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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她的眼神里像是长了针一样,从上到下把卢楚穆扫了一遍,“你编谎话也不知道编个靠谱的,说你没钱,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卢楚穆无奈地说道,“我有没有钱,你还不清楚吗?如果我真的有钱,还用来问你?”
“那谁知道呢?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手段最多了。”何苏要走,卢楚穆又把她拦住,她充满厌恶地看了卢楚穆一眼,语气十分失望,“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是怎么样的人?”饶是卢楚穆一向纵容何苏,听到她这样说,也不由得有些动怒,“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何苏抿着唇,过了半晌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男人要把拿出去的钱要回来的。”
卢楚穆觉得自己一生的耐心都要用尽了,他闭了闭眼睛,还是好言好语地说道,“那是我的救命钱,你心肠就这么狠?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怎么会?你老婆一定不会看着你死的,她那么爱你,你可以去找她啊。”何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说道,“你赶紧去找她,她一定不会看着你不管的,我一个女人,身无长物,就这点儿钱傍身了,要是都给你拿走了,我还剩什么?你不能这么狠心。”
说话间,她的眼泪已经扑漱而下,边哭边说道,“你把钱拿去,肯定是想救你妈妈,你也知道,你妈妈那天才打了我,怎么可能还要我拿钱去救她?你也不为我想想......”
卢楚穆看着她,只觉得一阵悲哀,他浑身上下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眼前这张曾经让他无比迷恋的脸,如今却让他觉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后悔吗?好像不是。毕竟这个人曾经带给自己漫长生命中唯一的悸动。然而悸动过后,还剩下什么呢?好像也就什么都没有剩下了。人生中的悸动固然令人向往,但如果这份悸动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想必没有几个人愿意。
说他今天才认识何苏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肯定不是的,他也在商场上面做了这么多年,看人还是有几分本领的,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自欺欺人,又或者,他不愿意离开何苏给他精心织下的这张温柔情网。
跟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虽然美好得近似一场梦,但是卢楚穆也心甘情愿。
他冲何苏笑了笑,说道,“那行,你带好你的钱,好好过日子吧。”至于他,命该如此,何必强求?
他转身离开,再也不留恋,何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间变化这么大,狐疑地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直到卢楚穆消失在人潮中,再也没回头,她才勉强放下心来。他居然这么快就走了,看样子......家里应该还有钱吧?何苏有些愤恨,有钱居然也还来问她要钱,真是不要脸。要是早知道他还有钱,她或许应该再等等。
但是转瞬一想,跟卢楚穆在一起就要容忍他那具腐朽的身体,已经快入土的灵魂,要她委身于一个这样的人,何苏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别耽搁她做其他的。
卢楚穆回去之后,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他现在没多少钱了,母亲还在病房里养着,继续住下去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没钱都被医院赶出来。他妈妈这一生,已经足够辛苦了,临到老了还要为他奔波受累,还是让她能够在一个安稳的环境当中休养吧。哪怕是死,也不要再受那些苦楚。
那天他妈妈当着那么多人教训他的视频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这里的医生护士多少都知道些。现在知道他生了病还要强行出院,隐约猜到原因。在那个护士略带鄙夷的眼神中转过身,卢楚穆迈开步子朝他妈妈的病房走去。
推开门,首先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鲜花的香气,他抬头一看,他自己正儿八经的老婆燕子正坐在病床前给他妈妈削一个苹果,他妈妈还在昏迷当中,并没有醒来的样子。听到开门声,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看到是他,又低下头去,低头专注地完成着手中的工作。
卢楚穆看到是她,有些不自在,但要退出去已经晚了,他想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来,抿了抿唇,对她说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儿了。”她将苹果核用小刀掏去,切成小块,放到碗里,“我跟医生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妈换到单人病房去,这边太吵了,不利于休息。”她神情很平静,丝毫没有之前那几次见到她时的悲愤和幽怨了,至于前几次见到她,卢楚穆很是用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上次见她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你跟何苏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现在成了一个典型的忘恩负义的小人,抛弃发妻,找了个小三,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不仅自己得了绝症,人家也立刻像是丢掉一张擦过的卫生纸一样把他丢掉了。好多人都拿他当典型教材教育身边的人,希望他们不要重蹈覆辙。
燕子吃了一块苹果,她拿东西,从来不像何苏那样一根小指翘得长长的,加上上面的指甲,能分分钟戳瞎人的眼睛。现在想想,何苏的动作,真是有一种低廉的造作在里面。她吃完才说道,“我也无能为力。”
“帮你妈妈转病房,是因为她这些年真的对我不错,我没能生孩子,也从来不怨我。人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也不忍心看着她再去吃那些苦。”卢楚穆知道她的,性子一直都那么善良,所以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妈我来照顾吧。”言下之意就是,卢楚穆要死要活她管不着,她只管老太太就行了。她帮老太太养老送终,也不是因为卢楚穆,而是因为她之前对自己好。
一世夫妻走到这个时候,连最后一点儿温情都不剩了。
她也没问卢楚穆,他的钱怎么办,反正那钱拿来她也要不成,更从来不是她的。
燕子站起来,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大红色的小盒子,放到床上,“你这一辈子就给我买了这么一个东西,现在还给你。”她朝卢楚穆笑了笑,说道,“过年这段时间我出去走了走,还真让我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你说得对,人是要把目光放长远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样的人。我们目前有结婚的打算,不过暂时不急。”
她站起身来,对卢楚穆说道,“你自便吧,我出去找医生。”
她从卢楚穆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风。燕子从来都是这样风风火火的,四十多了也还没变过。没有所谓的优雅,没有所谓的娇弱,她一直这样直来直去,带着返璞归真的本真。
卢楚穆伸手将床上的那个小盒子拿了起来,放在手心里细细摩挲。他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是一个样式十分老气的金戒指,不是他们的结婚礼物。他们才结婚的时候忙着打天下,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管这些风花雪月,这东西还是他跟燕子结婚几年之后,很偶然的一个情况下他买来送给燕子的。如她所言,这么多年,也就这一件。
他带着何苏买包包买衣服买钻石,给跟他一起风雨同舟的妻子,就买过这一件东西,再多的,连张卫生纸都没有了。
卢楚穆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他自认这一生从未爱过这个女人,跟她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性格合适,但是如果真的不爱,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愿意跟她在一起呢?
当天晚上,卢楚穆就上吊自杀了,堂堂一个老板,死的时候连个地方都找不到,还是在医院附近的一个桥洞底下,何苏那里连锁都换了,他回不去;办公室是租的,那里现在早晚都有人守着,等着他还贷款,死也死不安生;跟燕子的家......那个家从他踏出去的第一步开始,早已经不是他的家了。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直,除了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就只剩下那个大红色的小盒子了。
尸体是燕子去给他收的,他们两个还没有离婚,她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当然是她应该收。卢楚穆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或许是他自己也觉得,他这一生实在乏善可陈,没什么好讲的。
难道要他在留给阳世最后的话上写,他抗过了商场上的刀枪剑雨,独独死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吗?
那更可笑吧?
知道他带着那个红盒子,燕子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将盒子收了回来,淡淡说道,“这东西还是拿给他妈妈做个念想吧。”
何苏当然也听说了卢楚穆自杀身亡的消息,除了感觉这个男人实在软弱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话可说了。男女之间,好聚好散,难道因为他们两个不成就要去自杀吗?那这世界上,自杀的人也太多了。
第七十七章
若说她之前还对卢楚穆有点儿感情的话,现在随着他自杀,已经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没有哪个女人不仰慕强者,这个男人却选择了最不体面的死法,弄得她连最后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卢楚穆看起来对她处处留有余地,实际上到处在逼她。他以为,用自己的死就能把她何苏钉在耻辱柱上永远不能翻身吗?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天真还是该说他愚蠢,有哪个死人能长长久久地影响活人的生活呢?
何苏笑了一声,掏出钥匙要开门,然而她的钥匙刚刚插/进孔里,就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何苏悚然一惊,还来不及去想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有一双手,把她从门外拉了进来。
拉她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女人,何苏一看到她就明白了来人是谁,她冷笑一声,脸上的神情居然有几分裴泠泠式的刻薄,“我当是谁呢,卢楚穆在的时候你不敢上门,现在他不在了,你倒敢了?”
燕子看了她一眼,丝毫不生气,坐到沙发上,看着何苏,说道,“何小姐,我们两个也就不废什么话了,大家都是女人,你也是命苦的,我不想为难你,也希望你能自觉。”她顿了顿,说道,“之前卢楚穆在的时候给你买了什么,都有流水账的。你花了他多少钱,看不见的地方我不想追究了,看得见的我希望你能还给我。我跟卢楚穆本来就是夫妻,他的钱也就是我的钱,我如今来要回我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
何苏冷笑一声,丝毫没有了在男人面前的那种柔弱,“这位不知道姓什么的女士,你搞清楚一件事情,你说钱是你老公的就是你老公的吗?有什么能证明呢?我一个搞艺术的,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这点儿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燕子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样,不慌不忙地从包包里拿出一叠流水单,“这些单子,都是你们哪年哪月在什么地方消费了什么,上面一清二楚。哪个柜台都能一眼看出来,何小姐你说钱是你的,你也可以把证据拿出来,比如你的银行转账。”她顿了顿,“总不可能每次都是现金吧?这加起来,好歹也有上百万了,一年之间,光是买东西就花了百来万,何小姐去年的收入想必十分可观,不知道个税交了多少?”交得少了,要么是何苏在说谎,要么是她逃税,无论是哪种,都有一番好查。
何苏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女人会这么难对付,她笑了一声,来了个抵死不承认,“反正这钱是我的,跟你老公丝毫没关系,现在卢楚穆人也死了,你再去问也找不到可以对证的人了。”她摆出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奈样子,摊手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那行。”燕子站起来跟她告辞,“想必何小姐也不惧法院传票,毕竟背后有人,不怕法律。”她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何苏勃然变色,“只是不知道,何小姐那位经纪人要是知道自己被牵扯进来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不用问,巴桑一定会先一步把所有东西甩在何苏身上的。
燕子又继续淡淡说道,“何小姐想必不是很清楚,我也算是跟着卢楚穆一起打江山的,虽然这些年退居二线,转头去开了个花艺馆,但是以前留下的人脉还有那么几分,只要我想知道,总有办法的。”她跟裴泠泠不一样,裴泠泠要脸要面子,要考虑到孩子考虑到两家人的脸面,还要顾虑到唐渭,而且自己丈夫跟嫂子有暧昧,这种事情属于家丑,不能外扬。但是燕子这个就不一样了,卢楚穆跟何苏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他们都不拍被人戳脊梁骨,她又怕什么?况且,现在卢楚穆人都死了,他们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更称不上为了孩子了。她的花艺馆,面向的是中产以上的阶层,近几年更是做大了,专门推出了针对上流贵妇小姐的馆子,就通过这一项,她这个当老板的就能认识好多人。
一群女人在一起,能谈论什么?除了衣服鞋子,就是孩子老公了,同仇敌忾的只有小三跟婆婆,燕子把何苏这个靶子往外面一树,还愁找不到人来帮忙吗?
何苏只需要稍微一想就能明白燕子说的不是假话,她可不是卢楚穆,自己对待男人的那些手段,换成了女人是一点儿都不能起作用。何苏一向是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的,如果是今天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裴泠泠倒还另说,但是是已经被她视为手下败将的卢楚穆的老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原本以为,能够提都不被卢楚穆提起的女人,一定非常满目可憎,起码又老又丑,还十分粗俗,但是今天看来,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燕子固然是不好看的,当然在何苏眼中,连裴泠泠都是人靠衣装,燕子这样简单朴素的,自然是不好看的。但她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粗俗愚蠢。她很能明白,自己害怕什么,在顾虑什么。
她现在,唯一能够依仗的人就是巴桑了,她自己也清楚,巴桑不是卢楚暮,他身边有的是年轻姑娘,对自己半分情分都没有,不过是看她有便宜可占,跟她各取所需而已。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巴桑首先要放弃的就是自己。
但是让她就这样在燕子面前低下头,她也心有不甘。燕子是谁,是一个她一直看不上的女人,要她跟个自己看不起的人认输,何苏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正要说两句撑场面的话出来,燕子却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一样,说道,“何小姐,你要是觉得我在说假话,大可以试试。我不想为难你,这房子给你再住一晚上,明天早上麻烦你立刻搬走,别想着换锁或者一晚上就出手之类的,我既然今天能够进来,说明我明天后天,照样可以。”她说完就不再跟何苏废话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卢楚穆的事情,这段时间在整个h市都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是这个圈子里的,知道的内容更多一点儿。裴泠泠有心看何苏笑话,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后面燕子把何苏告到法院,告她非法侵占他人财物,借跟卢楚穆谈恋爱的壳子实行诈骗,反正卢楚穆现在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卢楚穆当初给何苏用的那些钱当中,有一半是燕子的没错,她能拿得出绝大部分金钱的流水单,连去向都能说得一清二楚,有的甚至还能拿出监控视频来。最重要的房子,那也是从卢楚穆账下走的钱,更不可能就这么白白地给何苏。若是说赠与,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她这个当老婆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了那么大笔钱,那叫什么赠与?况且,就算是赠与,难道何苏说是赠与就是赠与吗?总要有个文件才行,要不然空口无凭,她也完全可以说是何苏挟持了卢楚穆强行将房子转到了何苏的名下。
何苏在他们那个圈子里还算是有点儿名气,因为小众,关注的人不多,加上何苏原本就不是很出名,所以她以前还经常渴望着能一朝成名,红透半边天。经过之前卢楚穆的妈妈在商场掌掴她之后,何苏又再一次以这种狼狈的形象出现在了大众的眼中。她一直渴望成名,却没有想到,成名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可能是大众没有见过这么快的现世报,一段时间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件事情上面,不少人还挖出了她曾经跟唐家大哥的那段婚姻,甚至还有唐麟住院的那个医院的护士站出来说何苏在唐麟生病期间,只去过医院看过一次孩子,卢楚穆更是开车到了医院人都没有上去。核对一下时间,不难发现那正是何苏跟卢楚穆打得最火热的时候。
这可能是何苏一生当中最受人关注的时刻,连唐昭理在出席某个商业活动的时候都不免被好事的记者问到他如何看待何苏这件事情,最后惹得唐昭理忍无可忍地说,“我大哥已经去世,何女士婚嫁跟唐家也不再相干,她如果选择是她自己的事情。”就差没有直接说,何苏跟他们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
才开始听见人家说何苏跟卢楚穆的事情时,裴泠泠还以为卢楚穆的老婆是个不管事的面瓜,现在看她这么简单就能把何苏收拾得服服帖帖,裴泠泠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事实上,那天在医院见过卢楚穆之后,她就感觉卢楚穆的老婆是个厉害角色,现在这么一看,果真不假。
只是将何苏赶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固然令人解气,然而曾经她带给自己的伤害依然好不了。这就是最让人悲哀的地方,施事者与受事者,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不平等的地方,就算后来有反击,也只是将心底的那份怨气稍微抹平而已,要想真正地走出来,依然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