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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些士子们讨论的话题与秦相有关。范雎病故,蔡泽继任,相位更迭,政策当有所变,各国的应对措施也应不同。
“依我之见,蔡泽与范雎不同,其理念核心不在于战,而在于休养生息。由他替代范雎,至少六国可有些安生日子过了。”
“那可未必!秦王掌权已久,积威甚重,当年上将白起与丞相范雎也不可轻易动摇其意志,蔡泽不过刚刚入秦,根基浅薄,仅靠唇舌之利,扭得过秦王?听闻蔡泽学于燕,见逐于赵,前往韩魏求官无功而返,如今好不容易得秦王赏识,封了秦相,如何舍得这相位?哼,你们看着吧,这位秦相,八成要当秦王的应声虫!秦王图谋者,无非六国领土。纵然蔡泽上位,六国与秦仍只有战!”
“非也!七大战国竞争之势实为必然,然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蔡泽是聪明人,以战夺城,此举绝非上策。再则秦国刚刚经历数年秦赵之战的内耗,又灭了周室,此刻定然想着如何剿灭逃窜的东周公,化周入秦,短时间内,不会再发动如秦赵之战一般的持久战争。”
“附议!蔡泽师从何家?济然经济之学也!此学讲究休养生息,以逸待劳。一旦演变为如范雎执政时的情景,则无蔡泽一展长策之地,无功不受禄,蔡泽何颜立于秦廷?故有蔡泽身处秦相之位,则有六国变法之机。如燕韩魏楚齐之国,应把握时机;如赵国,应巩固变法。届时,七国崛起,强秦独霸天下的局面则不复往矣。”
战国之世,最先有变法理念的乃是魏国的李悝,而后又有吴起在楚国变法,可惜前者成效未能保持,后者遭到老氏族势力反弹,半路夭折。李悝乃自悟法家有所成的一杰出能士,与武学全才鬼谷子所走之道有所不同。鬼谷子侧重于武道本身,而李悝侧重于心法和理论。尽管如此,后来有着法圣之称的鬼谷子之徒商鞅也对其颇为赞赏和钦佩。至于吴起,虽于法家霸道上颇有感悟,但其本源出自兵家,因此法家弟子多不将其视为本派子弟。
继李悝与吴起之后,便是商鞅与申不害分别在秦国与韩国的变法,商鞅承其师鬼谷子‘法’道之精髓,又通读李悝的《法经》而有所悟,最终自创其道,写下了名噪一时的法家圣典《商君书》,商鞅也凭借此道而突破层层桎梏,直问法家霸道之颠峰。其变法使得秦国摆脱贫弱地位,可谓功不可没,且秦国是唯一一个将变法成果一直延续下去的国家。
再说与商鞅同一时代的另一法家大宗,法家霸道分为‘法’、‘术’、‘势’三派,商鞅占了‘法’道,申不害则占了‘术’道。若说商鞅的功法以强力著称,申不害的功法便以灵活多变显于人世。申不害变法使得韩国有了劲韩之称,然后,终究只是收一时之成效,未能延续下去,韩国也随着法令的没落而日益衰败。法令君出,这是变法最有力的保障,却也是最大的桎梏。试想,若是国君的子孙后代不再维护律法,变法成果该如何延续?
齐国有齐威王与驺忌的变法,其变法核心仅为整肃吏治,变法根基自然远不如秦国深厚。齐国经历齐威王、齐宣王、齐闵王而盛极,齐闵王甚至一度与秦昭王合称为东帝和西帝。然而,齐闵王时期,燕昭王为报齐宣王险些灭燕之仇,先与乐毅变法强燕,再令纵横大家苏秦入齐为间,劝得齐闵王穷兵黩武,众叛亲离,最后,燕昭王名正言顺联合五国攻齐,夺齐城七十余座,后来齐国虽光复领土,却也实力大减,战国之初的优势荡然无存。
燕昭王算是刘彻唯一能够看得上眼的战国燕国国君,其与乐毅一同变法强燕,使燕国扬名一时,然而究其根本,燕国行使的仍是周朝王道之政,乐毅同样出身兵家,非李悝、商鞅、申不害之流,专精于法。秦国变法能荫泽六世,燕国变法在燕昭王身故后就荡然无存,可见其薄弱。至于后来燕惠王、燕武成王之治,刘彻只能说一声呵呵了,燕武成王之后,便是刘彻如今的便宜祖父燕孝王。燕孝王虽然在刘彻的劝说下开始着手变法之事,但一则燕国旧势力比当年秦孝公变法时还要难缠,二则没有法家大才,刘彻实在不知道自家病病殃殃的祖父是否能撑得住,能撑多久。
最后是赵国变法。赵武灵王蛰伏十余年,最终凭借胡服骑射一举强赵,摘得战国之世最后一顶王冠。秦国的变法在于军、政两方面,而赵国的变革主要在于军队的变革,政治上虽有所触及,但到底不深。赵国变革力度虽不如秦国,却也远非其余诸国所能比拟。赵军之强使得赵国后来居上,成为六国中唯一有底气单抗强秦的一国。赵国经赵武灵王、赵惠文王而盛,变法成效日益巩固,至如今的赵孝成王时,因数十万大军在长平之战中被白起下令活埋,赵国战力大失,后赵孝成王与平原君等臣子力挽狂澜,休养生息,方才使得赵国恢复了些元气。至于其后继位的赵悼襄王和赵幽缪王,刘彻也只能说一声呵呵了。一个废了贤明的长子,改立宠爱的胡姬之子为太子,弄得朝中乌烟瘴气,另一个则宠信小人,驱逐贤将,导致秦军入关,自毁长城。如果他们不是自己抗秦时的猪队友的话,刘彻倒是很乐意看看他们是怎么犯蠢的。
一直指望猪队友也不是个事儿,贾谊都知道六国合纵只能口头上念叨念叨,或是摆摆架势,最终肯定是成不了的。刘彻觉得,还是先让自身强大起来才是最重要的。他没有打算阻止七国统一的进程,但他也不愿枯守着日益腐朽的燕国等着嬴政兵临城下。在武学方面,他想与嬴政一较高下,在治国方面,亦是如此。嬴政有先祖的荫蔽,有强大的国家作为后盾,他则有两世的记忆与经验,算起来也是各有倚仗,谁输了都没什么话可说。
一旁的赵政安静地跪坐着,听着众人的争论,他小小的脸上是那样的认真,尽管眼中时不时闪过迷茫。
每当遇到听不明白的地方,他或是低头思索,或是扯扯刘彻的衣袖,小声地问着刘彻。
每当这个时候,刘彻都能够感觉到赵政身上的韧性。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小赵政而言应该是枯燥且晦涩难懂的,可他却努力地去辨析那些话语,想要弄明白如今的天下大势。
赵政端坐在原地,睁着一双黑瞳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些对话的样子,竟让人舍不得去打扰他。
在这些辩驳之后,又有一场武斗,这一次的比斗受双方实力局限,远没有上一次儒派和纵横派之人的比斗来得精彩,不过赵政却看得目不转睛,拍手叫好。刘彻想,这应该是小孩第一次看到这种比斗。
“阿彻!”小孩的目光灼热地盯着刘彻:“以后,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对不对?”见刘彻点头,小孩抿出一抹笑容,双眼晶亮。
刘彻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被端上来并摆到他面前的时候。
他扭头一看,果然又看见了庄祁那张欠扁的笑容:“我竟不知,先生这样慷慨,当真是古道热肠!”
说到古道热肠几个字,他颇有些咬牙切齿。
庄祁一挥折扇:“难得有奶娃儿能够坐在这里听我们说上几个时辰,给你弄些喝的,也是应该的。”
刘彻将那碗羊奶推到赵政面前,赵政的双眼还胶着在比武台上,并没有注意到刘彻与庄祁的互动。感受到刘彻推了推自己的胳膊,他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茫然而疑惑地看着刘彻,像一只迷路的羔羊。
“既然是先生的一番好意,政儿,你便喝了吧。喝了,身体才会壮实。”
赵政乖顺地点头:“噢。”那难得的迷糊样,简直让人恨不得将他抱在怀中狠狠地揉上两把。
赵政小口小口地喝着羊奶,待他放下碗的时候,台上的比斗也结束了。他的嘴边挂着一丝奶白色的痕迹,脸忽然皱成了一团:“膻…好腥!”
眼见着刘彻开怀大笑的模样,赵政才反应过来,腮帮子鼓鼓地道:“阿彻,你坏!”
见状,刘彻笑得越发肆无忌惮,甚至还动手戳了戳小孩鼓鼓囊囊的腮。小孩赶忙松了口中的气,这才没有口中‘漏气’。
“阿彻?他是——”赵政指着庄祁问道。
刘彻随意瞥了他一眼:“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别理他。
赵政刚想邀庄祁前来同坐,便被刘彻岔开了话题,也无暇去搭理庄祁了。
庄祁被晾在一边没人理,摸了摸鼻子,也自觉没趣,没过多久便离开了。在转过身的时候,听着身后小孩委屈的嗔怪声,他的步伐停顿了片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身后两个小孩的相处模式与寻常玩伴有些不同。莫非是因为两个孩子心性都比一般孩子成熟些的缘故?
摇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脑海,他决定不再考虑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