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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透过纱窗温柔地落在顾盼脸上,容颜明丽的女子却愁眉不解。在外人看来,她这个动作实在有悖贵女身份——她侧躺在地上,安静地凝视着手中的碎瓷片。地上,打碎的茶杯与流了一地的茶水狼藉一片。然而室内却诡异的安静。
冯韫玉的确是个体贴聪慧的女子,她看出顾盼想要独处,便识趣地避出去拜访别人了。然后时间虽已过去许久,顾盼还仍未下定决心。
失手摔破茶杯,又因为茶水跌了一跤,恰好被碎瓷片划伤脸颊。
顾盼那对有神的眼睛中翻涌着的痛苦和挣扎,渐渐为决绝取代。她稍稍估算了一下力道,深吸一口气就要让自己跌倒在那碎瓷片上——
门突然之间被敲响了,又是那个明朗的声音:“顾家姐姐?你在吗?”
慌乱从顾盼的脸上浮现,她定定神。明白以那楚姓女子的莽撞性格不好打发,电光火石间下了决定,就要迅速抬手割脸,而敲门不应的楚怀兰此刻却已经推门而入:
“顾家姐姐,楚怀兰来看你......哎呀!顾姐姐你怎么了?”
顾盼伏在地上,一对美目晦暗不明地凝视着碎瓷尖利的边缘,一种强烈的愤恨从心底迸发出来,瞬间又被庆幸和自责所取代。她使劲闭上眼睛又睁开,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一理裙摆,端庄温柔地答道:
“多谢姐姐关心,顾盼不慎跌倒,令姐姐受惊。还请姐姐屋里坐坐,顾盼为姐姐烹茶。”
果真如徐藏香所言般,仪容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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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站在顾盼门前的月桂树下目睹了一切的发生。
她和楚怀兰是从不同的方向过来的,大致因为楚怀兰之前在温室殿散步走到另一边的缘故。因此越荷从这一边的纱窗中清楚地看见了横卧的顾盼,就在楚怀兰突兀出声的那一刻。
在楚怀兰出声之后,越荷便没有再要去拦下她。毕竟秘密被人撞破,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她站在那里,眼看着顾盼迅速拾掇妆容,笑着和楚怀兰说话,甚至还打趣起了自己过选的事。三言两语消掉了楚怀兰的疑心,两人面上一片亲热。
今晚看来不会发生什么了。越荷想着,举步归去。等阿椒回来还是要提醒一次她,不能这样莽撞,撞破别人秘密是要招祸的......然而阿椒似乎并不清楚她撞破了顾盼的秘密,提醒了她,以阿椒的心性未免不会在顾盼面前露出来......便侧面提一提好了。
顾盼今日能过选,显见得也是“钦定”。然而她自己不情不愿,甚至想要割破脸来逃避......如今她的行为被阿椒撞破,如果再伤脸就显得刻意,必然只能被迫放弃这一计划。阿椒很可能已经得罪了对方,是不是应该让阿椒......
思绪戛然而止,越荷自嘲一笑。当初苏合真入太子府时,她不也是这般对她百般照顾,然而后来......姐妹之情,哪有她曾经以为的那么简单。
——也罢,且瞒着阿椒,待来日细细分说吧。复选在即,阿椒不能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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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用了早膳后不久,温室殿便迎来了一大批宫女、执事。走在前面的仍是徐藏香,在她的身后,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中抱着各色绸缎,也有拿针线筐的。徐藏香倒不复上次的言简意赅,而是细细向众人分说了复试的题目:
“选秀是本朝新立的规矩。先帝未曾选秀,当今圣上也仅在景宣四年选举过五位宫嫔。当时的规定尚不完善,因此本次多有修改。能站在这里的都是秀女中的佼佼者,复选要考的便是两样——眼光与手艺。”
“待选秀女共六十二名,如今此处有六十二匹锦缎,颜色各异。每位小姐可自选一匹,领取针线等物,为自己裁做一身衣裳。线最多三种颜色。五日后,小姐们换好自做的衣裳,将有宫女引各位小姐游览御花园,小姐们可自择一花簪上。不得争抢,先到先得。一旦择定,不能反悔。除统一发给的木簪以及自选的花外,不得佩戴任何饰品。之后参拜圣上、李贵妃与洛婕妤,由圣上亲自遴选。现在,小姐们可以挑选锦缎了。”
李贵妃......越荷一个恍惚,才明白过来指的是自己的妹妹李玉河,苦笑一声。
“贵妃是正一品,而婕妤仅是从三品。怎么李贵妃与洛婕妤并列呢?”身边的秀女疑惑地打听着。
“听闻李贵妃是新近入宫,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帮着。而苏贵妃和慧婕妤又身体不好,只得指了洛婕妤来帮忙。洛婕妤毕竟从太子府就开始服饰圣上了。”另一个秀女在小声炫耀自己的消息灵通。
大夏后宫制,正三品贵嫔及以上可独掌一宫。而后宫中的主位妃嫔不过苏、李两位贵妃,余下身份最高的慧婕妤也仅是从三品。因为皇帝特意赐了封号“慧”,因而稍稍压过得宠的洛婕妤一头。不过慧婕妤因为身份特殊,又是在宫中长大,所以能居住在长乐宫的正殿临华。
然而这些不过是一时的议论,对于自己大概适合什么颜色,女孩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因此更怕拿不到自己想要的颜色,纷纷上前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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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小姐,这是您的绸缎。”
楚怀兰正兴致勃勃地比较着各匹绸缎,忽而一个老宫女健步而来,神色冷硬,其不近情理比之昨日徐藏香更甚。不由分说便将手中一匹正红绸缎塞到楚怀兰手中。
“我的?”楚怀兰神色讶异,忙看向那绸缎,正红色张扬地铺展开,楚怀兰讶异之余又生出一丝恼怒来,想起越荷昨晚的劝说,定了定神,答道,“不知姑姑是何意思,楚氏并未挑中此匹绸缎。况且......”况且正红乃是正妻才能用的颜色!皇后早逝,她选用此锻,不是觊觎后位?大大犯禁!再看周围人的目光,冷淡、不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楚怀兰不禁有些慌乱。
“楚小姐,”老宫女似乎根本没听见楚怀兰的话,“刚才徐司正已经宣布过,一旦择定不能反悔。”说着便按住楚怀兰挣扎的手,“这也是圣上的意思,楚小姐莫不是想抗命?”
楚怀兰即使性情粗莽些,此刻也明白了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自己。她的脸气的通红,脖子一梗就要争辩,忽而越荷上前将她拖后,老宫女冷淡地敛衽一礼便转身离去。楚怀兰犹自愤怒,只听得越荷在她耳边轻轻一句:
“那是太后的宫女。”
愤怒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慌乱。楚怀兰连忙一把抓住越荷的手:“越妹妹你是说......”
越荷微微点头:“莫要争辩。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阿椒,想想楚家的体面。即使落选,也不该是失态怒骂这个原因。”又见人多耳杂,耳语道,“回去再细说。”
楚怀兰连忙点头,敬服不已。
然而,一丝疑惑却在慌乱之后慢慢腾起:越妹妹,怎么会认得太后的宫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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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真的被人针对了,楚怀兰现下也只好自认倒霉,赶快催越荷自己选一匹好的,别拿了人家剩下的。忽闻一女声道:“楚姐姐请留步。”
越荷与楚怀兰转身,便见一女子迎面而来。女子身材高挑,因此显得比常人略瘦些,但却是那种力量蕴藏其间、绷紧了的瘦。她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爽朗不凡。开口声如金铁,清脆而有力:“淮阴聂轲,问两位姐姐好。”言谈大方,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聂姐姐好。”两人忙回礼,却不解聂轲来意。聂轲一看越荷两手空空,忙道:“瞧我糊涂了,这位姐姐还没选好布匹呢。不好耽误姐姐,还是等姐姐选好再说。”
越荷淡笑,心中赞叹聂轲英气之外的细心。也不推辞,便随意去领了一匹布。对于要站在妹妹面前被挑选,她还是有些抗拒的。越荷的身份,除非故意折腾,一般是能入选的。所以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选了一匹无人问津的深紫色锦缎。深紫色一般年轻娇俏的女孩子穿上了显老,故无人青睐,却刚好合越荷的眼缘。
取了布匹回来,聂轲已与阿椒闲聊了一会儿,友善地笑笑,才说明来意:
“淮阴聂轲本是富商之女。县中恰好有另一女子名聂可报名参选,名字登记错登成了我的。上报后才发现,县官怕吃‘监察不利’的责任,便上门说服父亲让我走一遭。我本无什么羁绊,也是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过的,倒是很愿意到京城瞧瞧。选上了光宗耀祖,兄弟也能有机会入朝为官,不必因商人身份受人歧视,选不上就算做游览了一番,也不吃亏。于是我便来了。不过在外几日,左思右想,聂轲甚是思家,终究想要归去。听闻姐姐分到一匹犯禁的红色,不如姐姐与聂轲交换绸缎,这样姐姐不必担心,聂轲也好归去。”
又道:“我的是墨绿色。”
楚怀兰心中先是一喜,却又犹豫了起来:“然而——聂姐姐一片好心,阿椒也实言相告。阿椒多半是得罪了什么人,才分到此布。若姐姐换了去,恐姐姐被迁怒......”
聂轲爽朗笑道:“怕甚!天高皇帝远,我总是要回淮阴的。一幢小事能记恨多久?这次天家恩典,初选过关者皆可得绸缎一匹,裁衣后即便不中选也可自行保留,算作表彰女儿家的出彩。又可游览御花园,聂轲已经是赚到了——正红色我瞧着正好,楚姐姐,这些可是难得的好绸。我父一方巨贾也难得这么纯正的红锻——用作嫁衣刚好合适。我得了这绸缎,回去也能用上。如此,不是两全其美?”
楚怀兰有些犹豫地看向越荷,越荷见聂轲神色磊落,便道:“聂姐姐一片好意,阿椒不必推辞——不如越荷与你换?”
楚怀兰大笑起来,连忙递过去正红绸缎。聂轲爽利接下,又将自己的墨绿色递与她。如此,看上去真是两人都遂了心愿。只是事实,又岂能尽如人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