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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街,是沛城一条最不起眼的街道。因为它的不起眼,这条街成为了滋生细菌的温床。
这日下午,景墨提着白豆腐和几根细葱慢悠悠地走在南街上。从道馆回家绕远路要半个小时,而从南街穿过去却只要十分钟。道馆不管晚饭,景墨只好勒紧裤腰带,自己下厨。
“咕——”
肚子又叫了,景墨有些无奈。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道馆里找他切磋的小师弟越来越多,虽然有人主动送经验他挺乐意,但消耗了太多能量,就不见得那么愉快了。明明下午才偷吃了二师父的高级点心,现在竟然就饿了!
“喂!”这时,背后一个粗犷的喊声传来。
然而景墨却没听见,他脸色苍白,此刻揉着肚子,强忍着那股饥饿感,加快了步子。
在他身后,那个刀疤男脸色倏地很难看。他蓦地接近,粗壮的胳膊一把就拽住景墨的肩头,“臭小子,喊你呢。”
他比景墨足足高一个头,露在背心外的手臂肌肉虬实,这一拽起码用了八分力。然而,那高瘦的少年却纹丝不动。
半响,被刀疤男钳住的景墨,才转过头,露出一张精致的脸,眉头微蹙,“哥们,你叫我?”
少年一头碎发,刘海有些长。他眉眼细长,眼尾微挑,说话时下巴抬高,那张扬的模样实在和说出的话有些不搭。
或许,这张脸和刚才那道瘦弱的背影出入太大,刀疤男愣了下,狐疑地看一眼自己抓着的手掌,有点难以相信。
景墨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这伙人,笑道:“大哥,手能不能放下来。我……难受。”扭着脖子说话真别扭,这些人怎么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对啊,难受才对,才正常啊。刀疤男都没意识到自己听话地把手拿开了。
但是他没发话,旁边的黄毛却怒了,“妈的,小白脸!找死啊!”
还别说,景墨皮肤白皙,身材高而瘦,尤其是五官与其说英俊不如说清秀,确是块小鲜肉。
此言一出,刚才还笑眯眯的景墨却脸色一变。只听到“嗷”的一声,他一记左拳打出去。
刀疤男和旁边几个小弟顿时愣住了。
只见黄毛在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抛物线,落在几米开外的垃圾袋上。原来“嗡嗡嗡”围着垃圾堆的苍蝇顿时一哄而散。
“呵呵,小白脸是吧?”景墨看了眼僵在身后的几人,乐呵呵地问。
“我他妈——”黄毛一口脏话未说完,景墨抬脚就一踢,可怜的黄毛,又飞了出去。这次他的运气没那么好了,生生地摔在地上。
景墨慢悠悠地踱到他身边,居高临下道:“被小白脸吊打的滋味怎么样?”
那黄毛动了动嘴,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忍着痛,嘴贱道:“你他妈——”
“啪——”景墨就是一扇,那人的嘴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了起来。景墨眯着眼,道:“我家人好得很,轮不到你来操心。”
最终黄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景墨站起来,有点遗憾道:“哎,真没劲。”下意识地看了眼手上的豆腐和葱还在,才点点头,闲庭信步般,朝刀疤男那走去。
其他跟班,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景墨嘴角噙着笑,仿佛刚才那个一拳把人揍飞的人不存在般,他抬起手放在刀疤男的肩膀上,抬了抬下巴,“大哥,你是要找我切磋的吧?”
炎热的夏天,刀疤男却感到一阵冷汗。
景墨叹了口气,“可惜,现在饿得真没力气了。”
没力气?!一排跟班眼睛瞪得铜铃大。没力气把人揍飞,有力气的话,你还不上天啊!
“改天吧。”景墨盯着刀疤男,明明是好看的五官,却笑得像恶魔,他轻咳一声,像是在思考,“改天我给你打个八折。”
八折?什么八折!
正疑惑,只见景墨探出手掌,吐出三个字:“八百块。”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完全不像是练家子。
刀疤男呆了,什么情况?
景墨却像是读懂他的心事般,“预约费啊,我看你不是道馆的吧,非同门师兄弟找我切磋,总得意思意思嘛。”少年眉眼带着笑,明明好看地不得了,然而说出的话,却大相径庭。
刀疤男似乎怔住了。他顿了半响,才回过神,不过他也识相,知道今儿踢到铁板了,忙招呼小弟,“都愣着干嘛呢,赶紧掏钱!”
豆腐切丁,姜葱切碎。放油,爆炒豆瓣豆豉,倒兑好的辣椒油水调味,下豆腐煮开。最后起锅时撒上葱花。景墨就着这红烧豆腐,吃了三大碗。这才餍足地打了个嗝。
缺了角的饭桌上还放着一沓零钱:一百的,五十的;更多的是十块的,五块的。
景墨数了数,一共八百块,不多,也不少。他收进口袋,欠揍地想:当个混混,也不容易啊。
今天是他十七岁生日,就当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
木板床躺上去吱吱作响,景墨双手枕在后头,漆黑的眼睛好像发光般,盯着天花板。
过了今天,那个便宜老爹开始来找他了吧。
上辈子,就是在十七岁的暑假,他进了景家,改变了人生轨迹。
这辈子,他不想再浑浑噩噩,给人安排着过日子。也不想自己的财政大权握在别人手上,即使那人是自己血缘上的老子也不行。更不想,为一个人没心没肺地付出一切,不求回报,最终还心甘情愿地为他挡子弹。
啊啊啊!想到这,景墨在黑夜中都感到一阵胸闷。他翻了个身,下意识摸了一把胸口,那里,好像还能感受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重生已经有两年了,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景墨都在舔抵着那个伤口。上辈子,终究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一个身世显赫、能力超群甚至还长相俊美的直男,每天都有无数女人趋之若鹜,凭什么放下既得的一切,忍受着世俗的批判,接受一个倒贴的男人呢。呵呵,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吧。
这么浅显的道理,只有他自己,不愿看清。一辈子都画地为牢,束缚了自己也束缚了别人。
生命的弥留之际,能看到那个心如磐石的男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景墨自欺欺人地安慰,那一定是那个男人动过心的证据。是吧。
但是啊。这一世,他只想为自己而活。
翌日一大早,景墨就收拾了行李。去向几个师父辞行。
他一向是说做就做的果断性格,执行力强,做事也专一。要不然,上辈子也不会傻乎乎地爱一个人就不挪窝了。
也多亏了他的韧性和专注,景墨这才能在短短两年间,就在道馆里迅速崛起,好歹也成为大师兄了。而几个师父惜才,对他私下里做的小买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景墨背地里做小动作,嘴却甜着呢。要不然就凭景墨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如何能混地风生水起的。
景墨给师父师叔磕了三个响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几位师父,是他这辈子的恩人。不仅教给他防身之术,更给了他可以停靠的港湾。道馆,就像是他的家一样。让他在重生伊始找到了方向,不至于迷茫。
“你既心意已决……哎,去吧。”大堂坐着三人,中间是个精瘦的老头,身材矮小,站起来也不过一米六,却是景墨的大师父。他慈眉善目,声音洪亮。他发话了,另外两人自然点头。
临出门时,三师叔塞给他一张纸条,“景墨,到了打这个电话。报我名号。”
景墨也不客气,撺进口袋,回头看了眼大堂的两个师父。
“哎,走吧,走吧。也该走咯。”瘦老头双手背在身后,似在自言自语。
景墨鼻子一酸,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旁,三人中唯一没说话的胖老头,摸着胡须,惆怅道,“混小子,以后我的糕点谁解决啊。”
他的声音带着三分寂寥,散落在夏季燥热的风中。
景墨到达海市时,还是凌晨一点。绿皮火车弯弯绕绕,高速三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八个小时,坐得他快浑身酸痛。打了个哈欠,景墨找了家网吧,开个包厢。双人沙发,软软的,封闭式的空间,还带空调。正好睡上一觉,比火车站附近脏乱差旅馆其实好多了,重点是还便宜,一晚上才十块。
就是吵了点。
当景墨第三次吵醒时,他认命地爬起来。眯着眼看了眼不远处气得捶键盘的两个中学生,忍住想暴揍一顿的冲动,景墨走到前台,掏出三师叔的那张纸条,问:“保山区八一路249号……你知道往哪边走吗?”
那小哥本来极不耐烦,景墨很有眼力劲地递了根烟,小哥才慢吞吞地看了眼,狐疑一声,“这不是景泰酒店吗?”
“景泰?”景墨一愣。
那人以为他没听说过,解释道:“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景泰可是海市最有名的连锁酒店啊……”
不知道个屁!我知道的时候你连个胚胎都不是呢。
“谢了。”景墨虽然心情一下不爽了,但还是挂着笑,到底没把怨气撒在陌生人身上,道了谢后转身离开。
那小哥莫名地挠了挠头,他好像还没告诉怎么走呢。但他也不在意,只是好心提醒,“帅哥,地铁还没开呢!”
景墨站在门口,回头笑眯眯道:“我知道,我跑过去。”
小哥也笑了,“帅哥真会说笑,去那坐地铁也要半小时呢。”
可惜,门口已不见人影。
景墨真是用跑的。
虽然很多人说晨跑其实空气不好,但景墨习惯了。尤其重生以来,他很惜命,锻炼身体就是重中之重。
更何况此刻才五点,等地铁?那就是浪费生命啊。和景墨的惜命美学相悖。
好吧,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景泰?妈的,真是巧了。
他那个血缘上的便宜老爸就叫这名字,可不是巧了吗。
才一来到海市,就中头彩了。景墨觉得自己需要跑上十公里来冷静下。
于是他就跑了,不紧不慢地,沿途还欣赏了下与自己记忆里完全不同的海市。
快到酒店时景墨放慢了脚步。这时已经六点,大城市的私家车开始倾巢而出,赶早班车的上班族也出门了。景墨沉稳了下呼吸,在一家公园旁边找了个电话亭,按照三师叔给的号拨了过去,向对方说明来意。
“半小时后,你到大厅等我。”那人的声音沉稳而缓慢,应是个极其自制的男子。
高耸入云的景泰酒店就在眼前,景墨一时间有点恍惚。兜兜转转,他竟然主动送到便宜老子的眼皮下了。他也没想到,三师叔推荐的人竟然在这里工作,这和道馆什么毫不相关啊。
“喂!姓孟的,你给老娘站住!”
“砰”地一声,一个衣冠不整的男子从酒店侧门逃了过来,撞在景墨结实的身体上。景墨和那人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一愣。
男子一头卷发,五官俊美,本也算得上风流倜傥的模样。偏偏就是此刻□□着上身,那皮肤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暧昧之处,昭然若揭。
景墨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半响,才意识到这样盯着实在不礼貌,撇过了头。
那男子却没注意,他转过身关上那扇门,确认没事了,才松口气。腿部一弯,气喘吁吁地靠在墙壁上。
过了会,对方算是缓过劲了。低着头发现这傻帽竟然还没走,才抬起头,恶狠狠地叱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爷这么帅的啊!滚!”
呵呵。景墨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
孟阳!这张脸他还真是记忆深刻。上辈子这人仗着自己是娱乐公司的公子,吃喝嫖赌,嚣张跋扈,明明自己日日笙箫,偏偏还看不起景墨黏着蒋昊。妈的,至少他景墨至始至终只爱一个,不像孟阳,四处播种,管不好自己的裤腰带。
“喂!你那什么眼神?”大概景墨的视线太过犀利,孟阳炸毛了。
“我是这儿的员工啊。”景墨答非所问,这么接道。
“什么!呿!”孟阳轻蔑地笑了声,他根本不把一个农民工放在眼里,“我劝你该干嘛干嘛去。没看到本少爷在这休息嘛。”
“休息当然可以啊,”景墨突然蹲下来,露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但你刚刚损害公共财产,按照规定,得负全责,我不能不管。”
即使是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景墨时也眉眼带笑,一副好相与的模样。
孟阳一下子抬起头,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景墨。半响,他蹦起来,咧着嘴,似乎气坏了,“你他妈哪只眼看到我损害公共财产了?”
景墨眯着眼睛,看了眼那扇门,把手中的包裹放下,凑过去,像模像样地细细检查了下。
这门确实没坏。但是,景墨才一碰上去,不知道怎么的,只听“咯吱”清脆的一声响,那门像是有人用铁锤使劲抡了一下,从一个点往四面八方扩散着,碎的那叫一个兼具艺术性和创造性。
卧槽,那可是红花梨木门啊,厚实着呢。虽然是木制的,但刚才撞在上面肉痛的触感还未消失,孟阳看着那一地狼藉,有些呆。
看了眼这小子瘦瘦的身板,孟阳懵逼地想,难不成真是他刚才冲击力过大……?
“这门是非洲进口的,看你无心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一口价,两万。”
“两万?!”!孟阳本来有点悻悻然,这会眼睛都瞪圆了,傻逼一样看着景墨。
麻痹,一扇门两万!就这一撞就碎的破烂玩意儿,给两千都嫌多!
孟阳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乡巴佬是来找抽的!
“看什么?再看那河东狮吼可要追过来了!”景墨意有所指道。
还威胁!孟阳脸都绿了,一把就勒住景墨脖子,恶狠狠道:“你丫是不是找打!”
景墨缩着脖子,一副吓尿的模样,却勾着唇,心里摇旗呐喊:快快快,动手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师父可是说过,不能凭借武力揍人,只能正当防卫。
“孟阳?你干什么?”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之时,一个低沉浑厚的男音打断了两人。
这个声音?!蓄势待发的两人皆是一僵。
只见来人戴着棒球帽,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看不透彻。松松垮垮的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反而衬得他双腿修长。
男人走得极慢,但是一步一步,像是姿态优雅的猫,又像是闲庭散步的豹子,浑身上下都张扬着肌肉和力量。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驻在他身上。
孟阳心里一阵发苦。
景墨心里也苦:哎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