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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扬起笑容,亲切地望着言溯,“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会以如此形式碰见言大人,真是大巧。不介意的话,入屋,喝杯清茶。”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背后的护卫虽是惊奇,却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更不敢提出异议,连那位管家也是一脸赤忱。
言溯眼眸转了一圈。
这个西宁候有点本事,武将从来都是急性子,不肯认错,特别是得胜的武将,一旦露出高傲的神情,将朝中的羸弱文臣不放在眼里,那么离死便不远了。从这点看,西宁候一开始比魏国公一门更加低调,从不去招惹任何文臣势力,给足了武将眼里“羸弱”文臣的面子,不愧是安西万州的一方霸主,具有高度的政治头脑。特别在知晓世子与女儿留京,将成为质子,不和天子分辨,反而找到自己这个天子近臣的“妖媚惑主”的人,
知晓合作与低调的,从来都是聪明的人。
而言溯,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她扬起真挚的笑,“侯爷说哪儿的话,你我如今成了邻居,该是溯拜访侯爷才是,侯爷既不嫌弃溯,那溯也就却之不恭了。”
蔡鞍很欣赏言溯的胆识与机智,要知道,如果她畏惧西宁候这个名头,拒绝踏入侯府,两者也合作不到一起了,也意味着断了一条友谊的路。
两人在侯府的大厅内畅聊甚久,也算稀里糊涂看对了眼,越谈越欢,蔡鞍请言溯留下享用午餐,言溯以天子为由拒绝了蔡鞍,见世子蔡佑眼巴巴地看着姜哲,蔡鞍落寞地请求,在他离去之后,希望言溯能好好照顾下世子,衣食安稳。
言溯犹豫了下。从第一面开始,便觉得这个世子是个捣蛋鬼,打了那么多家达官显贵,谁知道他会惹出什么事情,但见西宁候支持的诱惑就在眼前,只好答应下来,许诺蔡佑侄子,可随时到言府找姜哲谈论武术。
可谁知道,言溯前脚刚入宫,后脚捣蛋的世子爷便以言溯为由,来到言府,找姜哲切磋武艺,姜哲无奈,只好在后院与世子爷打斗了起来。
等言溯回来,她那言府小小的后花园,辛辛苦苦种植的名贵的花草,全被打得稀巴烂。此时世子爷已然回去蔡府,姜哲也害怕言溯,偷偷躲藏起来。言溯气得想要杀人,扭曲着怒气的脸,将书房里的瓷器全给砸烂了。
没想到更过分的,还在后面,每次言溯上朝,那位调皮的世子爷偷偷溜过来,与姜哲切磋,若姜哲不肯,使出浑身力气,逼迫他出招,如此一来,那小小的宅院,整天沉在打斗中,将宁静安闲的后花园破坏地好不欢快。
偏蔡佑小子是个豪爽的少年,不拘小节,破坏了言府什么,让管家送来什么,且比言溯的物什好上许多,都是从安西带来的特产,什么碧玉镂雕牡丹纹盖盒,蜜蜡浮雕宝相花纹墨床,黄玉浮雕龙纹鹤瓶,相比北平京都流行的白玉胚底的器皿,那个叫五花八门,多姿多彩。蔡家不愧是簪缨世族,随便拿出一样物件,也比得上她这小小的言府。
言溯既是羡慕,又是尴尬。
若是姜哲躲着不见,蔡佑小子又像个小霸王似的,满大街寻找着言府的武功高的侍卫,京城人最爱看笑话,弄得言溯脑袋抽抽的疼,无法,在满心复杂的情况下,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下朝后,不回府邸,离那小霸王远远的,躲到了左顺门人际混杂的热闹坊市中,这儿是三教九流都会来的地方,但大贵族自持身份,一般情况下,不会来。
左顺门沿东而向,拐角道上有一家小吃食,面食,饺子,混沌之类,味道妙不可言,左顺门沿东向朝里,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三大皇家机构呈三足鼎立,许多底层小吏,偶尔会来光顾,一些小型的商人也会借着机会,请辅助自己的大人,大吃一顿。
言溯也喜欢这家店的口味,一来二去,倒是结识了几个官位不高的小吏,以及商铺不大的商人,想谈甚欢,相约互相拜访。
西宁候,魏国公只在京城呆了数十天,便准备启程各回各家,这数十天之内,想必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分割各自的利益,朝中的动向明显再次涌动,只是这层面高的,言溯不适合参与。蔡佑与蔡娄果然被留在京城,名为世子年幼,许以大儒为师,女儿为荣宁郡主伴读,另外就是陈家九郎陈勇也留在了镐京。
两位威武的大将军临走的那一天,镐京百姓自发结成两排,静静地站立一旁,默然地祝福心目中的英雄,带着蜿蜒的军队走出镐京城门。
言溯坐在那家小吃店的露棚底下,吞着馄饨,苦笑地注视这一幕。不怪皇帝疑心,若是她是皇帝,早就暗暗布置手段了吧,人心归一,方可正统天下,如今西宁候,魏国公不过打赢了一场胜仗,百姓们便如此敬重他们,天子何在?
不过高臻还是沉得住心,不会冒进,再辉煌的战争,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就像当年的北奕郡王,封到郡王的爵位,岂是一般的功勋?那吞天大海般的功劳,也漠然消逝在了时光的摧折中,再也激不起一点浪花。
言溯甩头。
她的路很远,想要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时候,更多的,是像北奕郡王那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无论你的功勋多么大。她必须得爬上位,孤臣或是天子近臣说得好听,却是无一点实权。
她需要权利!
转身将钱放在褐色木桌上,准备回府。
远处鸿胪寺却此时传来一阵叫嚷声,细微的叫嚷声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中,言溯看在了眼中。
鸿胪寺门口被赶出来一个青年人,约二十七八岁,身上穿着浅蓝的布衣长袍,满是褶皱,像是几天没洗,脏兮兮的,几本书随着青年被踹翻地,高高飞到空中,坠落下来,落在青年的身旁。青年站起,身形挺直,弯下腰捡起书籍,即使身处羞辱的环境中,青年的气质丝毫无折损,不声响,不言语,不颤抖,仿佛周围的环境不能让他入眼,那背影让言溯眯起了眼,像什么呢,对了,就像封尘的剑,没有尖锐的锋芒,带着古朴素雅的气质,像极了古时文人在江诸舞剑。
“他是谁?”言溯问道。
旁边一个鸿胪寺当差的小吏,看着言溯的目光,也顺势看过去,便是一叹,“司仪署署丞,家里没钱,堪堪混到九品,可惜了一身好才华,报国无门。”
这时候,青年已云淡风轻地离开了鸿胪寺,像是被人轰出去了,如此而走,当是断了一生为官的机会。
言溯奇怪道,“他很有才华吗?”
“可不是,鸿胪寺都知道他的大名,溧阳昌郦人氏,十二考得秀才,十五中举人亚元,会试中出贡,三次进士却不中,四次给吏部尚书上书,无一次回,五次毛遂自荐,被权贵扫出门去,当真是可惜。”那小吏说顺口溜般,极为快速,夹杂着遗憾的口气,好像他自己感同身受似的。
言溯一愣一愣的。
她是当殿赐冠的,到现在,都不懂大邺的官场,不知道官位需要那么多门考试,听小吏这般说,迷迷糊糊感觉这个司仪署署丞似乎,好像挺厉害的。
回过神来,那小吏已然走远,言溯抽抽嘴角,她只是想问名字,结果搞了半天,依旧不知道。算了,她摇摇头,当做听故事了。
当下便缓缓走回言府。
回府前,她偷偷摸摸在门口观察了半天,仔仔细细地聆听里面的声响,以此判断那位小霸王有没有离开,每次小霸王来时,都要折腾大半天。声响远的,门口对面一排都听得到。
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来,把栗珈给等出来了,小妮子瞪大眼,吧嗒吧嗒惊奇道,“主子,你为什么干站在这里?不进去?”
言溯眼角抽抽,老脸一红。
果索沉稳识大体,栗珈虽是轻功高,但情商是个低的。
“你主子我是欣赏池塘里的水竹。”言溯敲了她一下,负手而立,端的是清雅姿态。
栗珈委屈地“哦”了一声。
幸好,果索飘然而来,她一眼看出言溯的羞恼,瞧瞧栗珈的小女儿态,笑道,“主子,世子累了,已回府休息去了。”不等言溯信息,果索接着道,“主子,我等候多时了,近期,有许多大人的投名访信投来,都放你桌上了,等待主子回信。”
言溯眼前一亮,“当真?”她急急推着两人入门,“来来来,跟我仔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