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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淼见暗封晓如此无礼,内心怒火中烧,但还强自镇定,并不发作,只是冷冷的道:“好!封小公爷肯为我解答,自是再好不过,请小公爷听好:昔日公孙龙子曾做一论,曰:离间白?余苦思经年不得解,求小公爷教我。”
离间白是公孙龙的著名论调,和“白马非马”都是作为诡辩论的精髓而流传千古的。公孙龙说:“视不得其(石)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者,无白也”;“得其白,得其坚。见与不见谓之离。一二不相盈,故离。离也者,藏也”(《公孙龙子·坚白论》)。意思就是说,按照人们通常的看法,一块坚硬白色的石头可称之为坚白石。但公孙龙认为用眼看就不见其坚硬,只见其白色,用手摸则不觉其白色,只觉其坚硬,所以只有白石或坚石而没有坚白石。坚和白是分离的。公孙龙承认石是客观存在着的被人感知的对象,承认事物的不同属性要通过人的不同感官去感觉,认识到事物内部属性的差异性。
封晓听完孙淼的话后,一步三摇的走上了台,走到台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孙淼,见他还保持着躬身请教之态,突然伸手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扇的孙淼捂着脸原地转了一个圈。这内经场显然在建造之时就考虑了收声之效,加上封晓这一巴掌显然没有留力,所以“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全场,听得台下书院众人跟着缩了缩脖子,脸上仿佛也被封晓扇了一耳光般火辣辣的。封晓这一巴掌来的突然,不仅仅孙淼,台下众人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谁都想像不到,这封晓居然在这书会现场动手打人。
封晓对被他一巴掌扇蒙了的孙淼问道:“疼吗?”
孙淼此时还处在懵懂之中,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封晓又转身问台下诸人道:“疼吗?”
信都旭等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主,听到封晓讯问,大声答道:“疼……”
封晓点了点头,回身对孙淼道:“你为什么觉得疼?”
此时刚刚反应过来的孙淼一侧脸颊已经肿起,原本十分俊美的脸上一片狰狞,听到封晓问话,怒道:“肌肤受侵,血肉造奸怎会不疼?但是小公爷为何打我,今日如不给在下个交代,我……我与你没完。”
封晓根本没理会色厉内荏的孙淼,转头又问台下信都旭等人道:“我又没打你们,你们为什么会认为疼?”
“声响巨大,脸庞肿起,自然很疼了。”信都旭代表众人接话答道。
封晓点了点头,又转回来对症孙淼道:“疼痛是由肌肤之侵,血肉被奸造成的,是触觉感应。但众人并未受这侵奸,为何知道你很疼?他们听到了声音,看到了红肿,所以便知道了你很疼。这是听,是看,却不是感觉。”
说完不再理会孙淼,转身对台下众人道:“那公孙龙不过一巧言令色,诡辩机强之辈,也好被称为子?”封晓虽然嘴里贬低公孙龙,但其实心下还是对古人保持着足够的敬仰,此时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达到应有效果而已。
封晓贬低了公孙龙,接着道:“我等仅见石之白,不可见石之坚,荒谬!十足荒谬!设一力士举宝剑击石,剑崩而石存,你知其坚否?你可曾触碰石头?视可见其白,无需触碰,仅观之亦可知石之坚,安可说离间白?”
封晓一番论述,台下众人皆惊,因为从来没人有人从诡辩之说本身进行攻破的,因为诡辩之所以称为诡辩,便在于他将理论剥离、限制、互证相互结合,堵住了论点本身的逻辑漏洞。但是封晓却说仅仅是看,就能知道石白石坚,这就直接将诡辩存在的根本击碎了。但其实封晓这里面用了另一个诡辩之术:强借。公孙龙的论述是静态观察的结果,而封晓却将动态实验的结论强借过来,这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但是在现今这个根本不知道对称逻辑学为何物的大明朝,封晓这一番论述却让人哑口无言。
其实关于离间白的论证,在现代社会已经有了非常系统的哲学论述,但是其中涉及了很多的超越这个时代的哲学及自然科学的论据,所以封晓并不打算使用,而是用诡辩来对付诡辩,用似是而非对付似是而非了。
孙淼听完封晓解说,捂着脸杵在那呆愣了半天,才醒悟过来,用手掩面,灰溜溜的下了台,惹得台下学院一派众人轰然大笑。
还未等封晓如前人般出题下台,台下又站起一人,拱手问道:“余乃茅山罗鑫,敢问小公爷,在下有一题,小公爷可愿指教?”
众人算是看出来了,这是要难为封晓的,别人都是一答一问,到了封晓这里,却都跑出来提问,根本不给封晓喘息的机会,这是要车轮战了。
台上封晓却不以为意,抬手示意那罗鑫将来。
罗鑫执礼甚恭,拱手道:“前些时我观先文胜公遗作,偶察一事,百思而不得解,请小公爷教我:先文胜公自诩儒家新解之徒,圣人教导执两用中,然我观先文胜公所为,行事皆有偏颇,非用中之径,何解?”
封晓微微一笑,左右寻摸了一下,拿起一根插在高台边上的长挑灯杆,这灯杆八尺来高,一头还套着琉璃灯盏。封晓拿着灯杆,在手里掂了掂,下台走到罗鑫跟前,将灯杆交给了他。
罗鑫开始见封晓拿着灯杆走来,吓了一跳,还以为封晓打人打上了瘾,刚才不过一巴掌,这次难不成要拿灯杆打人了吗?却不想那封晓仅仅是将灯杆交来,罗鑫不明就里的接过灯杆,迷惑的看着封晓。
封晓对罗鑫道:“你一手将灯杆平举,不可掌握,托起便成。”说完就这么看着罗鑫。
罗鑫依言施为,那灯杆一头有个琉璃灯罩,虽不甚大,却也有些分量,要想平托起来,罗鑫还是费了些皱着,左右平衡,终于找到重心,将灯杆平托于胸前。
封晓问道:“刚才如你所言,圣人教导执两用中,你为何不取正中,却将手靠近灯罩之处呢?”
说完不待罗鑫答话,转身又上了台子,开口对台下众人道:“我们托一灯杆,尚需权衡左右,平复轻重,处事之所也同此理。那灯杆横放,一头轻,一头重,单手托起,必须查其受力均衡之处,此处谓之重心。均衡之物重心在中间,非均之物,重心则在一侧。这是浅显至理。圣人之言用中,所指便是这重心,而非事物正中之处。家父处事,便是因势利导,找准了事物的重心,因此虽看似偏颇,其实正是圣人用中之意。”
封晓话音一落,信都旭等人轰然叫好,其声音之沸,可掀天盖。
那罗鑫托着灯杆,若有所思,他身旁另一人站了起来道:“先祖建明公乃军神临世,想来小公爷也必是家学渊博,在下有一军旅征战之问,望小公爷解答。”说完拱手为礼,等候封晓答复。
封晓却撇了撇嘴道:“今日此时,我与你一儒生在此讨论战阵之事,便是赢了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学那赵括之流罢了。我虽不才,却不肖为之。你如当真要问,他日咱二人可各提一哨人马,对峙疆场,到时你的问题自会有个分晓。”说完,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接着道:“然我承袭无双大公爵位,兼领锦衣卫左提督之职,你如要与我对峙疆场,却不知你是要提兵造反谋逆呢,还是要背弃祖宗,投敌卖国呢?”
这话封晓说的可就诛心了,但是他自知自家事,虽然比别人多了六百年的学识积累,但这战争一道却非寻常之事。封晓所读过的兵书不过《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最多再加上一本《三国演义》的话本小说,可是此时在场众人不乏兵士大家,他那三两水倒出来,不过徒增笑尔。所以这个问题,封晓是万万不能让对方问出来的。
那人听闻封晓居然指摘他祸藏莫逆之心,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脸色苍白,用手指着封晓,颤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袖抖手,离席而去。
台上的封晓也不着急,接着等着别人提问,果然,见那人离开,又有一人起身问道:“封三生!好利的一张嘴,我且问你,前时听闻,你在长江之上论述侠之一字,多加赞叹,可不知,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之说吗?”
封晓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此一言出自《韩非子》五蠹之说,你怎不讲出前一句?”
那人听完,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韩非在《五蠹》中将儒者列为国家蠹虫一类,认为儒者是国家的蛀虫,于国于民都没有用处,反而是家国****的根由。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偏颇,但是却也有他的道理。但是身为儒家学子的那位,居然用自己师门老对头法家的学说来攻击封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句话把自己都给坑里面了。
提问之人一脸羞愧,掩面而走,又引得学院一派响起一阵轰然之声。
此时封晓面带微笑,随意的站在台上,却显出一派大家风采,俯视之姿,仰长之态,皆从容淡定之形。
书院一派又一人被封晓说走,都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方有一人站了起来,开口问道:“封小公爷今日之言,他日定当传颂,封氏一脉可谓我大明基柱。在下有一问题,可否请小公爷代为解惑?”不等封晓接话,便自顾自的道:“天无目,何可视天下?天无足,何可行万里?天无首,何可知万物?天无口,何可言天道?还请小公爷教我。”说完又坐回人群之中,埋没于众生之间。
封晓心下感叹,本来以为开始便是这类问题,哪想到居然上来问的都是哲学问题。封晓虽然本科学的是文史了专业,但是研究生的课题却选择的是中国古代哲学研究,结果就是书院一系自以为犀利的问题,却撞上了封晓的枪口。此时面对如此问题,封晓也不慌张,昨日晚间在书房之内,封晓便将今日可能遇到的问题都仔细分析了一遍,这道问题同样没有逃出封晓所料。
有了准备,封晓从容答道:“万物皆有灵性,无目可视,无足可行,无首可知,无口可言者甚众。为何独独要将天提出来问?”
封晓反问,却不见有人出来解答,看来那人问完,便算完成使命,就不打算再冒头了。
见无人解答,封晓却也不在意,接着说道:“鼹鼠无目,却可查视幽冥;蟒蛇无足,却可游走草莽;书本无首,却可尽知万理;战鼓无口,却可响彻云霄。天虽无目、无足、无首、无口,却为何不能可视、可行、可知、可言?”
又是一阵喝彩之声群起,封晓回身行礼致谢,倒似此处是专为他一人开的道场一般。
书院之人此时已满是灰心丧气之感,之前众人责难,居然成就了封晓之名,这和众人之想相去甚远。没办法,到了这个时候,更要有人站出来,只要有一个问题难住了封晓,便多少可以解决今日尴尬。
果然,见年轻一辈无人敢出来应答,某位书院教习或者山长、院训之类的老者站了起来,开口问道:“封氏家学,自成一体,今日得见,三生之幸,老朽有一难题,非为请教,只是说出来与封家后辈探讨一二。”
哪知封晓听到他说完,对他摆了摆手,道:“你既倚老卖老,便无需说了。同辈请教,我自解答,你既然言道,出题探讨,学术一道,咱们便是平辈。你现如今还端着年岁渐长的架子,那便不说也罢,省我些口水,你也无需放下身段,折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