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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君佑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怀表,亥正都已过了一刻,这才觉得身上一阵倦意。
身边冷清的感觉让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伸了个懒腰翻身下床,见璧容趴伏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手里握着笔杆,认真地写着什么。
这么晚了,这是在忙什么呢?
他悄悄地走过去,拿起自己搭在架子上的长衫披到了她的身上。
璧容被他一惊,忙回过头来,笑着
“爷怎还没睡啊?”
“这话该我问你,大晚上不睡觉,忙什么呢?”
“哎,最近大嫂新定了厨房章程,各房每月三十两银子,自己决定吃什么,我正苦恼这菜单要怎么列。”
沈君佑点点头,略一思忖道:“甭费劲了,回头我叫关恒找个会做南方菜的厨娘来,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了。”
璧容一怔,原来,他早就看出了她不爱吃府里的菜。
比起名分、荣华,男人在这些细枝末节处的点滴关怀总是能更轻易的让女人感动。
璧容丝毫没有察觉,此刻她的眼角都沾染了三分笑意。
“三房四房那边都还是用着大厨房,咱们还是不要先于人前了吧,反正现在有了小厨房,爷若是想吃南方菜,我来做就是了。”
璧容能想到的,沈君佑自是也能想到,他虽然恨那个人,可也不算白做了别人的利箭,许多事情还是要亲自动手才来的痛快。
“这些事情你做主就是了,只是莫要委屈了自己。”
再一琢磨,沈君佑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这嘴刁要吃南方菜的就成了他呢?刚想开口反驳,可看着面前那张浮在紫色迎枕上越发莹白的娇容,心里不由微微一颤。
罢了罢了,男人嘛,何必要逞嘴上功夫!
沈君佑大臂一揽,闻着怀中的淡淡幽香,嘴角勾勒出一抹邪邪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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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余妈妈走的这样急,这是要去哪啊?”
春暖花开的季节,四奶奶每日早上都带着秋姐儿到园子里来玩玩,打远处看见行色匆匆的余妈妈,心中好奇。
“四奶奶。”余妈妈屈膝行了个礼。
四奶奶忙侧过身子将她扶住,只受了她半礼。
“太太最近嘴里老是觉着没味道,吃东西也是吃个两三口便放下了,不过几日的功夫,夫人已经瘦了一大圈,老奴看着真是心疼的紧,这不准备去厨房亲自看看,做些模样可口的饭菜来。”余妈妈面色凝重,心里满是担忧。
四奶奶一听,立刻道:“哎呀,余妈妈,这可了不得,可请大夫看过了?”
“昨个儿大奶奶请来看过了,说是换季节,胃里有些寒气。”余妈妈只捡了些最模棱两可的话来回答。
四奶奶略一思忖,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里浮现。
“妈妈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娘家那边的三太太从前也是老犯这个毛病,后来有位名医给写了个食疗方子,倒是挺很有效的。”
“哦?”余妈妈心中一动,忙问道:“四奶奶可知道是什么方子?”
四奶奶蹙着眉头一副思索,“好像是道羊乳羹的吃食,不但健脾养胃,还能益气养颜。”四奶奶话音一顿,突然俯在余妈妈耳边,颇为神秘地悄声道:“听说这还是宫里传出来的秘方呢。”
羊乳羹……余妈妈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一番,东西倒确实是好东西,只是这功效她还得仔细问了大夫才放心。
如此一想,余妈妈忙笑着道谢:“四奶奶是个有孝心的人,老奴这就回去禀了太太。”
四奶奶略略客套了两句,便带着秋姐儿和余妈妈告了辞,径自去了前面湖中心的亭子里。
翌日一大早,余妈妈穿着紫红色的湖绸春衫急匆匆地走到了厨房,院子里砍柴的,洒扫的婆子们见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向余妈妈请安。
余妈妈不耐烦地摆摆手,径自撩开推门进了大厨房。
灶台上整整六个大蒸锅冒着白花花的热气,一旁的厨子们正端着锅有力地翻炒着。
“都什么时候了,怎的早饭还没有送过来,动作都麻利着点,仔细饿着了太太,你们一个个可都吃不了兜着走!”余妈妈厉声呵斥道。
仲禄家的听见声音立刻从后头跑了出来,一路催促着厨子们,满脸灿笑地给余妈妈请了个安,谦声道:“嬷嬷别生气,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昨个我吩咐你的山药羊乳羹呢?可做好了?”
那日听了四奶奶说的法子以后,她立刻就去问了专给大夫人瞧病的李大夫,李大夫说羊乳羹中加些山药效果更好。
仲禄家的一愣,仔细回忆着,可昨个儿确实没人告诉她啊!
面有难色地问道:“妈妈,这事……您是和哪个丫头说的?”
“我忘记了,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余妈妈的声音顿时变了调。
“那什么,昨个儿并没有人跟我交代……”仲禄家的越说声音越小,提心吊胆地看了余妈妈一眼,迅疾低下了头。
余妈妈听了面上阴冷,抿着嘴一言不发,只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瞪着仲禄家的,半响冷笑了一声,“看来这厨房要换主子了!”
仲禄家的只觉得那话里一语双关,眉头蹬蹬直跳。
“那什么,您看,这几个月实在是忙的厉害,新奶羊庄子上还没给送来,府里现在用的都是牛乳,要不……”
“放肆!太太吃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由你做主了,大夫指名说的是羊乳羹,你居然敢拿牛乳跟我充数,呵呵,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你这胆子长的可真是快啊!”余妈妈板着脸,眼睛微微眯起成一条线。
仲禄家的吓得一个激灵,她们一家子在大太太身边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奴才,平生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太太身边的余妈妈。
想当初,余妈妈和老爷娘的二姨娘杨氏都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吴氏在太太进门第二年怀大爷的时候被收了房,四年的功夫才生了一个女儿,被抬了姨娘,可是第二年便因为小产而丧了命,同年大太太生了三姑小姐月娘出生。
当时太太自己也刚怀了身孕,却让身边最亲近的余妈妈去照顾杨氏。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清清楚楚的。因为,杨氏喝的每一碗药,都是余妈妈亲自熬的。
“咱们院子里不是昨个儿刚牵了头羊回来吗?咱们就先借来乳救救急呗,这样余妈妈好交差,仲家嫂子也用不着这么为难。”
一个穿姜黄色素面褙子,三十来岁的媳妇扭着腰走了过来。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府里全是主子,哪个也不是她能惹的起的!何况,那二奶奶的本事,她可是亲自领教过的,面上带着三分笑,心里却是摸不到底。
仲禄家的一边想着狠狠地剜了那媳妇一眼,跟余妈妈赔笑道:“余妈妈,您看,这头奶羊是二爷前个儿刚弄来的,说二奶奶近日胸闷总是吃不下饭去,可是巧了,单子上列的也是羊乳羹,若是……奴婢怕是不好交代啊……”
余妈妈没有紧蹙看向仲禄家的,缓缓道:“说起来,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你家仲禄这大买办的差事怎么来的,想必用不着我多说你也清楚的很!以后接人待物长点眼力见,哪个该巴结,哪个不该巴结,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瞧,历来改朝换代可都是常有的事,若是不小心站错立场跌进了湖,可别怪我这个老姐姐没提醒过你。”
“嬷嬷说的可不是吗!我说仲家嫂子,咱们沈府自古以来最是尊崇孝道,就拿咱们老爷来说,对老太太可是孝顺有加,咱们下人做事,自然也得顺着长幼尊卑来不是!再说了这东西反正都是沈家的,不是婆婆吃,就是媳妇吃,总不会便宜了别人,二奶奶知道了也只会高兴的。”
余妈妈脸色微微有了缓和,向那个媳妇问道:“你是哪里当差的?”
那媳妇妇忙道:“我当家的叫王全,在外院给花房的宋买办跑腿,嬷嬷只管叫我王全家的就行。得亏了大奶奶的恩典,让我就在这厨房给仲家嫂子打打下手,干的都是些粗活。”
余妈妈点点头,淡淡地道:“我会和夫人说的。”
王全家的听了自是满心欢喜,连声道谢。
可仲禄家的此时却是心事重重,脑子里不断琢磨着对策,依着余妈妈的性子,可不会只挤一碗的奶,如此,它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或者把责任推给余妈妈这个始作俑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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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西落,只余一线嫣红的霞光,把天空染得分外妖娆。
“奶奶,要不先给您摆饭吧,早前四人不是派人捎了话回来,今个儿可能要晚回来些。”秋桐在一旁劝道。
“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还是等等再说吧。”
璧容歪在炕上,闭着眼睛,又有些昏昏欲睡。
“奶奶,要不先把羊乳羹喝了吧,这奶羊还是二爷特地让人从应县一户人家手里买来的,产的羊乳尤其的好。”
璧容睁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有些时候,她真是觉得沈君佑对她关心过了头,她不过是这几日吃的凉了些,脾胃有些不舒服,沈君佑便大张旗鼓地要去找大夫,璧容从小最怕吃药,声泪俱下地一番恳求这才劝住了,可他也不打哪听来的说是羊乳调理脾胃,便大张旗鼓地跑到应县去买了一头羊回来,弄得阖府上下无人不知。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是甜甜的。
就着秋桐递过来的碗刚喝了一口,璧容就蹙起了眉头,“怎么尝着味道有些不对?”
话刚说完,只觉得喉咙里一阵恶心,推开秋桐,伏在床边呕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