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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天授帝既然留下月璇在后宫盯着,只要稍微查一查,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毕竟,夜行卫是天授帝最重视的监控力量。
月璇和卫终顺着各方线索,查到做那引路小内侍“干姐姐”的留春阁宫女,那宫女招供,说是贵妃身边的白芨装个好意帮忙,告诉她北门入重华宫距离最近,不会误事。
她才去建议她的“干弟弟”走重华宫北门的。
白芨百般狡辩说只是好心,不知道会有麻烦……
可天授帝不听这些,谢贵妃就倒了霉,手上没捂热的凤印,被天授帝给收走了,把管理后宫的事都交给了月璇。
然后转身,就去看王美人了。
王美人千盼万盼,皇帝终于去看她了。
555555555……
那梨花带雨的委屈,小意殷勤的温柔,初为人母的喜悦,就不提了。天授帝也高兴啊——是男人,到五十多了还能得子,说明啥?
哈哈哈哈……
天授帝看王美人是怎么看怎么好,立即将她升为嫔位,赐“温”,为温嫔。
一高兴,天授帝就留下陪温嫔用膳。因温嫔孕期快到三个月了,正是害口的时候,面对一桌子丰盛的膳食,却根本没胃口,小脸儿忍着恶心都变白了,一看就十分可怜,还一直赔罪。
不过这也没挡住天授帝的开心,想着是他的“小十郎”在折腾,怎么都没办法生气。叮嘱太医小心伺候,还叫月璇派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宫女过来,就满面春风的走了。
……
重华宫。
沐永新没个长性,坚持了一会儿,发现他心目中的男神真的好冷淡,也不大敢继续纠缠。
不过美人怎么看都没个够,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就打了一小会儿瞌睡。然后被沐慈派人通知广陵王,直接把睡得呼呼的小家伙接出宫去了。
广陵王见寿王家孩子倒霉,心知他儿子也不是个消停的,更不着调。他一颗心本来提到嗓子眼了的,发现自家儿子全须全尾送出来了,居然睡得没心没肺,可见没受罪,心里就很感激沐慈了。也给了许多礼物,表示谢意和歉意。
沐慈却不觉得他做了什么好事,不死狗和小孩——这是最基本的人性!但他还是收了礼物,没浪费时间推辞,反让人不安心。
因着今天侍读官过来,天授帝也有喜事好高兴,就没有带奏本来给沐慈“看看”。一直到午膳时间,也没见一天到晚跑重华宫的天授帝过来。安庆还担心沐慈难受,却看他根本没受影响,很淡定看完书,吩咐开饭。
安庆看沐慈这么淡定,也就不东想西想了。
沐慈很礼貌地请了沐若松和沐广悌入座:“一起坐下用膳。”
这态度堪称温和,对比被送走的两个人,沐若松和沐广悌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沐若松知道,藏在沐慈淡漠外表下的,是一颗柔软善良的内心,至少这不是一个有坏心眼的少年,对沐慈的印象就更好了。
牟渔在宫里呆着,午间一定来陪膳,今天他也奉了皇帝的命令过来的。沐慈也请他入座。四个人不太熟,互相打招呼,都没寒暄,保持安静用膳。
吃完了,沐慈又去书房,牟渔拉着沐慈道:“殿下,出去走走,总坐着不好,消消食。”
“不去!”沐慈知道他有话说,不打算去。
“陛下有话,让我和您说。”牟渔道,手里钳着沐慈纤细的手臂,根本不放。
沐慈几乎被他半架出去,两个侍读官还要跟,被安庆制止了。
到了外头,沐慈淡淡说:“阿兄,我自己会走。”
牟渔才放手,两人一路并排,走向北边的小树林……这回这地方是真没人敢过来了。牟渔还是保险起见,走的够远,见沐慈走的辛苦,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脸上却依然苍白,一点运动后的红润都没有。
牟渔拧眉道:“殿下,刚才怎么又不肯好好吃饭?”
沐慈闲适地看着左右的风景,淡淡回头看牟渔一眼,才回答:“能吃这些已经很好了。”
牟渔眉头拧得更紧,直觉再说肯定没效果,可只要看到这少年白得透明的脸色,还有那尖尖的小下巴,瘦到只剩骨头的手臂,就是没办法铁石心肠不管。
也不知道自己操的什么闲心!
最主要,操心了人家根本不在意,不需要。
牟渔只好安慰自己,我这是在奉旨关心呢,于是继续劝:“殿下,要是吃腻了小厨房的膳食,想不想吃宫外的?我下回出宫可以给您带。”
“谢谢,但不用,你外带进来都冷透了。”沐慈觉得在自己没胃口的时候聊美食,只会觉得胃里更难受,不想继续聊,摆摆手道,“说正事,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牟渔才收了心,把寿王世子的处理告诉了沐慈:“寿王说要把王妃和世子都送去雒县的庄子,还请了五十御林军保护。”意思就是已经派人盯着了,不该乱传的消息,一个字也蹦不出去。
“嗯,”沐慈问,“雒县在哪?”
“东边魏州境内。”
“远吗?”
“距离天京城一千八百里。”
“哦,够远的。”沐慈随口应一声,好似不放在心上。
牟渔又道:“陛下让我知会殿下一声:他有些事,脱不开身,上午就没过来。”
“嗯。”
“下午有时间陛下可能会过来。”
“无所谓,他是皇帝,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是他的自由,用不着对我交待。”沐慈背靠树干,平淡道。
牟渔观察了沐慈半天,没发现他脸上有任何怨怼或失望的痕迹,依然是平静到冷漠。他对这个少年异于常人的神经也算无语了。又为他这种什么都不在乎,一点都不积极去抓住点什么的态度着急。
后宫都欺到你头上,让你死死得罪寿王了,你知道吗?
少年,你这么聪明,争个宠实在太简单了,服个软能为难死你?
沐慈淡淡瞥了欲言又止的牟渔几眼,道:“阿兄,皇帝没让你说的,你不用说。”
看,被嫌弃了,牟渔的眉毛拧得死紧,脸上寒得能刮下几两霜。
“你到现在还是‘陛下’‘殿下’的叫,表面上是已经喊习惯了,可也说明你心里是清楚的。”沐慈道。
牟渔心里一想,的确如此,潜意识里,他还是没办法把自己,当做“子”,“兄”看待。
“阿兄,不该管的你就别管了。”沐慈道。
牟渔开始瞪沐慈……冒风险管你,真的一直被嫌弃啊。
沐慈转个身,道:“回了,我看你这马上要忍不住的模样,替你难受!你看我这性子,心里也不舒服。”
对,不舒服极了!
牟渔扯着沐慈手臂,就把他按在了旁边一颗树上,单手撑在树干上,把沐慈困在双臂间。
他面对沐慈,总没办法冷静,轻易就被挑动情绪。或者说没有一个人能在面对沐慈这奇葩性格,这张毒嘴的时候,能保持淡定。
——你出格的事干的也不少,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争取一点利益呢?
牟渔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
牟渔被打断,十分不爽,继续道:“你知道什么?陛下他……”
沐慈用手指点在牟渔的双唇上……被牟渔一把抓开,继续说:“又有了……”
然后牟渔嘴又被堵了,这回……唇间的触感柔软温热,是沐慈软软的唇……混着一股清淡的香气。
沐慈很快退开,用没有沾染到任何一丝情绪的幽黑双眼,看着牟渔,平静道:“老毛病改不了,非要这样,才能堵住你的嘴!”
牟渔:“……”他简直要抓狂,冷冷瞪了沐慈半天,见他一点不怕自己的冷气压,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死这个少年。
“这里没有人我确定,不会有人听见!”牟渔憋屈道。
“我会听见,你会听见!”沐慈依旧是没有烟火气的淡定,“我不想让你面对皇帝的时候,会觉得心虚。阿兄,你可以对着皇帝跪下,但我不想让你对他低下头来。懂吗?”
牟渔只觉得冰封的心,被一种很柔软的东西给击中了!
沐慈道:“所以,不要总莫名其妙为一点小事,越过一些不能越过的界线。”
“不是小事!”牟渔。
可沐慈的逻辑是这样的:“你还有这闲心拉我来散步,可见都是小事。”
牟渔:“……”
感情还是自己不够镇定!
“我这里哪天没有事?你也管不来这么多,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就可以了。”沐慈叹口气,忽然柔软下来,双手抱住牟渔的腰,倚靠在他怀里,把一半的重量交给牟渔,叹息般说:“我有点累,借一点温暖,让我能继续往下走,阿兄。”
阿兄?
牟渔第一回听到这个少年还有这么柔软的强调,只觉得比自己更铁石心肠的人都扛不住,反射般把人抱在怀里。
沐慈很满意,又软软地说:“阿兄,揉揉背,撞痛了。”
牟渔心软,一口令一动作,给沐慈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干嘛?
沐慈声音清冷,低而轻缓地说:“我都知道,心里有数,你真的不必多说。”
“嗯?你知道什么了?”
“后宫有人找我麻烦,天授帝给我撑腰,反而让局势对我更加不利。因为你一脸‘我要到霉’的表情……说真的,我今天见到你这样子,差点没胃口,好在小侍读官长得还挺可口。”
“……”还是我影响您老人家胃口了?
“放松点,我喘不上气。”
——我想掐死你,你知道么?但牟渔还是放松了点。
“至于具体原因,你没必要说,皇帝自己会来说,他憋不住的。”
牟渔心道:憋得住也能被你三言两语,弄得憋不住了。
“我迟早会知道的。你提前说等于泄密,你只是成了我的义兄,却还是皇帝的人,并没转成我的唯一所有人。”在牟渔有反应之前,沐慈离开他的怀抱,“而且,早说晚说,我也什么都不能做,所以……真的没关系,都是小事。”
牟渔放开怀里的少年。
沐慈问地一针见血:“别为我担心,我不至于掉价去跟后宫的女人争宠。再说,皇帝的宠爱,管什么用?”
牟渔无法反驳,因为天授帝的宠爱一贯不靠谱。
“一碗米饭人人需要,是因为必不可少;金银珠宝人人争抢,是需要提升价值。”沐慈摸一下牟渔的脸,道,“我不瞒你,皇帝需要我,不是需要感情,而是需要我本身的价值。我也从未把自己定位在后宫争夺上,那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我只要在皇帝心目中的价值足够大,就能站得足够稳当,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未必能撼动我,你明白了?”
是的,牟渔明白,沐慈对上谁,谁都要倒霉,只是因为在天授帝心目中有天平——沐慈是必需品,沐慈的价值大于其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小伎俩都没太大作用。
牟渔这才惊觉,这个少年简直一眼就看明白了如今局势,看穿了天授帝的本性,善加利用。他从一开始的所作所为,都有明确目标与计划,将一切掌控在手,不动声色见竟然走到如今这一步。
天授帝看上去,已经没办法舍弃沐慈了。
沐慈道:“当然,我还是要谢谢你,尽管你经常不够理智,总给我惹麻烦。”沐慈对牟渔招招手,率先往前走。
牟渔都快气笑了,他……居然被评价不够理智,惹麻烦?
玛淡,关心一只狗也比关心你好!
沐慈似有读心术,头也不回说:“下午皇帝来,憋不住爆出来的消息,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装惊讶了?这世上也只有你会造成我这种困扰。”
牟渔“?”
“不惊讶的话,皇帝会觉得:临渊那家伙居然先告诉你了,都不留个惊喜吗?后来就会怀疑,临渊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我表现出惊讶的话……皇帝又会觉得:临渊没告诉你吗?怎么可能?你们中午在林子里独处,是纯散步的?”沐慈转身,一步一步退着走,难得脸上出现了一个半含纵容,半含无奈的极清浅的笑,“阿兄,你说!我装还是不装?”
牟渔:“……”
他没办法回答,在沐慈面前,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多余,还有点……愚蠢。真是……十几年万能将军做下来,没尝过这种犯蠢的滋味了。
“你不笑吗?”沐慈问。
牟渔:“……”
“看来我真不是说笑话料。”沐慈无所谓地耸肩。
啊?刚才在讲笑话么?
眼见沐慈要撞树,牟渔赶紧出声:“树!”
沐慈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个错步准确绕开,对牟渔说:“阿兄,来玩个游戏!”
牟渔:“……”
他总是没办法适应沐慈跳脱的思维,各种的神转折。
“你们这里流行赌斗,不然我们打个赌,我倒着走,在不碰到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顺利走出这个小树林。而你,盯着我,但不要做出任何提示。”
“别拿自己开玩笑。”牟渔拧眉,怕沐慈受伤,这树林不小,他还可以带沐慈走得比较远。
沐慈在牟渔开口前,又精准绕过了一棵树,道:“你缺少对我的信心,而我……很需要你的信心,在我遇到任何问题,甚至险境的时候。我需要你要因为相信我,相信我的头脑而保持绝对的冷静。这对我和你,都是最好的。”
牟渔依然担心。
“最坏,不过是我跌倒罢了,能坏到哪里去?这一点风险,你也无法承受?”沐慈意味深长问,“你这么心疼我?”
“激将法?”牟渔还是拧眉。
“不,说出一个事实。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在关心我。”沐慈不待牟渔回答,道,“现在是激将法,你敢不敢赌?”
牟渔没应,却也没有冲上去抓住沐慈,只任由沐慈一步一步,倒退……用并不慢的速度,走出了树林。
一路上,他强忍着,不给出任何提示。
可奇迹般,沐慈一棵树都没有碰到,连脚下的枯枝,树叶堆,一些乱窜的藤蔓荆棘,都精准地跨过了……
就像背后长了眼睛。
牟渔确定沐慈没有朝后偷看,他甚至连扭头想看看后头的动作都没有,镇定自若,成竹在胸,游刃有余。
牟渔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脸上的冰层都一点一点裂了:“你怎么做到的?”
沐慈没回答,宠辱不惊地……伸出一根手指,十分有范儿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牟渔眯眼:“你……小树林来过几次?”
“今天第一次过来。”
“你能……是不是能记住……所有的……地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吧。而且这少年能算出自己踏出的每一个步子,跨到了什么位置——这是什么技能点?bug?
“走过的地方,都能记住。”沐慈问,“现在,你可以给出你的信心了,对我……”又指了指头脑,“……的信心。”
牟渔仔细地,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沐慈,最后摸了一下沐慈的头,前后都摸了一下,有点想撬开看看了……良久,才点点头。
然后告退,离开。
走出了重华宫的门,牟渔才把手按在剧烈跳动的心口上……忽然从鼻腔里“呲”笑一声……玛淡,难怪自己一个江湖第一高手,精明强干御林军大统领,办事从来都十分牢靠的人,在沐慈面前,却觉得自己老在做些蠢事。
原来,不是自己智商降低。
而是,面前的那个人……只怕和谁站一块儿,都会让人觉得自己……很单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