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暮成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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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在那座寺庙里,晏栖桐虔诚叩拜,却换来一段噩梦,今次她并不以为可以得到什么。所谓算命,无非是些似是而非的话,套以众人,多数成立有用。这个朱半仙,也当如是。

    可是,他却说了些直击命门的话,叫晏栖桐坐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桑梓从头至尾未发一言,却是将晏栖桐的反应点滴不漏的尽收眼底。读过医书的人,多少也懂一些卦象,只是她太痴迷药术,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深究。而这世间奇人也处处有,所以,她对于朱半仙的话,也都听进去了。

    所谓死里逃生,想来便是那次吞药了,若不是自己救下她,她必死无疑。

    只是不知他说的相生相克者是何人,晏栖桐的生死,为何又都在别人那里。尤其看到晏栖桐当听到那朱半仙说最后一句时,她瞬间出现了震惊的眼色,整个人都紧绷着呆坐在那里,就连桑梓也好奇了。

    晏栖桐终于回过神来,她想,这个朱半仙,或许真是个半仙。她往前倾了倾,刚想开口,余光却扫到桑梓正冷眼旁观着。这时她倒有些后悔叫她前来了,下面的话,她不想让桑梓听到。

    桑梓是何等聪慧,她只轻轻拍了拍晏栖桐压在桌面的手,道:“我在外面等你。”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朱半仙眼珠不错地看着桑梓离开,嘴里却是问晏栖桐:“她与你是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晏栖桐匆促回道,立即又问,“请道长看看,我若要寻我的根,当如何寻?”

    朱半仙叹了口气:“天机不可泄露,我言尽于此,姑娘好生思量去吧。”

    晏栖桐差点把桌上的一叠子书给掀了过去。这样吊着,那不是叫她从此不得安宁吗。不过她当然还不至于如此,她从腕间退下了准备好的那一双七彩玉镯,轻轻搁在朱半仙面前:“道长今日的话,我必铭记于心,他日若还有疑惑,望道长不要推辞。”

    朱半仙眯起眼看着桌上这一对泛着彩光的玉镯,慢声道:“看姑娘如此诚心,我便再赠一言。这世间的路,四通八达,于姑娘却都是黑暗一片。唯有那东向,有一点红色弱光,你只寻了去,想来总是有用。”

    东向?是指宏京的朝东方向吗?这所给的范畴也太大了,晏栖桐心道天机也不过如此,以后若有了钱,再来就是。

    从朱半仙那出来后,晏栖桐站在街边,看着这宏京的街景。街上人流穿梭,自是比之前所到之处都要更繁华。原本自从醒来后,心中便破有一个大洞,仿佛被人一脚实踩了下去,还一直都在往里灌着风,使她那么没有安全感。举目之下,唯我一人,这并非是豪言壮语,实在是孤苦伶仃。但现在心中突然不是那么空茫了,竟然有人能将自己看个半透。这感觉是如此的惊奇,使她立在那好一会儿还没有平缓下心中的激荡。

    那红色弱光应该就是指将自己的魂魄带到这里的那点红光,既能说中这点,想来是可信的了。现在方向有了,自然就是能回去的,晏栖桐告诉自己,有希望便有可能,有可能,她就一定能回去。

    至于朱半仙说的什么相生相克,晏栖桐想,相生又如何相克,岂不是矛盾了?哪里能有与自己这般矛盾的人,想来总有些夸大其词吧。

    桑梓果然在马车里等着她,见她进来,便淡淡地问:“可解了心中的惑?”

    晏栖桐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是自己将人家赶了出去的,就也放柔了声音道:“不可全信,听听罢了。”

    桑梓点了点头,便让车夫将车赶到她的住处去。

    晏栖桐是知道桑梓曾在宏京住的,所以也没有问这房子是不是她的,反正有住的便好,加上这院落小巧,只有两三个做事的人进出,也不至于杂乱,就更好了。

    桑梓领了晏栖桐进自己的房,房里床边便挂着她从晏府里拿出来的那幅画。

    晏栖桐见这房里布置素雅,唯有床边悬有墨色妍丽的挂幅就走上前去看。她怕桑梓又继续追问刚才的事,便仔细端详了几眼画,佯装很有兴致地问道:“这是你画的么?没想到你的工笔画也很细腻。”她还以为桑梓只擅长那种比较写意的小画。

    桑梓微微扬眉,只倚在门边看她。

    晏栖桐见画上还有题款,便仔细辨认。认出是“国色天香”四字,想来形容牡丹花也不为过了。可她倒只记得桑梓曾经头顶芍药,不想对牡丹也有偏爱。而画的左下角还有一个印章,却是刻的繁复的文字,怎么看也不像是桑梓二字,晏栖桐最终也没有认出来。

    桑梓看罢她多时,走到床边从挎包里取出那支七彩宝簪,递给晏栖桐:“这是我昨天去你家时,你娘托我带给你的。”她低眸,见去道观前还挂在晏栖桐细腕上的那双镯子不见了,只一转念便道,“你将镯子留给朱半仙了?”

    “嗯。”晏栖桐接过簪子,一眼便识出这与那对镯子是同套饰品,便呐呐道,“我没有钱,总不好空着手去问事。”

    “你娘说这是你最喜爱的一套首饰,”桑梓问,“需要我去换回来么?”

    “不必不必。”晏栖桐连忙摇头,转动着这枝七彩宝簪,“既然拿出去,哪有再问回来的道理。”万一那朱半仙一气之下以后再不告诉她什么,岂不是因小失大。

    桑梓与她一同站在那画前,她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没有将你失忆的事告诉你爹娘,你连自己画得画都不认识了,他们若是知道,恐怕真是要伤心透了。”

    晏栖桐一听,背上便惊起了冷汗,比桑梓俯在她身后还要冰凉。她甚至觉得桑梓的话里都透着寒意,那叹气的意味也瞬间就变得诡异了。

    这画居然是“晏栖桐”画的。晏栖桐瞪大了眼再去看那印章,这会儿竟清晰地认出了“凤栖梧桐”四个字。凤也好,牡丹也罢,哪个不意味着身份的贵重。想是“晏栖桐”无法再用自己的身份,竟是画起了牡丹,倒也不怕那印章被人认了去。

    “宏有国色,彦有天香。国色,本是指你的姐姐晏流光,倒不知道你当初在画这幅画时,作何感想。”桑梓侧目看晏栖桐,见她脸色苍白,便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晏栖桐忍着不让视线游离,尽量镇静。桑梓越是说得轻柔,她便越是难以呼吸。她努力回想着之前是如何胆大随性的坚定不移地强调自己的失忆,然后道:“我只是想到,若是我爹娘站在我面前,我都像看这幅画一般不认得,那该如何是好?”

    桑梓便笑了。

    她一度以为晏栖桐是真的失忆了,又觉得她只是在刻意遗忘那些过去罢了。就如那朱半仙所言,若要再做回丞相府里的二小姐,便要割舍如今获得的平静——她以为,晏栖桐现在是想要这份平静的;如果她不愿回去,自当重为自己立个根本,做另一个“晏栖桐”,活另一份人生。

    可是,她看画的眼神七分是真,现下的忐忑也七分不假,这叫她越看越糊涂了,也越来越有意思。

    晏栖桐被桑梓笑得衣裳之下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也不知道自己暂时蒙混过去没有,她只能又转移话题道:“你去——我家,问出些什么来了。”

    桑梓想了想便拣了些话说了,重点描述了晏子梁与晏夫人的思女之情。

    招又被拆了,晏栖桐只得小心应对:“你既说让他们忍忍,想来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宏京里。我其实觉得这脸上的疤不治了也罢,邱缨说敷厚一些的脂粉也是看不出来的。太子妃一事我看就如尘埃落定,再不会有变数。何况你应该知晓——我是真对太子妃一位再没有野望。回到这宏京,我也总是难安得很,想来还是不适宜留在此地的,免得到时候又起什么祸乱。”晏栖桐颠三倒四地道了半天,想是把话都说得清楚了,便眼巴巴地看着桑梓。只差没说,我想走,我要走。

    桑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能走,所以你也不能走。”

    晏栖桐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有些落瓮之感,她屏气细声问道:“为什么你不能走,我也就不能走。”

    桑梓便看着她。是,如今想想,原是简单的两个人的关系,竟是到了少不了她的地步。

    可谁让你偏偏就是能救我的那个人,至少我要弄清楚,为什么你可以救我。

    “明日我给你易容,你跟我到皇宫里去。”桑梓虚指隔壁的房间,“你先去休息着,今夜就住在这里,邱缨那里我差人去说。”

    晏栖桐瞪起了眼:“你会易容术?既有易容术,为何还让我一路都蒙着这面纱啊。”

    桑梓叹道:“你是想半张脸露着好,还是整张脸都被蒙起来,我可是要帮你做一张面皮的。”

    晏栖桐想人家做特效的,这点疤轻易就能遮过去,到底还是落后呀,想着便走了两步,突然转身道:“明日去皇宫里,你是不是就会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走了?”

    迟疑了一下,桑梓缓缓点了点头。

    晏栖桐松了口气,将要走到门边时,又猛地转过了头。

    桑梓腰一软,坐在了床边,万般无力地问道:“又怎么了?”

    晏栖桐满是警觉地问道:“你夜里不会再爬上我的床吧?”

    桑梓险些窒息,连烦恼的力气都要没有了,只无奈道:“我是登徒子么。”

    晏栖桐暗道你可没少做登徒子做的事,只怕你自己都不知晓吧,回头看桑梓只盯着她,仿佛在问你怎么还不走,又是端得冷淡,便哼了哼,关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