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如慕如诉

玉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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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见赵洛寒腾空而起,将冷飞雪从一队行尸走肉中强行拉出。手掌覆上她的天灵盖,不断输入真气。过了片刻,她方睁开眼,神志虽不清明,却已有了吐纳气息。

    “阿箩,快取那糍粑来!”赵洛寒道。

    阿箩纳罕,也不好多问,只得依言将那竹屋老人赠予的霉变糍粑拿了出来。赵洛寒又命她将糍粑掰碎,和了水,令冷飞雪吞服。

    那赶尸人也不再计较,继续摇铃行路。待冷飞雪吃下一个糍粑后,她才清醒过来,只觉一阵恶心,却又不明就里。阿箩捏了捏她的脸,松了口气。

    “轩主,你是怎么想到让小冷吃这糍粑的?”阿箩奇道。

    赵洛寒道:“我也是突然发现赶尸匠所用的竹篾片正是竹屋老人所制,说明他们之间或有些瓜葛。老人念我劈竹之意,便赠予糍粑,想来是有因由的。虽不能肯定是何用处,但不妨一试,成效却好。”他擦了擦汗,瞥了一眼冷飞雪,见她脸颊总算有了些许颜色,这才放下心来。

    阿箩点头道:“看来那老人心肠不坏。”

    “你们让我吃……吃了这、这东西?”冷飞雪看着阿箩手中那包糍粑,忽地明白过来,一脸扭曲,“呸呸呸”的呕将起来。

    “亏得这东西,不然你的魂儿就跟着别人跑了。”阿箩指了指远方,又指了指糍粑,笑道。

    赵洛寒蹲下身,复又背起冷飞雪。三人沿着赶尸匠的足迹,继续西去。一边走,阿箩一边将事情原委说与小冷听。

    “不知为何小冷突然跟着那‘摄魂铃’去,身子也变得僵硬,与死了无二。”阿箩疑惑道。

    赵洛寒也摇头,又道:“跟着赶尸匠走,应当没错。”

    三人遂跟随那赶尸队伍走了两日,一路上看见数处“赶尸客栈”,一到天黑,那赶尸人便入住。赵洛寒一行自是宁可露宿,也不再住进那阴森诡异之地。

    第三日,三人照旧尾随赶尸队,走了半天,忽见日头已被云遮住。一晃眼,前方已没了路,只一片幽深茂密的丛林,那赶尸队伍一进林子,竟不见了踪迹。三人在林子寻觅出路,忽地乌云压顶,山风四起。阿箩忙取出雨伞,一把递给小冷,一把自己拿着。山雨来得干脆,不消半刻功夫,豆大雨点砸落下来,敲打树叶沙沙作响。秋雨虽不及夏雨倾盆如注,却下得缠绵持久,林中小路更是泥泞难行。

    风夹带了雨花打面门上刮来,冷飞雪见赵洛寒额头沾满水滴,想用衣袖替他擦擦。不料,赵洛寒头一偏,不让她乱动。她的手停顿在半空,却听旁边一声“噗哧”,竟是阿箩捂嘴偷笑。冷飞雪正揣测她笑些什么,却听林中飘来一阵箫声,凄凉悱恻,如慕如诉,呜咽婉转处似有绵绵难尽之意。忽于秋风苦雨中闻得此音,三人也不由暗自唏嘘。

    “前头有人,待我去打听打听。”阿箩撑着伞,往前去了。

    赵洛寒颠了颠后背上的小冷,问道:“累不累?”

    冷飞雪使劲摇头:“哪会,轩主一路背着我才累。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师父会这般待我。我……我若不死,定会好好报答轩主,愿为你鞍前马后,肝脑涂地,一辈子都听从你的调遣。”

    “呵。”赵洛寒似是笑了,肩膀微微起伏。冷飞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捏紧了伞柄,不让雨淋到他。

    “轩主!”听得阿箩一声叫唤,但见不远处她与一名苗女持伞共立。那苗女头戴银饰,着五彩衣,手捏一管夜箫,想必是方才吹奏之人。

    “这是诉音姑娘,”阿箩介绍道,“她就住在前面村落,一早来林中采药,不巧遇上雨了。”

    “我听阿箩姑娘说,你们是从江南来的咯,听说江南处处是花,随处可见小桥流水,绿柳成阴,是不是?”那诉音姑娘落落大方,毫不惧生,嗓音清越有如山泉叮咚。

    “是啊,”冷飞雪笑道,“还有燕衔泥、藕荷香、吴侬软语、亭台楼榭呢!”

    那诉音听得一脸神往,又缠着阿箩说了些江南故闻趣事,方才作罢。

    几人相互认识后,赵洛寒道:“诉音姑娘,你的汉话说得不错。”

    “我们苗疆住的可不止苗人,也有汉人,听得多了,自然会讲咯。”阿箩道。

    赵洛寒自是知晓,在苗疆懂得汉话的苗人不多,也不点破,只问:“姑娘可曾见到一队人经过这片林子,大概有十余人。”

    “不曾见过,”诉音摇摇头,“这么大个林子,别说十个人,跑进来百余人也不见得都能碰上。”

    赵洛寒又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为寻良医而来,姑娘既在附近居住,可曾听过‘龙氏家族’?”

    “这么有名的家族谁没听过,”她道,“我们苗人分两派:清苗和蛊苗。清苗人安守本分,多以务农为生,尊‘蓝氏家族’为首。而蛊苗人神秘得多,擅长用蛊施毒,以‘龙氏家族’为尊。”

    “那姑娘可知‘龙氏家族’现居何处?”赵洛寒道。

    “我哪里晓得咯,”诉音背转身去,“我只是安分守己的‘清苗’,来林子里采采药,哪里晓得那么多。”

    “你采的什么药?给我看看?”阿箩笑道。

    诉音惊喜道:“你也懂这个?”

    阿箩道:“略知一二。”

    诉音便从身后竹篓里取出一根草药,递给阿箩:“瞧,这是最常见的‘钩藤草’,我现在想找一味紫草茸来配它,可找了半天也不见。”

    “紫草茸?”阿箩沉吟道,“那可是紫胶虫吸附在‘杭子梢’、‘秧青木’上,所吐出的胶脂?”

    “正是呢!阿箩你晓得?”诉音道。

    “这‘杭子梢’、‘秧青’多产在滇贵地区,苗疆怕是少,找起来也难,”阿箩道,“如果你着急用,我倒有些现成的。”

    阿箩从竹筐内取出一只青色匣子,递给诉音。那诉音打开一看,正是找寻许久的紫色虫脂,不由展颜而笑。

    “那多谢阿箩咯!”诉音也不推却,笑着收下那味药材。

    此时,雨也渐歇,化作绵密丝线,浸润整片树林。诉音看看天色,担心晚归挨母亲教训,便要告辞。刚走几步,又转身道:“我家就住在前面村子,你们要不要一道进村落脚?”

    三人听闻前头有村落,正中下怀,便打算随诉音进村。于是,诉音与阿箩并肩在前头说说笑笑,赵洛寒背着冷飞雪在后头跟着,四人穿过树林,又沿河而上,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便见到前方确有一座村落。

    赵洛寒始终惦记着那赶尸人的下落,却也不见任何足迹,想来是被雨水冲走了。又见村子门口竖着一块小木牌,上书“止步村”。诡异的是,那木牌漆黑,字却惨白,看来甚不吉利。

    “到了!你们先进村,找村南的古阿婆投宿,”诉音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一味药没采,阿妈又要怪我了,我得赶紧采了来。”说着她便又折回,往林子方向去了。

    阿箩正要提步进村,赵洛寒叫住她,道:“这村子古怪,须得当心才是。”

    三人一踏进村庄,便看见满地尽是虫蝎蛇蝮的尸体。阿箩找了位村民询问古阿婆的住处,那村民却痴痴呆呆,一言不发地走开。一连问了好几个,都是如此。阿箩顿觉这村子里的人都不像活人,竟像那赶尸人赶的尸体。她试探着触碰那些“尸体”的身子,竟是温暖的,也有鼻息,确是人不假。

    “是什么人大喊大叫的找我古阿婆?”一个独眼老婆子从巷子里踱步走出,冷不丁吓得阿箩一寒战。

    见了生人,那老婆子貌似不悦,撇嘴道:“几位有何贵干呢?”

    “古阿婆,是诉音姑娘让我们来找你,想到府上借宿一晚。”阿箩道。

    古阿婆便不再问,只让他们跟着来。一路上她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三人随她来到一栋吊脚竹楼前,但听她道:“几位贵客请自便吧,竹楼里有些现成的食物,你们想吃就吃。只是有一点,晚上不要出门,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记住了,不要出门……”她念念叨叨了半天,方才走了。

    此时,冷飞雪毒伤又发作,赵洛寒忙带她进了屋,让阿箩想办法。阿箩见小冷昏睡了,方沮丧道:“如果再找不到龙氏家族,小冷怕是熬不住,蛊虫已在侵蚀她的心脉,如今‘心圣草’也不管用了。”

    赵洛寒不再说话,默默坐在一旁。不觉天色已黑,屋外传来一阵琴音,悲悲切切,如人哽咽,细细听来,竟像有人在诉说一段心事。

    阿箩想到诉音吹夜箫之景,便道:“是不是诉音来了?”

    “不是箫声,倒像是弦乐声。”赵洛寒道。

    “轩主,我看看去。”阿箩这便出门去了。

    赵洛寒替冷飞雪把脉,只觉脉象益发虚弱,将她扶起,渡了些真气与她。她悠悠醒转,却见赵洛寒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瞧,她唤道:“轩主。”

    他端来一碗水,递给她。她喝了一口,忽道:“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千千万万条毒蛇咬死了。”

    “放心,祸害遗千年,”他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阎罗王不会收你的。”

    她呆呆的望着他,只觉胸口闷得很,四肢冰冷僵硬,视线也逐渐模糊,自知蛊毒难愈,大限将至。

    “小冷,你怎么了?”他发觉她神色异常,忙询问。

    她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没事,轩主。我想通了,我不怕死了。”

    “为什么?”他疑惑道。

    “我若死了,可以见到师父;我若不死,可以见到轩主。生或死,都很好啊。”她露出一记灿烂的笑容,看得他心头一颤。

    他沉下脸道:“少说混帐话。”

    “轩主不希望我和师父团聚么?”她歪着头,吐了吐舌头,苍白的脸上平添些许灵动。

    他幽幽道:“我若是你师父,决计不想和你在地下团聚。”

    她一愣,正揣摩他话中深意,却听一阵琴声从外飘来,好奇道:“是谁在弹琴?”

    “阿箩去瞧了,且等她回来。”他正说着,却见冷飞雪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靠近些。他在床边坐下,冷飞雪笑了笑,突然将头靠在他胳膊上。

    “轩主,谢谢你没有丢掉小冷。”她轻轻道,“可我怕是不能报答你的恩情了。”

    赵洛寒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悲切,正要出言宽慰,却见她又昏睡过去。他扶她躺好,盖上被子,起身叹了口气。忽然之间,竟不知如何派遣心头郁结,只觉前所未有的情绪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手中握着的水碗,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捏得粉碎。

    屋外的弦乐声复又响起,适时将他从入魔之境解救。阿箩尚未归来,他心下难免担忧,又见冷飞雪已睡下,便出门寻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