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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年少时的谢青芙曾经觉得,沈寂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尽管他总是不笑,但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她感觉到她是被保护着的。
三年前他带她从谢府离开的时候,也曾对她保证过。“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即便豁出命去。”那个时候她少不更事,只一心想着与他亡命天涯,并不懂这句话里深沉的意思,匆匆的便点了点头,随他逃出。
后来被软禁在谢府的那三年,谢青芙总在想,若是他发下这样誓言的时候她便阻止了他,那样的话他一定不会为了护她而变得伤痕累累,他的手臂也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断在她的面前。
只是昨日他再次发下那样誓言的时候,她却仍旧说不出阻止的话语。他的语气温柔而坚定,仿佛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的便覆满心弦,冷而轻柔,让人无法拒绝。她只能埋首在他怀中,揪紧了他那管空荡荡的袖子,用力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拥着他,沉沉睡去。
因为实在疲惫,这一睡便睡过了一个下午,一整夜。谢青芙醒来的时候沈寂已经不见了,她昨日穿过的那条淡绿色裙子已经干透,放在床边散发出微微皂角味道。谢青芙伸手轻抚,脑中忽的便浮现出沈寂为她洗衣时候的场景,心中猛烈的一酸,她用力摇了摇头,穿好衣裳出了房门去,找遍了整间草庐也没有找到沈寂。
天空泛着微微的青色,望起来便让人觉得心中怅然。谢青芙不敢出门去寻找沈寂,生怕自己迷路了,又要害得沈寂漫山寻她。她搬了张竹凳,又去厨房中寻了一筐菜,兀自坐在屋檐下择菜。晌午十分,竹门外忽然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了。谢青芙抬头望去,却见一名粗衣老汉站在门口,对她点了点头。
谢青芙心中剧烈一跳,仿佛是什么东西本来摇摇欲坠,此刻终于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她望着那老汉,明知道他只是被命令所以才前来送信,但心里却止不住的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来便好了。
“小姐,山下一名叫老杨的车夫让我送了信给您。”
粗衣老汉见她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般的一动不动,便迈开脚步要主动的走进院子里来。但他只走了一步,便听谢青芙道:“不许进来!”老汉惊愕的停下脚步,却见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慢慢站起来,怔怔的走了过来。
“……信在哪里?”绿衣少女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这样问道。
粗衣老汉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交到谢青芙手里:“老杨让我务必送到您的手里来,他还说……”顿了顿像是有些迟疑,“他还说,让您务必立刻将信拆开。”
谢青芙自然明白老汉的意思,但她摩挲着那封信,低着头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白猫不知从何处跑来,“喵”的一声蹭过她的腿,她才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匆忙的抬起头来,对上老汉带着疑惑的双眼,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可您……”
“我说了,我知道了。你这样去告诉老杨就行了。”
那老汉得了她强硬的命令,很快的便离开了。谢青芙捏着那封信,半天也没有拆开。过了许久,她轻轻的吸了吸鼻子,然后蹲下了身体抱起那白猫,重新回到屋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猫乖巧的窝在她的怀中,挠了挠头很快的睡了过去。谢青芙怕惊醒了它,不敢再有动作。就这样呆了许久,她重新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来,虽然依旧没有拆开,却隐隐约约能猜到其中内容。抬起头来,正望见这山中迷雾遍布,苍茫一片。
有时候她真的十分想与沈寂一同走进那片迷雾去,一直走到山林深处,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他们,他们便可以那样一直的走到白头。死后连他们的尸骨也没有人可以分开。
花大娘从房中出来,正望见谢青芙面前放着筐菜,已经择得七七八八了。她的手本来细嫩干净,此刻却沾满了灰尘。手上捏着封封得极妥帖的信,她便低低的垂着眼睫,望着那封信,但目光却深远得仿佛望着什么看不到尽头的东西。初春微冷的风吹得她发丝拂动,越发显得她柔弱纤瘦,一身落寞。
有的人即便身处山间,也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
花大娘看得十分清楚,但她想,沈寂是无论如何也明白不了的。
花大娘刻意的发出了声音,谢青芙果然像是受了惊般快速的收了那信。因为动作太大,膝上白猫也被惊醒,“喵呜”一声跑开了。
谢青芙站起来,回头望着花大娘:“……大娘。”
花大娘微微蹙眉望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越发烦闷。片刻后,她点了点头便要重新回屋,但谢青芙却叫住了她:“大娘,您知道沈寂到哪里去了吗?”
花大娘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说罢转身回了房间。
屋檐下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冷清得连山间风的声音都能听到。谢青芙觉得鼻中一酸,但却并没有哭出来。她重新在竹凳上坐了下来,认真的择着每一根菜,然后将菜拿到厨房去。
她想帮上沈寂什么忙,前些时候他总在她的身边,她想做些什么也总会被他阻止,但此刻他不在,她便能随意的替他做饭。她并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学起做饭来也很慢,所以即便是现在,她每做一件事情也会停下来,想上许久才能想起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青芙将木柴扔进灶膛里,被冲出来的烟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她匆匆的捂住鼻子,然后继续往里面扔柴火,扔了不知道几根,她的动作忽然便变得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完全的停了下来。
灶膛中的火燃得很好,像是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毫不费力的烧掉。
谢青芙的手指颤抖了一下,然后从怀中摸出了那封信来。她慢慢地将那封信递到了灶膛口,只要再往前递一点点,信封便会被熊熊的火吞噬掉,她便再也不用面对那里面的内容。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感受到了炙痛的感觉。
只要……只要手再往前伸一点……
“喵!”
仍旧是那只白猫,不知道为何忽然跑了进来,谢青芙猛地收回了手。她觉得脸上被火熏得滚烫,一种心中酸涩不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迷茫忽然便袭上心间,让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淌落,不争气的落在了地上。
她死死的捏着那封信,将信揉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手不知不觉便伸到了嘴边,张嘴死死的咬住指尖,害怕自己哭出声音来。灶膛中的火越发炙烫,不知道多久以后,终于灭掉了。
谢青芙没有等到沈寂回来给她擦眼泪。哭了不知道多久,她忽然便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重新的生了火,一面轻轻吸气,一面为沈寂做饭。
沈寂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他刚一走进竹门,天空便滴滴答答的落了雨,这一场雨却是比昨日大了许多,一滴一滴的雨珠落在地上,溅起小朵小朵的雨花。谢青芙站在屋檐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待到他走回来,她快步走上前去,用力的抱住他的腰,揪住他空荡荡的袖子,轻轻的吸了口气。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低而慢,仿佛淋了雨的猫,听得他不由自主便伸出手臂去,回抱住她。
“你哭过。”他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你去哪里了?”她避开他的问话,急切反问道。
沈寂道:“我只是去了一趟深山里,见你睡得沉,便没有叫醒你。”
她顿了顿,摇了摇头:“你怎么出门也不同我说一声,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要是满山的找你怎么办?”
沈寂声音低哑道:“鹤渚山那么大,你怎么找得到我。”
谢青芙怔了怔,然后依恋的越发抱紧他:“……能找到的。我只要大声呼喊你的名字,你听到了,便会主动来寻我,我知道。”
沈寂却是没说话,良久抬起手放在她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另一只空着的袖子显得多余而落寞。他的声音中仿佛掺杂了许许多多的无奈:“我总不会离你太远的。”
这动作谢青芙熟悉无比,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会轻轻敲她的头,轻轻揉她的发,这样的动作此刻做来,却更教她想要落泪。她强忍心酸,用力的揪紧他的袖子。过了片刻,她第一次主动的放开他,然后指着屋内摆放好的饭菜:“今日的午饭是我做的,花大娘已经用过了,你也来尝尝。”
花大娘并不愿意与她说话,即便是吃饭的时候,也仿佛是嚼蜡一般冷着一张脸,而她心中仿佛堵着什么东西,用饭的时候便更尝不出味道了。
谢青芙亲手盛了饭,递到沈寂面前。她望着他夹起菜放进嘴里,然后问他:“好吃吗?”
沈寂望着她双眼中饱含着的期待,将咸涩难吃的饭菜吞了下去:“嗯。”
谢青芙轻吸了口气,鼻中酸涩:“没有骗我?”
沈寂道:“我不会骗你。”
谢青芙点了点头,然后习惯性的便拽住他那只空着的袖子,慢慢的低下声音:“既然好吃,我一辈子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她望着他冷清眉眼像是变得柔了几分,轻声应承。
“你若愿意,自然很好。”
心中汹涌着的感情像是被强硬的关在狭窄的箱子里,不安着,忐忑着,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太平的表面,只要一有机会,那种感情终将会破箱而出,毁掉一切。
谢青芙将那封信放在了枕头下,像是什么也没有收到。一面煎熬着,绝望的等待着谢府派人来,一面紧紧地跟随者沈寂,每一天都久久的望着他,片刻都不想移开目光。
她想一直看着他,就这样看到彼此都白发斑斑。
他与她之间,最坏的结果已经尝到过,她不敢去想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三日后,谢青芙没有等到谢府派来的人,却被花大娘叫到了房间内。
花大娘望着谢青芙,第一次在沈寂不在的时候,主动对她说了话。
“谢大小姐,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抛弃阿寂,回到你的富贵荣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