目击了所发生的一切,现在就一一向本官道来吧,不得有半句虚假!”
当散衙的钟声敲响后,周澈还是同以前一样,和那些胥吏们抢着离开了衙门。陈锡却是一如既往慢慢腾腾的,仿佛他有没完没了的行本案牍需要处理。不过,他今天的注意力明显没有放在那些案卷上,时不时的就会抬头向门口瞧一眼,似有所待。
“来了来了!”罗卜闯进门来,兴冲冲地说了一句,言犹未了,今日为周澈作笔录的那名书记官便急匆匆走了进来。
陈锡赶紧迎上前去,温和地道:“达仁,辛苦啦。”
那书记官姓钱,叫钱德,钱德受宠若惊地道:“为陈君效力,心甘情愿,何谓辛苦。”
陈锡呵呵一笑,道:“来来来,坐坐坐,坐下说!”
他把钱德摁坐在椅上,这才一撩袍裾,也在椅上坐了,沉静地道:“说说看,他这一天,都忙了些什么?”
钱德微微蹙起了眉,沉吟了一下,才斟酌地道:“嗯…他这一天,就是在询问过程,不厌其烦地问,反反复复地问,颠颠倒倒地问…”
钱德说着,轻轻摇头道:“卑职感觉他定有所图,却不明白目的何在。”
陈锡目光一闪,问道:“笔录呢?”
钱德道:“已被周右司收起,卑职一直在做笔录,手都快累折了,也没腾出空儿来再誊录一份。”
陈锡道:“你且捡那能记起来的,与我仔细说说!”
钱德依言描述起来,陈锡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子,认真地听他叙述,听了良久,忽然站住脚步,缓缓地道:“我明白了,他这是在诱供!”
钱德一呆,讶然道:“诱供?怎么可能!”
陈锡笑了笑,对他解释道:“本官所说的诱供,当然不是你以为的平常那种诱供。而是说…”
似乎陈锡也想不到该如何解释,他斟酌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道:“有可能,有一些真实存在过的情景,被常家父子疏漏了,所以周澈要把它挖掘出来。有一些供词,可能不是周澈想要的,他要在这种反复的询问中,夹杂着自己的判断和分析,既而引诱这对父子不知不觉间便按照他的这种倾向去回忆、去描述…”
钱德吃惊地道:“这不是诱使他们说谎么?”
“不不不,不是说谎!”
陈锡微微一笑,道:“你要知道,同样一件事,你不需要对事实真相做任何掩饰,只是用不同的语言去描述它,别人听在耳中,心里所产生的观感就截然不同!周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陈锡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道:“还有一些,则是这对父子当时惊慌失措,已经完全忘记了的。当时那种情况,他们紧张惊怖之下,难免会忽略一些东西,而这些,就在他们心中成了一片空白,周澈通过这种反复的询问,技巧地诱导,会帮他们补完这段记忆。”
陈锡把双手负到身后,沉沉地道:“因为那缺失了的记忆,本就是他们无法记起的,所以当周澈如此反复、不断询问之后,在他们心中所幻生的情景,就会连他们自己都确信无疑那就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绝无虚假!”
钱德怔怔地道:“他如此煞费苦心,到底想干什么?”
陈锡摇摇头道:“从你方才所述,他诱导常林父子所努力记起的,都是对减轻他们罪责有利的,看来这个年轻人很有一些初出茅庐的劲头儿,想要做个万民赞誉的好官呐!只不过…”
陈锡大皱眉头,有些疑惑地道:“他这么做,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他这是想干什么,难道想做上一次大清官,博一个好名声,然后便挂印归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