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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湾有个村卫生院,但是距离金狮岭小学太远了。距离最近的,是和HN交界的杨家铺村的卫生院。
可能是受益于两省交界,杨家铺的村镇比十里湾要繁荣一点点,大路两边的小洋房多出了一倍,卫生院的条件也比十里湾要好。
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搞的,老有那么多人生病,不是老人就是小孩。
等一个老奶奶把上衣捋下来、慢悠悠的起身离开后,小杨老师跟医生说了下情况,叶彩腋下便多出了一根体温计。
班主任老师已经驱车回去了,吃晚饭的时候再过来接,小杨老师也请了假。老师可真不好请假,万幸的是下午只有两节课,可以用自习来对付一下。
把体温计拿出来晾在光亮处一看,三十八度九,撩起妮子衣衫塞进一个冷疙瘩听听心肺,要输液消炎。
头歪在小杨老师腿上、坐在卫生院大厅的椅子上输液,今天不碰巧,卫生院爆满。
小杨老师轻轻地抚摸着妮子的侧脸,有点发怔。
刚才输液针刺进肌肤里的时候,妮子不哭不闹,而是眼睁睁的看着,比大人还镇定。不对,这不能叫镇定,而是麻木。
妮子说:“我会不会死啊?”
手上一僵,小杨老师拧了下她暖乎乎的婴儿肥,说:“瞎说什么呢?”
可是妮子一静下来,眼前便浮现出,那只小麻雀在病床床头柜上蹦蹦跳跳,渐渐变成一团模糊光影的景象。
她看着贴在手背上的创可贴一样的布条,看着与手背相连的针头、输液管、倒过来的输液瓶、铁架子,这狭小、人来人往的卫生院大厅。
恍如隔世。
“我……我感冒了。”她说。
小杨老师摸摸她的脸,说:“是啊,只是感冒了,打完吊水就好了。”
她把头扎进小杨老师怀里,哼哼的傻笑,有些哽咽。
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像中邪了似的。自那天起,她变得谎话连篇,学会了牵强附会,学会了关心体贴,不再是那个闷头闷脑完全不会取悦大人的傻妮子了。
五指兀自梳理着她的齐肩长发,小杨老师哈出一口热气,眼眶有些湿润。
“饿了吧?你坐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两只小手捧着小杨老师带回来的热乎乎的大烧饼粗鲁的啃,龇牙咧嘴哈热气,满嘴都是糖水。
用纸巾给她轻轻擦拭,她还摇头摆脑的不给擦。
小杨老师看她萌得紧,逗趣的说:“小说写咋样啦?多少字了?”
她想了想,说:“应该两万多字了吧。”啃一口烧饼,有着唇珠的好看小嘴抿起一抹微笑,美的。
“那么多啦?”小杨老师给她擦一擦,说:“不用写那么多,第一次投稿,都是投短篇。”
这会没心思啃烧饼了,她缩缩脖子,说:“真、真要投稿啊?”
总算能借机给她好好擦擦嘴巴了,小杨老师说:“那当然啦,不然写它干嘛?你呀,回头整理出大约一万字的篇幅,我来修饰润色一下,礼拜天再找你林叔叔拿个地址,通过邮局寄过去。他们那个期刊啊,大约半个月一出,新寄过去的,应该要隔一期才有结果,到时候不论结果怎么样,都会有回信的。”
她绝望的喊道:“那么麻烦啊?”
小杨老师擦完了摸摸她的头,说:“放心吧,我们俩搞到一起,肯定不得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
看到她脚下穿的红袜子和山茶花橘色小凉鞋,小杨老师这才想起来,说:“对了,你说你鞋子丢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丢的啊?”
她又粗鲁地大口啃烧饼,不让气氛那么正式,嘟囔似的说:“我哪知道啊,一起来就不见了,全不见了,一只都没留。”
停止咀嚼,阴恻恻的说:“肯定是谁搞的恶作剧……”看着有些错愕的小杨老师说:“是吧,你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吧,门都被锁起来了。”
小杨老师感觉她脸色阴沉的样子怪可怕的,讪笑着说:“多大点事,别放心上,人肯定和你闹着玩儿的。”
她一下激动了,“闹着玩儿的?这还能闹着玩啊,我都下不了地了,门都出不了,要是在厂里,我……”
她嘿嘿讪笑,“害我都迟到了。幸好有人帮我请假。”
肯定是听错了,小杨老师回过神来忙给她细心的擦擦嘴,和她一样讪讪笑。
说:“小彩啊,想去看电影吗?那种大屏幕的,很多人围一起看的,你肯定没印象了。”
叶彩呐呐地说:“什么电影啊?”
难道还能凭空从兜里掏出一部智能手机?
小杨老师说:“这个啊,保密,反正是美国佬拍的,很浪漫的故事,男主角很帅就是了,想看么?”
叶彩渐渐虎着脸,说:“不会是昂莱纳多吧?”
小杨老师愣怔,“不可能啊,你怎么知道啊?”
“咳……”叶彩说:“同学贴纸上看到的,是很帅,奶油白白的,比女人还漂亮。”
小杨老师有点尴尬,说:“那你想看吗?”
叶彩啃烧饼,“嗯……”
小杨老师说:“不想看啊?”
“想看!”
“周末去看!”
……
今天请了整整一天假,原计划要在小杨老师的房间,舒舒服服的好好整理一下要投稿的内容。不料回到宿舍,翻遍床铺,都没看到记事本。
谁拿走了?
拖着病体回到教室,在桌上、抽屉里找遍了,还是没有。最后找上正和胭脂一帮小女孩在走廊边上玩跳皮筋的娇娇。
一支歌认认真真地跳到一半,感觉超好的。看到有点病怏怏的叶彩,二话不说从两根皮绳里蹦出来,领着胭脂,将叶彩逼到黑暗角落。
“啊——你跑哪去了,一整天都没见到你人。”娇娇很生气,样子很娇艳。把胭脂给嫉妒的,明明人家平时也没少对她生气。
叶彩挠头,“我输液去了,我妈带我去的……对了,我本子呢?写小说的本子。”
娇娇说:“放你桌上啊。”
叶彩说:“没有啊,我看了,没有。”
娇娇冷眼看着胭脂,“你放哪儿去啦?”
胭脂说:“就放桌上啊。”
娇娇说:“那怎么不见了?”
胭脂笑着说:“你问我我问谁啊?”
叶彩一拽她胳膊,“你搞什么啊?是不是你把鞋拿了还锁门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胭脂说:“什么啊?”
娇娇拽她另一只胳膊,“你搞什么啊?怎么可以这样?”
胭脂喊:“什么啊!?”
叹了口气,叶彩说:“本子拿来,快点。”
胭脂喊道:“不是我拿的!”
娇娇说:“那是谁拿的?”
胭脂说:“我、我不知道啊!”
叶彩郑重的说:“把本子还给我,大家还是朋友。”
胭脂说:“我……真的不是我拿的。”
叶彩说:“那特么是谁拿的!?”
娇娇把这话声情并茂重复了一遍。
胭脂哑巴了,傻傻的张着嘴,眼睛里那些激烈、挣扎的色彩渐渐黯淡。
低着头,吃力地一字一句的说:“本子,我赔你,鞋,我也赔你……你,你等着,我都,都会赔你的……”
说完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跑掉了。
娇娇说:“都会赔你的。”
叶彩脸色灰暗,靠在墙上,闷叹一声。娇娇郑重的拍着她的肩膀,严肃的安慰她说:“没事的,不用担心,胭脂都会赔你的。”
胭脂背对着她俩渐行渐远,倔强的背影一步步没入台阶,紧紧地咬着牙,眼泪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