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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桑梓的保证,晏栖桐却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原本走不走在于自己,现下却有些身不由已了。她们并没有等很久,曹绣春便提着一只食盒进来。
“暂时没有可以装的东西,你且提着,明天一早送进宫来还给我。”曹绣春搁下食盒,硬生生道。
桑梓看着这只食盒,心中又微微起了些波澜。她师傅在宫外虽然有宅院,却一向以太医院为家。曾有段时间因饮食不当,肠胃受损,她便买了这只食盒,每日从御厨房里偷些小灶出来。
想不到师傅还在用它。桑梓揭了盒盖,见里面仔细用细棉絮围裹了一圈,那支水晶盒子便支立在其间,还在淡淡地冒着烟气。桑梓心中百味陈杂,一时也不知当如何面对师傅,只得提了食盒,带着晏栖桐离开太医院。
曹绣春待她们走后,独自在室里呆了良久,最后推门唤人,去请宫中的国师来。
彦国有个闻名天下的知玉大师,天文地理,祸福定乱,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受此影响,宏国也有个国师。但是宏国的国师远没有知玉大师的影响力大,也没有大的作为,故只是作为皇家祭祀主持使用,并无什么地位,上次甚至连知玉大师到来,他们都只是做为外围办事,并未参与进来。
国师听说曹绣春有请,忙赶着前来。所谓巫师,原本也是精通药草之人,能利用自然之物医病救人,因令人觉得掌握生死变化,所以敬之。当然后来涌出通天达地者,如知玉大师,可救国之君主改变国之命运,则慢慢凌驾于医者行列之上,变得神秘莫测起来。所以巫药既相通有时也相忌,故这位国师与曹绣春之间一直称不上相熟。而这曹绣春不但是多年的太医院院使,更是皇帝极为亲近之人,得他几句好处,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国师来到曹绣春跟前,却见他面沉如水,便想着是不是自己底下的孩子淘气,跑到太医院来捣了什么乱,一时忐忑不安。
不料曹绣春却是十分客气的请他入坐,并让人奉上好茶。
国师捧了茶来喝,刚吞了一口到嘴里,便听到曹绣春道:“今日请国师大人来,曹某是心中有惑,还望国师大人指教。”
曹绣春是谁,那是在皇帝生病时都敢大声说话,甚至于呵斥圣上的胆大人物,何曾见他用这样小意的语气说过话。暗道今天这茶恐怕不是那么好喝的了,国师心中微苦的忙放下了茶水,正襟危坐道:“曹院使请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世上可有本不存于世上之人?”
国师惊愕,心道这是什么问题,他仔细搜罗了半天脑子里的话,试着回道:“既存于世,便算是世上人。”
曹绣春便又问:“既存于世,那可有命数已尽的活死人?”
国师心中微亮,忙应道:“符术之下有!”
曹绣春原本前倾发问的身子便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冷笑了声道:“符术?”
国师便不敢作声了。他深知曹绣春其实是看不起他这种人的,也曾与人放言符术即是骗术,人生便生,死便死,命脉一绝,什么三魂七魄,那些只因看不见才被人玩耍摆弄。国师想自己在他面前谈巫术与符,那不是正着了他的道么?难道不是曹绣春的意思,是皇帝觉得他们不必要存在在宫里了?
国师正胡思乱想着,却不料曹绣春长叹一声,将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曹绣春叹完气,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今日看到了一双手。左手生,右手死。左手的地纹生机旺盛,右手的地纹却被截断,暗淡无光。不知国师可曾看到过这样的手相?”
国师眼神闪烁,略奇于向来不与他合的曹绣春竟然也会相信手相?
“别这样看我,”曹绣春看了他一眼,淡道,“只是你功力不够,倒不是真没有那层境界。”
国师便拭汗道:“曹院使所言极是。曹院使所言的手相我虽不曾看过,却也听说过。人若死,脉火便息了,地纹线失了阳气,至阴则化为虚无。若是谁手中地线戛然而断,自然是已经死了。”
曹绣春点了点头,道:“继续。”
见可能是说中了曹绣春的心思,国师便喝了口茶提振了下精神,接着道:“既然已经是死了的人,却还活着,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曹院使不怕您再笑我,将死之人毕竟未死,凭药物尚还能吊命,可若真是气息全无,就不是药石能医了。人死后魂魄离体,若不及时从黄泉路上奈何桥头追回魂魄来,那这命也就真绝了。若能追回来,再施以符术,倒还有还阳的机会。所以,如果真有这种人存在,我功力虽然不够,可只要瞧瞧其人,也还是能知道是不是施了符术,在不在此列了。”他说的口干,便又喝了口茶,并偷眼去看曹绣春的脸色。会令曹绣春找他问这样的话,必然是因为真有那个“活死人”,若真有,他还欢喜着。终于可以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免得总是得在宗庙祭祀才有他的份。
曹绣春深深地皱起了眉。掌纹里有生死阴阳,他信,可真要说到魂魄黄泉奈何桥,他还真有些抗拒。可是,四年前因为只信医术,桑梓最终只能延缓死期的到来。一个人若一脚永远踏于悬崖之外,其颤颤巍巍可想而知。再见桑梓,听了她的话,又见到那双手,他想,也许是该试试别的了。
也许,这世上真有本不该存于世上的人,可以救她的命。
想到这,曹绣春便道:“若真是被施了符术,你能不能解?”
国师便有些谨慎了:“解了符那魂魄必将立即离体,搞不好魂飞魄散。那具躯壳无主自然便是真正的死了。”
“无主?”曹绣春品咂着这个词,终于露出个笑来,“那便再给她找个主人好了。”
国师双眼几欲脱眶,心道这不就成了……么?此乃逆天之事,那词连他都一时不敢说出来。
曹绣春见他神情如此,便满意道:“此事你且办着,若办成了,自有你的好处。不过,”曹绣春话题一转,刚要说,便被国师接过话头去。
“此事天知地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曹绣春笑了:“我只是请你来喝喝茶,叙叙同僚情谊,又怕什么别人知晓。”
“是、是。”国师忙道。
“那你先去吧,到时候如果需要,我派人去请你。”曹绣春站了起来,送客出门。
国师自不敢表露太多,但想到若是办成了此事,不知那好处会是什么,想到这,走路便也神气些。以此为起点,若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像知玉大师那样处处受人敬仰,万人传诵,那便再好不过了。
桑梓与晏栖桐回到宅子里后,桑梓便告诉了她自己去皇后那里的情形。道:“你便安心吧,皇后那里我会替你挡着。现在太子病重,等好转后,我便进言让她冲喜。过段时间再一走,你自然不必再怕什么。”
说着这些话时,桑梓正在帮晏栖桐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撕了。
当是时两人膝碰膝坐在梳妆台前,自是坐得极近。晏栖桐便看着桑梓平和的双眼,这个曾经用绳子绑她,毫不留情的下猛药涂在自己脸上的女人,如今却是这么温柔了。
并且,她师傅说,自己并不能救她。为什么她不失望呢,且也没有伤心的神色。晏栖桐看得久了,几乎都想抬抬手去触碰一下对方的眉心,那里笼着淡淡的忧虑,非近到如此不可察。桑梓是强大的,晏栖桐想,她是强大的,但也有软肋。当然,这才是人,而不是冰冷的机器。
“桑梓,你真的只有抱着我睡觉,才不会觉得冷吗?”
桑梓正撕到她的眼角边,手一顿,有些迷惑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我独自一个人睡觉,也很好呀。”
晏栖桐沉默,又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与我同床,必会紧挨着我。想你也不是同性恋,还是因为你的那怪病吧。”
“同性恋?”桑梓奇道,“这是何意,”她又立即理解了去,“同性之间的依恋么,听起来倒很是美好。”
晏栖桐无语,桑梓还挺天真的,那还叫美好,那是被活活衍生出来的另类词汇,且世人所不容。不过她看桑梓未必真的理解了其意,可那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会抱着我睡觉?”
“我自幼便独处了,哪里会有那等习性。”桑梓笑道,但看晏栖桐直直地盯着她,倒也有些犹豫了,“莫非是真的?”
“所以我觉得你师傅说的不对,我其实是可以救你的吧,至少应该能帮你。”晏栖桐淡声道,“不然今天晚上你试试。”
所谓试试,不过就是同一张床。
总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会睡在一起,桑梓并不以为自己像她所说的显得那般脆弱。上床后中间虽没有分界线,可两人并排躺着,一时竟谁也睡不着。
帐顶没有花可看,眼睁睁地朝着天,便很快腻了。桑梓侧转身,对着睡在靠外的晏栖桐道:“在想什么?”
晏栖桐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此刻该想什么。她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房里烛火未灭,这双手的掌纹清晰可见,可为什么朱半仙会说那样的话,桑梓的师傅又为何也来看这双手呢。她将这话对桑梓说了,桑梓便坐起身来,将晏栖桐的手拉到眼前细看。
晏栖桐的十根手指圆润饱满血色也充足,这意味着她的身体自然是好的。没听说过师傅也会看手相,但不知他在这双手上发现了什么。并且依晏栖桐而言,只不过是看了这双手,便断定她不能救自己。
晏栖桐闲来无事,便也翻过了桑梓的双掌,相较之下,桑梓的掌中有茧,手指尖细无色,确实不如她的。她也细究了桑相的掌纹然后道:“你的感情线看起来好挫折,智慧线不错,生命线……”她想起桑梓师傅的断言,偏指着拇指旁的那道长线道:“你的命长着呢,别怕。”
桑梓闻言便弯眉一笑:“我倒只听过天地人三线,你竟自编了些么。不过,怎的轮到你安慰我了。”
晏栖桐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力量,一直只靠桑梓活着,便笑了笑打趣道:“也许你真要靠我才能活呢。”
桑梓那抹笑绽定在唇边,她静静地看着晏栖桐,她觉得这个女子真的很美,从前只觉得她徒有美貌,现在却看到了她眼底的温柔善良,想必是知道自己今天定是难受的,才会说这样的话吧。
“你不生气么?”
“生什么气?”晏栖桐低声问。
桑梓缓缓躺下,与她并肩着道:“突然之间我说你能救我,不奇怪?”
“你连自己其实会依赖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奇怪什么。”晏栖桐道,“我知道你屡次帮我都是有原由的,能猜到一些。”
听晏栖桐的意思,她竟是早知道了。桑梓心中微微郁闷,只怕在她眼里,自己这一路对她的好,不过是因为自己需要她罢了。桑梓想反驳,可又觉得她说的并没有错,只是被她用这么了然的口吻道出,便总有哪里令人感觉不舒服。
这不舒服上次也有过,难道她说自己半夜睡到她身边惊了她,只是因为发现了自己需要她么。
是,只是这样。桑梓翻了身朝里。她想不出自己还有别的原因了,可又总不甘心地想想出点什么来,然后觉得周身热乎乎的,简直熏得令人昏昏入睡,于是她便睡着了。
桑梓是轻易睡着了,晏栖桐却没有。她嘴角扯出个淡淡的苦笑来。虽然知道是那样,但又希望不只是那样。这些日子相伴,她都觉得桑梓在心中的影子在逐渐清晰起来,可自己在她那里的符号却是单一的。
那么的单一。可单一是好事,如果以后离开,总是要忘了这里的人和事的。与桑梓相遇一场,便说是同性的依恋也罢,总有几分的。
譬如现在,晏栖桐轻轻转头,看到桑梓已经渐渐缩在了她的怀里。热夏已经过去了,夜里微凉。那被子被桑梓踢到了脚下,却会寻找另一个热源。晏栖桐也不觉得自己真有暖炉的体温,可每每在桑梓那里,却能让她睡得安稳。
这等奇事,等到了明天早上,再让她自己看看吧。晏栖桐歪着头,将头搁到桑梓头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