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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未央宫内,缟素满庭,高高挂起的白色灯笼到处可见,停放着皇帝棺椁的大殿之上啼哭声嘤嘤不绝。吕后及戚夫人分别带着太子刘盈、长公主鲁元、淮南王刘长、赵王刘如意,跪在皇帝棺椁的左右两侧,为新丧的高祖皇帝守灵。
七王子刘长跟在鲁元公主的旁边,和姐姐一起悲泣泪流。
他的生母赵姬在他出生后就已经自杀身亡了,刘邦下令让吕后将其收养。鲁元公主可怜他自幼无母,更可况赵姬曾经是自己府上的舞姬,故此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在今天这个守灵之夜,她特意让年幼的弟弟与自己并肩而跪,守在母亲吕后身旁。
戚夫人泪如雨下,一双美目肿成核桃,绝美的脸庞上泪迹斑斑,犹如带雨的梨花,我见犹怜。赵王刘如意跟在母亲的后头,头缠白带,身穿丧服,一样哭得双眼通红,泪水湿透了玉雕似的脸庞。
太子刘盈身穿重黑丧服,外披缟素麻衣,跪在吕后的身边不住地拭泪。他声音早已哭哑,嘴里低声喃喃“父王,父王”。相隔三尺之外,整齐地跪着高祖生前宠幸过的众位美□□妾,有封号的尚能入殿守灵,没封号的只能远远地跪在殿外,以表哀思。
其余的宫女和太监跪在更远的地方,有的呜呜嘤啼,有的低首抽泣。皇帝发丧后的守灵之夜,谁也不敢让哀哭止歇。可太后和未来的新帝都在殿堂之上,他们又不敢造次,只好低声哭泣,有一下没一下地哭得断断续续。
为奴为臣,何时哭何时笑,看的还是主子的脸色。
白烛摇曳,呜咽满殿,嘤嘤不绝。
吕后云鬓高耸,几缕银丝夹杂在黑发之中,发鬓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双目紧闭,烛火下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似悲似恨更似怒。
“全都给我退下!”一声斥喝忽在殿中响起,殿上的啼哭骤然歇止,刚刚还在抽泣的众人全都看向吕后。
只见她的右手按在太阳穴上,眉头紧皱,似乎被一夜未歇的啼哭声吵得头痛又心烦。
戚夫人咽声道:“陛下新丧,我们这些受过皇恩的姐妹们不过想多陪陪陛下,寄托哀思,姐姐怎么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陛下生前是多么地宠爱如意,他一定还想多看他几眼的。”
吕后冷笑道:“放心吧,那些想陪伴陛下左右的人,将来有的是时间留在陛下的身边。”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戚夫人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吕后没有理会她,径自站了起来,唤道:“常满!”
“奴才在!”内务总管太监常满俯身应道。
“传本宫懿旨,先帝龙威千古,万寿奔天,众等宜静默哀思,无益的啼哭只会惊扰圣灵。从今日起,守灵之责就由本宫及太子轮流执守,其他人在各自的宫中祭拜、早晚至大殿上进香三炷即可,无须留殿守灵。”
这分明就是不让其他后妃和庶子在殿前守灵!
常满躬身领旨,立即依言而行,传令殿前守卫将众人送回宫去。
戚夫人哪肯干休,“先帝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趾高气扬,眼里可有先帝?可有新帝?”
吕后凤目含怒,淬了冰的目光扫向刘盈;刘盈不敢迎目而对,自顾低下了头。
“太子殿下,您是即将登位的新帝,对于守灵的安排,您意下如何?”吕后的声音和她的目光一样冰冷。
在母后的目光之下,刘盈就像老鹰翼下的雏鸡一样,惶惶回道:“母后所言极是,儿臣没有异议。”
刘盈一说完,吕后立即拂袖下令:“传本宫懿旨,所有人回宫静守,没有本宫的允许,今夜谁都不能踏入殿门半步。”言罢,众人莫敢不从,急忙行礼退下。戚夫人和刘如意也在殿前守卫半恭请半强拖的情况下被押送回宫。
嘤泣不休的深夜,终于恢复了平静;空荡荡的大殿上,只余下吕后一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去,目光深沉,仿佛隔着重重厚重、雕龙画凤的棺椁,还能看见那个躺在里面的人。
“终于……又只剩下你和我了。”幽幽的叹息回荡在殿上,却连清风都没有作出回应。
烛光点点,长夜深深,时光仿佛回到新婚的那夜。她坐在大红色的新床边上,惴惴不安,互握交叠的双手紧张得渗出了汗水。鲜红色的丝帕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她只能靠外面传来的那些声响稍微做出判断,等待丈夫进入新房的一刻。
时光匆匆,狼烟阵阵,谁又会想到,多年以后,那个被大家嗤笑不务正业的泗水亭长最终竟能入主长安,一统天下。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丈夫的身边已多了红颜,少了爱怜。
长长的布幔之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出来吧。这殿上只有一个死人,还有一个死了心的人。”吕后冷道。
审食其从布幔之后现身,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影。
“高祖皇帝身亡,正是诛杀众将的大好时机,为什么不让本宫趁尚未发丧的时候,把他们一举歼灭?!”谋划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等到动手的一刻,阻止自己的居然是身边这个多年的心腹。
面对吕后的质问,审食其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陈平、灌婴在荥阳有十万守兵,樊哙、周勃在燕代的驻兵更有二十万。他们都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的开国大将,我们贸然下手的话,只怕他们会连兵攻入长安,到时大汉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现在不杀,万一他们被戚夫人那个贱人所惑,拥立刘如意为君的话,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事情到了最后的一刻,她不能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把属于她儿子的帝位夺走。
这两年立储之争纷扰不断,要不是先前他们得到了商山四皓的帮助,如今太子宫内住的恐怕就是戚夫人母子!
审食其回道:“要对付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不能急于一时;我们现在首先要对付的,是高祖留下来的那些宠妃和王子们。他们才是太子登位之路上最大的障碍。”
“高祖的八位王子当中,母妃尚且在世的,就只有赵王刘如意和代王刘恒。刘恒的母妃薄姬不得宠爱,早就跟着自己儿子被遣到分封的代地生活,在宫中无宠无势,不足为患。倒是那个戚夫人,仗着先帝的宠爱,一直妄想让如意当储君,我们确实不得不防。”
“娘娘请放心,臣已有对策。”
吕后抬目,仔细地听他继续道:“先帝归天,分封各地的诸位王子陆续奔丧而来。我们大可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众人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任何人有谋逆之意的,或者意图另拥新王者,就……”审食其一手抹颈,做了个杀的动作。
吕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原本苍白的双唇终于有了滋润的颜色,多日来心头上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宫里有我掌控着,你放心去做你该办的事情吧。”
“诺!”审食其躬身一揖,步履轻盈的身影再次没入长长的布幔之后,从密道中退了出去。
夜已深沉,供在案台上的香烛眼看就要熄灭。吕后带着笑意,俯身点燃三炷新香,重新换上。
“老刘啊,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和他商讨怎么对付你那些妃子和儿子的事情吗?”她对着棺椁轻声说道,就好似当年在田间茅屋内和丈夫谈论家常一样,“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到,你对我的亏欠,我是如何讨回来的!”
大殿中烛火盈盈,宫墙上孤影摇曳,时间无声息地在孤寂的未央宫内流淌着,让人分不清是当年,还是现在。
正如审食其说的,刘邦分封各地的众位王子和诸侯王一听说皇帝驾崩的消息以后,立即启程赶往长安。
长安城内外灯火通明,一为先帝挂丧,二为迎接众位王子及诸侯王。
刘恒和母亲薄姬赶赴在前往长安的路上,一路的奔波劳累让原本体弱的薄姬更添病容。车子在路上快速地奔跑着,忽然一个颠簸,薄姬忍不住干呕起来。代王妃吕姝顾不得自己有孕在身,慌忙将母亲一把扶住。
同车的乳娘怀里还抱着年幼的小王子,慌张地连声呼喊:“快停车!快停车!”
“吁——”在队伍前方领头的刘恒和张武急忙拉住□□的骏马,示意队伍稍停,调转马头,回去查看女眷们的情况。
“母亲,你怎么啦?”刘恒急切地问道。
薄姬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嘴角,稍微稳住自己的神色,回道:“我没事。你快看看姝儿和小苾儿怎么样了?他们一个身怀六甲,一个年纪幼小,这一路奔赶的,还真苦了他们。”
刘恒回过头去,才正想询问妻子的情况,吕姝就已经先开了口:“夫君毋忧,姝儿没事。托父王洪福,腹中孩儿一切安好。至于苾儿,你看,他还在乳娘怀里睡得正香呢。”
“这就好。你有孕在身,切不可勉强而为。”看见母亲和妻儿都没有大碍,刘恒也放下了心。
张武侧身下马,对刘恒拱手行礼,问道:“代王殿下,这里离长安就只剩下几里的路,我们是停下来稍作休息,还是连夜赶入长安?”
刘恒看了母亲一眼,心意更加坚定,“赶赴长安!”
“诺!”张武领命,率众人继续前进。
长长的队伍再次启动,迎着月色,往长安的方向继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