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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冥之心’了。”
这一场把戏,是凤城主导的。所谓薄烟,不过是她偶然配置毒方时失误所致,有一些迷幻的作用在,今次恰好派上用场;所谓天籁之音,便是让几个会乐器的丫头躲起来吹奏,还真有仙乐飘飘之感。
所有准备都悄无声息,而现下撤去时也不留痕迹。
被宝桥以暗器击中穴位而昏了过去的晏栖桐,被焰池她们抱回了听宿阁,伤亭冷风瑟瑟,只剩下夙命与桑梓。
伤亭真是很冷啊,为什么竹瑟山要这么高呢,这些远观的青葱竹林到了近处,原来也是备加萧瑟。薄烟已经散去了,露出黑漆漆的远林来。风声呜咽,如波如浪翻滚不断,拍打在桑梓的心石上,一遍遍地将之浇个透凉。现在想想,晏栖桐知道“我冥之心’”是还远在山上的时候,是宝桥与她说话时被听了去的。没想到自那时起她便留了心思,一心一意,想要回去。也便是她忍得,非要到于自己有了救命之恩才向自己说出来。想到这里,桑梓便觉更冷了。
“是因为我。”夙命突然长叹一声。
桑梓心头一震,看向她。
“所谓偶然,必因必然。没有必然穿越的因素,哪来她偶然到此的可能。”夙命沉吟道,“她说的那一点红光,应该是‘我冥之心’中间的那一点绛心。她说的医院,恰又是我去过的寻人之处。”说罢她就简单地讲了她离了一丝魂魄跟着‘我冥之心’穿越地府轮回找到后世的锦媛一事。“只怕当时她的灵魂也处于振荡不安中,故轻易被绛心影响,只是入地府穿越黄泉时,我的那一丝魂魄也包在绛心中,竟是不知有魂魄跟了过来。”
桑梓竟是想不出那些画面,可听到“黄泉”二字她不由追问:“去年八月初,你可有使用‘我冥之心’?”
夙命倒怔了怔,那不是流光假死,她下黄泉去追她那时么。
见她这般神情倒是被自己猜中了,想必是夙命再次动用“我冥之心”使晏栖桐受到了些影响——总算那些奇异之事有了因果。“罢了,原因竟然出在你这里。”桑梓喃喃自语,又愣了许久,方道,“只是不知,当初她何处不去,偏是去了我那里。”
“这倒不难猜测。”夙命却悠悠道,“我想她会穿越到晏栖桐的身上,也并非偶然。去往阴间的路,极阴至寒,这世间流着这样血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故直接到了你那里。又恰好晏栖桐寻死,空出一副躯壳来,难怪能身魂合一得那么完美。”夙命说完悚然想到一个可能,但她却按了下去,绝不让它抬头。
“这又是否能解释她能缓解我的寒症呢?”桑梓又问。
“此亦不难,”夙命远望黑洞的星空,“她既能穿过阴间寒冷而复生,想必灵魂便是极阳的,黄泉尚不怕,你这寒病又算什么。”
桑梓良久都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她都在猜测,也在想,可就如她哪里想得到晏栖桐的身体里居然是另一个灵魂在居住着,故也猜不到这种种。她顿觉自己失去了开口的力气,过往桩桩件件皆从眼前闪过,但她所认识的晏栖桐,在那张皮囊之下,却又不是晏栖桐,饶似她见多识广,也在晏栖桐醉后的真话前,迷然无措了。
她不说话,夙命便也没有开口,只陪她静静地站着。有两个丫头边上伤亭边说话,忽觉气氛不对,便双双住嘴,只上前替她二人披上了厚厚的大氅,其中一人塞了个汤婆子在桑梓手中。
“她……醒了?”牢记她总是怕冷的唯有晏栖桐,桑梓不禁问。
“没有呢。”这丫头轻声应道,两人退了下去。
抱着温暖的汤婆子,桑梓终于开口:“她若回去,我们是否再也不能相见了?”
夙命看了她一眼,道:“你对她的走,似乎有预见?”
桑梓笑了,于昏暗中仿佛只一闪而过:“她一直都在说要走,要离开,我只是不知道,会是那么的远,远到……”桑梓有些茫然,穿越地府到另一个大千世界,这是远到她根本不知道其间距离的长度,完全的无法形容。
夙命便遥遥指向星空两端:“天上有两颗星,一曰参,一曰商。商卯现于东,参酉现于西,此出而彼没。她若回去,你与她,便若东西参商,”夙命定了一定,尽量轻声道,“永不相见。”
夙命见桑梓仰起头来四处寻找,便道:“开春后,你便看那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的就是大火商星了。”
“古人以为大火商星若下,则寒至,需备冬衣;参星下则寒尽,可备耕种。商星下后若不升起,只恐春日东方无荧荧火种,将永堕参星的寒冬。”
桑梓听得不禁痴了。大火商星俨然是晏栖桐,而自己,则是那与之永不相见冰冰冷冷的参星罢了。
永不相见……
夙命见她面露凄然,终于知道凤城为什么要问晏栖桐有无牵挂之人了。恐怕她二人之间,也并非是简单的关系吧。她便直道:“你心中若是有她,不舍她,便去留她罢,我看她,未必不肯留下来。”不然刚才也不会那样百般纠结,明明口口声声要回去,却并非十足的解脱,反倒像有人撕扯着她的灵魂,几欲将她裂成两瓣,使她急于要从中择扶出一端来。
只可惜,她择的是回去那条路,也不知叫不叫慌不择路。
一语被夙命道破,桑梓却一点也不吃惊,此刻若还能隐藏住内心的痛苦,她便真可修炼成仙了。她沉默许久,方问道:“那里如何?”
夙命斜她一眼,淡道:“若一眼千年,便是一眨眼的事,却终其千年,也未必能有那般繁华与光怪陆离。”
“你不是说是去带一个人回来的么,她回来了没有?”桑梓又问。
夙命摇了摇头,转世后的锦媛已是那一世的人了,换了情性换了根,并不留恋前生。
“你见到那般繁华,也不曾留恋那儿?”
夙命便知她的意思了。就算那里看上去再好再有诱惑,然而这里才是她的家,她的根。她想晏栖桐刚刚说的是真的,所谓日久,只要离开,自然会忘记,何况她只是匆匆一至,如今也忘了究竟看到了什么,只留下震惊的隐约印象罢了。
“所以,”桑梓轻声道,“她想回自己的家,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点,夙命竟无从反驳。
“那么,”桑梓转身看着夙命,问道:“‘我冥之心’呢?”
夙命却轻声道:“你现在最好去休息一下,你的脸色极差。”
桑梓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终于疲惫地靠在了夙命的肩旁。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双手环紧了自己,里面穿着那件晏栖桐为她编织的羊毛衣,那每一针的纠缠里想必倾注得更多的是某种同样纠缠的歉意:“夙命,我留不住她。”
一个人若是要去寻自己的根归自己的家,这如何阻挡得住,便是她,若有人来告之父母是谁,籍贯在哪里,只怕她也要去找的。何况她这一路虽能看出晏栖桐的挣扎,却并没有看到放弃,不然昨晚她不会在醉后说那样的话,而那个人总是在醉后说实话。故此桑梓深深地觉得自己无法张开这个口,若晏栖桐矛盾,则更不应去动摇她撕扯她,自己尤难,何况是她。
桑梓终于明白那夜的那个吻她为何不认了。现在想来,那竟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这样,谁都不会感到痛。但是,桑梓心里还是一直痛着,原本就单薄的肩背更是紧在了一处,大氅下,便觉得越发的瘦小了。
夙命将桑梓送回听宿阁,桑梓却不愿再睡到晏栖桐的身边。她想晏栖桐总是要回去,那她就是要适应没有她的日子。这夜的桑梓自然睡得极不安稳,可谓是一夜冰凉。就算房中搁置了碳火保得温暖,但她的肩旁,她的腰侧,乃至于她的脚踝都是那么的冷,她甚至从来没有发觉,夜竟是这般的漫长……
夙命回到疏枝阁,流光已经在那等了她许久,一见她便焦急地问道:“她说的莫不是真的?”
夙命怜惜地拥住她,她刚刚以为和妹妹和缓了些关系,却是听到那些话,岂不是证明那身子虽然还是她妹妹的,真正的主人却是换掉了。一个人的身与魂,自然是魂要重要些,那便是算做别人了。换言之,她的妹妹,真正的晏栖桐恐怕早就已经死了——这回,是真的死了。
流光从夙命安抚的动作里得到了答案,她瞬间流下泪来。她恨大娘与栖桐,却没想到栖桐落得这样的凄惨,身心相离,魂魄无依,不知她在哪里游荡。
“放心,”夙命安慰她道,“你妹妹定是入了轮回了,不然不会让这个人这么顺利地夺舍。”
流光点头,只知伏在她的怀中哭,夙命偏生见不得她哭,可这种事也只有让她哭出来,心里才会好受些。
哭了许久,流光再次把一双美眸生生哭成了泪眼,她方问眼下的事:“那人说她想回去,如何回去?”
夙命叹了口气:“她想用‘我冥之心’回去。”
“啊,”流光吃惊,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上次夙命去黄泉救她之后,“我冥之心”便在夙命的胸前裂开,还给夙命在锁骨正中间留下了一朵宛若盛莲般的浅痕,是琥珀划开肌肤所造成的。非但如此,琥珀当中的那点绛心已散至全无痕迹,所剩琥珀被结符一直挂在流光的胸前靠她的气养着那点灵性,“这只怕不能再用了吧。”
“嗯。”夙命低声应道,神情凝重。
流光却没有看见,她有些怔忡。方才看——她,那个住在妹妹身体里的人,已经逼到相信凤城便是神灵,希望她能助力的地步,想必她是很想回去吧。流光靠着夙命目光透过了窗纱,明明不能远望,但那边是宏国的方向。她自己是再不能回去了,若这个人也与她一样只当自己从那里到这里,只不过因着种种不能回去而已,这样是不是要好些。虽然她占了栖桐的身体,可若她这般回到宏京回到晏府,谁又能看得出来呢。难道要叫她爹知道非但她不能回家,就是栖桐也早已不在人世了么,那当真是残忍。流光一迳地胡思乱想着,当夜也是个不能入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