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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桃朔白找齐药材,配好了丸药。
薛平贵已被唐王封为平辽王,府邸在都城长安,于是他没去城外寒窑,直接去了长安城内。平辽王府十分好找,如今薛平贵乃是新贵,风头正盛,街市上随时有人谈论薛平贵。桃朔白留心听了听,果然都是赞薛平贵勇猛有谋、战功赫赫,又赞其有情有义,不忘糟糠之妻,当然,眼红羡慕者亦有,却不敢明说罢了。
寻到平辽王府的位置,静待天黑,桃朔白这才隐藏行踪潜入。
这座王府并非新建,但整齐翻新过,占地面积又大,屋宇众多,十分气派。此时晚饭刚过,府中下人来来回回十分整肃。桃朔白正欲做法寻王宝钏气息在何处,恰好见几个碧衣罗裙的妙龄侍女捧着茶盏巾帕等物朝一个院子走,跟进去一看,服侍的果然是几位主子。
堂中饭桌刚撤,侍女们端盆捧帕服侍,又递上茶水。
正中上位端坐着个四十来岁的英伟男子,一看便是常战沙场,眉眼英挺、眼神锐利,浑身肃杀之气。在左侧椅中坐着位明艳动人的美妇,锦绣罗裳,珠围翠绕,一边拿着帕子给身边的一双小儿女擦拭,一边与上座男子说话,并非是温柔娴雅之态,但举止中自有一股爽利明快,二人间更是有着脉脉温情。
乍一看,谁都不会怀疑这是和睦的一家四口,右侧那位明显被风霜侵蚀颇现老态的妇人,哪怕浑身衣饰贵重华丽,也难掩尴尬处境。
代战言笑之间暗中打量对面之人,微微诧异,对方反应竟和想象中不同,不是太蠢,便是城府极深。思及其苦守寒窑十八年,无疑是个傻子,但作为曾经的相府千金,名满都城的才女,真没蠢笨到如此地步?
王宝钏一直嘴角含笑,哪怕容貌不再,仍旧让人觉得从容优雅、宽和慈善。她望向薛平贵的目光满是敬爱与满足,望向一双小儿女是柔和宠溺,看向代战,则满是钦羡,丝毫没有嫉妒阴暗。
薛平贵本就对王宝钏有愧,见她如此对代战和儿女,愧疚更盛。
王宝钏自然觉察了薛平贵的目光,却在心中嗤笑。
前世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宽和慈善,哪怕苦涩不已,为了薛平贵,仍是努力接受代战母子。因为她年纪大了,又多年劳苦亏损了身子,心知不可能再有孩子,便将代战的一双儿女视若己出,哪怕这两个孩子次次给她没脸,她都忍了。
这一世,再也不会犯傻。
薛平贵放下茶杯,开口道:“宝钏,往后你与代战皆为我妻,不分大小偏正、平起平坐。”
闻言代战忙起身说道:“薛郎,这如何使得?宝钏姐姐在前,我在后,理应姐姐为大,我做小。况姐姐守在寒窑等候薛郎十八年,这份情谊令人感动,我何德何能与姐姐相提并论,岂不是羞煞我了。”
“可是……”薛平贵迟疑,尽管代战这番言语令他动容,但代战的身份摆在这里,更何况代战跟了他多年,又育有一双儿女,于情于理都不能偏待。
在薛平贵的私心里,也不忍代战做小,尽管王宝钏才是发妻,当初二人也是情意相投,但已过去十八年,曾经娇妍动人的相府千金已成了沧桑的村中老妇,与他多年夫妻相守相夫教子的乃是代战,他对王宝钏是责任和愧疚,对代战才有夫妻情谊。
原本回来时薛平贵没想那么深,只想到若王宝钏还在等他,自然不能辜负,代战也说不会计较,然而真的相处起来,才发现问题很多。头一个,二人的名分得定下,他如今授封为平辽王,府中自然要有位王妃主持中馈,另外王妃有诰命授封,宫中节宴都要出席。
曾经的王宝钏没想到这么些,只看到薛平贵的真诚与为难,又想着代战对薛平贵助益良多,有身份又有子女,自己却失了年轻颜色,有心退让。当时薛平贵与代战一力劝阻,于是二人平起平坐,一个居于东院,府内人称东院夫人,一个居于西院,府内人称西院夫人。几日后王宝钏便回过味儿来,她这个东院夫人不过就是个名头好听,还只能唬唬她自己,外人提起平辽王府女主人只有一个——平辽王妃,代战。
那时她明白被人哄骗又如何?身体垮了,以养病为名连东院都出不得,短短十八天便“病逝”了。
王宝钏苦涩笑道:“平贵,当初你去从军,我日日悬心,就盼着你回来团聚,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八年。尽管日子过的苦,我却从未后悔嫁给你,我早知你不是平庸之辈,定有施展抱负才华的一日。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功成名就,我心中只有欢喜。你在外多年,何尝不孤单,能有公主垂青于你,甘愿伴你左右,又生儿育女,我唯有羡慕。公主也不容易,何况还有儿女要顾及,岂能让公主做小?便是平起平坐也不合适,到底平辽王妃只有一人。”
代战微微变色,想不到王宝钏反应如此之快,看来原先准备先糊弄的打算行不通了。
不等代战言语,王宝钏又道:“我这身子自己知道,是不能为薛家延续血脉了,为了孩子,也该公主为正。不必觉得于我有愧,能与你平安团聚,我已是满足了。”
“宝钏……”听了这番话,薛平贵心中翻腾,原本的几分愧疚化做十分,越发难以抉择了。到底王宝钏是他发妻,苦守了十八年才团聚,在百姓中颇有坚贞贤名,连皇帝都关问过,赞其贤妻,若真让宝钏为侧,他还有何颜面出门?
代战跟了薛平贵十来年,如何不了解这个男人,一看他犹豫,心中大恨,不得不再次表态:“姐姐切莫如此说,所谓先来后到,我后嫁给薛郎,如何能在姐姐之前?况姐姐坚贞之名天下皆知,若委屈了姐姐,我与薛郎还有何面目出门?望姐姐成全了我吧。”
代战忍恨说了这番话,乃是料定薛平贵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委屈了儿女。只要暂时先稳住局面,这个碍眼的王宝钏早晚得消失。
王宝钏焉能不知代战心思,故作焦急望向薛平贵:“平贵,你劝劝公主。”
“今日晚了,改日再说吧。”薛平贵本觉得二人平起平坐很好,不偏不倚,谁也说不出不是来,谁知二人一直谦让,事情没个定论。薛平贵觉得此事莫不如报与朝廷,看看朝廷有何态度。
王宝钏忽而说道:“平贵,我娘病了。”
薛平贵一顿,语气莫名:“那你回去看看,需要什么让管家准备。”
这话意思明白,薛平贵并不打算去登王家的门。当年王家看不起他家贫,不肯女儿下嫁,言语多有辱没,甚至为不认他这个女婿而与女儿断了关系。回思往事,薛平贵心头仍是气难平,如今他功成名就,王家却处境堪忧,他自然没心思再去见当初辱没自己的人。
代战再度诧异,早前听薛平贵讲过王宝钏此人,原以为与娘家断了干系绝不会轻易低头回转,谁知意外一出接一出,令原本信心满满的代战不由得焦躁起来。仅仅一个王宝钏就出乎意料,再加上个王家,又有两门极有权势的姻亲,只怕这平辽王妃之位只会落在对方身上。
王宝钏才不管代战怎么想,借故身子不好要回去歇息,一脸落寞苦涩的先行离开。
薛平贵叹口气,对代战说道:“宝钏她这些年不容易,身子熬坏了,明日请个太医给她看看吧。”
代战正愁不知如何对付王宝钏,听了这话心头一亮,一副感同身受:“薛郎说的是,姐姐身体确实要仔细调养,我定请个好太医来看诊。”
薛平贵点点头,并不多疑。
代战的公主之位是朝廷赐封,其父原为藩王,因功赐了国姓,代战的地位自然特殊。薛平贵能封平辽王,这其中自然有代战的缘故,宫中太后又对代战颇为和蔼,所以代战请个太医还是很容易。
且不说薛平贵与代战二人各怀心思,回到东院的王宝钏闭了房门,卸下脸上伪装的笑意,眼泪滑落而下。哪怕早已经历过一次,心依旧会痛,越痛越后悔当初草率,甚至不惜与父母断了亲情。母亲知她寒窑度日辛苦,时常暗中接济,说是瞒着父亲,但一家之主的父亲岂能真不知情?偏生她为了争口气不肯服软低头,让父母操碎了心。
桃朔白显出身形,施法隔绝了屋内声音。
“桃公子!”王宝钏见他突然出现,又惊又喜,又朝窗外望了望,十分忌惮。
桃朔白会意:“不必担心,我做了法,外头听不见你我说话。”取出配好的丸药递过去,说道:“你的身体亏损严重,兼之好的太快未免引人注目,这里头有十颗丸药,会从内而外改善调养你的身体,你每十天吃一粒,循序渐进最为稳妥。”
“公子大恩,王宝钏无以为报。”王宝钏十分感激,却也越发疑惑。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不明白对方图什么。
“职责所在。”
职责?
思及初次见面的情景,又见识了他的手段,王宝钏不由得猜测他身份神秘,不是常人。总归能报仇便罢,别的她也不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