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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理寺出来时,天色已经昏黑了。
在大理寺这样刑煞之气过重的地方待久了,眉眼间自然而然就沾染了凌厉之色。
曾子铮穿着盘领右祍绯袍,站在石阶上良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幕僚裴明掀开帘子探头道:“大人,咱们要去临仙楼吗?吏部曹尚书过些日子嫁女,说要提前先请诸位大人吃酒。”
曾子铮嘴角带上一丝淡笑,道:“让他们去喝吧。咱们回府,我有要事与母亲商量。”
裴明应了喏,吩咐车夫回常羊胡同。
回到曾府,曾子铮问伺候的丫头曾老夫人是不是睡了?
那丫头去正房问过之后又回来禀报,说曾老夫人白日里与人打叶子牌打到很晚,很累了,告诉他不用过去请安,有事等明日再说。
曾子铮笑道:“这件事再等不了。”又吩咐丫头去通传。
曾老夫人都歇下了,笑骂了儿子一句“不省心的货!不知道又要闹什么了?”起床重新挽了发髻。
曾子铮提步往正房去,这时裴明却匆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郑重,“大人,之前咱们抓的那个奸细吐口了,天津、河北地方果然有南越王的内应,此事重大,可能还涉及到了对方的战略部署……”
曾子铮皱了皱眉,“万淮呢?”
裴明道:“齐亭侯去了辽东。”
曾子铮闭了闭眼,沉声道:“去大理寺。”又吩咐丫鬟,“告诉老夫人先不必等了,过两日我再来给她请安。”
就带着裴明匆匆赶往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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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仙楼,曹尚书邀请几位同僚喝酒,酒过三巡,包厢里倒也非常热闹。
几位大人举杯恭喜曹尚书嫁女,左佥都御史田季笑道:“……温国公世子可是一表人才,曹大人眼光倒是好,为自己挑了个乘龙快婿!”
曹尚书笑了笑道:“是幼时她祖母为她定下的亲事,这可不是我挑的!”
户部尚书章文昌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缓缓道:“曹大人何必谦虚?曹大人岂止眼光好,如今摄政王看重宗亲,温国公跟皇室血缘可是近的很,曹大人这便抢先上手了。”
章文昌与曹尚书同在六部,时有龃龉也是在所难免。
曹尚书也放下酒杯,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了,“公爵府第,是我们高攀了。不过章大人既不信这门亲事是自幼定下的,却得容我解释两句了,当初她外祖父还在时,两家便交换了信物,前几日我回禀摄政王时也是如此说的。章大人若对我这话有所质疑,岂不是说我在摄政王面前说谎了?这样的罪责我可承担不起,什么时候章大人有空,不如与我到摄政王面前说清楚才是。”
旁边几位大人见这头儿气氛怪异,连忙过来说和几句,两人才不再说话了。
纪德真有些头疼,他早就听闻曹家与温国公府定亲之事了,温国公世子少年英才,将来必有出息,他在要朝中铺陈人脉,自纪柔和离之后,他便起了与曹尚书结亲之意。
他庶女虽多,但嫡女却只有这一个,他将嫡女嫁给曹尚书庶子,才更显得出他对这门亲事的诚意。
但章文昌是他的岳父,章文昌与曹尚书不和,他自然早有耳闻,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想将纪柔嫁入曹家,对吏部尚书他自然是不愿意得罪的。
他思忖半晌,决定先与曹尚书定下亲事,再跟章文昌解释。
等到宴席快散时,纪德真对曹尚书举杯,先恭贺了几句,才道:“常听闻曹大人嫡女温文知礼、才情极盛,与温国公世子倒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曹尚书语气淡淡的,“闺阁女子而已,当不起纪大人盛赞。”
纪德真叹了口气,又道:“这夸赞确是出自真心,曹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中也有一女,前日和离归家了,见曹大人嫁女,这才有所感触。我那夫人在世时,对小女也是悉心教导,唉……”
曹尚书心中一动,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谁没事儿跟他感叹自己女儿做什么?他瞥了章文昌一眼,道:“听闻章大人有一庶女嫁到了你府上,你和离的女儿可是章氏所出?”
纪德真摇头道:“是先夫人嫡出。”
曹尚书倒真有些意动,他平日里治家严谨,可再严谨总也有疏漏之时,他那庶子曹豫不太像话,他前几日还让人打了他一顿,如今正在床上休养。曹豫若再娶可就是四娶了,想再娶家世各方面都好的也难,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共就三子,长子还因病过世了,曹豫虽是庶出,他也是极疼爱的,不想委屈了他。纪德真这女儿是嫡出的,又和离过,倒也堪配。
便笑了笑道:“纪大人也不必愁闷,谁家没有一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女呢!就说我那老三吧,也不知是怎么了,房里总是留不住人……”
纪德真也笑道:“许是真正的缘份未到吧。”
……
回到府上,纪德真就找了章姨娘过来,嘱咐她,“给柔姐儿赶制几身鲜亮的衣裳,我看她平常穿的都太素淡了,虽说守制,可也不用太过严苛。”
章姨娘笑了笑,“我也觉得柔姐儿打扮的太素净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苛待她呢。不过既然要制新衣裳,光柔姐儿有,别的姐儿都没有也不好,不如就给几个姐儿都新做两套吧。”
纪德真盯着她道:“你最好别苛待柔姐儿,近几日曹家就会上门来提亲了,若是让曹家看出什么不妥来,我看你也不必扶正了!”
章姨娘愣了一下,“曹家?可是吏部尚书那个曹家?”
纪德真“嗯”了一声,“是庶三子,比柔姐儿大了几岁,长相也都过得去。等曹家来提亲,你好生招待就是,也别立刻就应下来,只说要等我回来商议就是了。”
章姨娘倒是喜出望外,“等方哥儿考中了进士,有曹大人这一方面,这仕途可不就顺利多了。”
纪德真冷笑道:“我可不敢指望着曹尚书相助,我只是想让他不插手坏事儿罢了。”又道:“你有时间回娘家一趟,将此事与章大人解释一番。”
章姨娘应了是,却有些心虚,她哪里能见得到父亲,只能回去求一求嫡母了。她咬了咬唇,嫡母那里还需得好生奉承着。
……
萧玠的调令很快就下来了,近期就要往山东赴任。
自他与纪柔和离之后,萧老夫人就称病再不肯见他。这日他下衙回府,来到寿安堂,萧老夫人仍是称病对他避而不见,传话的房妈妈也很为难,母子二人闹得这般僵,她这个做下人的也觉得忐忑,无奈劝了萧老夫人几次都是无用。
房妈妈叹了口气道:“老爷还是回吧,老夫人这两日身子确实不适,今天这一天就只进了小半碗饭,熬的鸡汤也没喝,奴婢也是忧心的很。”
萧玠淡淡道:“既然母亲不肯见我,那就不见好了。”
房妈妈一愣,却见萧玠提步就往西次间去,萧老夫人现下正在西次间的罗汉榻上倚着,房妈妈忙跟上去,但她哪里赶得上?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萧玠已经站在西次间的绡纱帘外。
房妈妈忙上前道:“老夫人真的歇了……”
萧玠负手站着,不进不退,隔着那道绡纱帘,缓缓道:“儿子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如今正吩咐管事们收整行囊,我知道母亲定然不愿意随我去任上,不瞒母亲,我也并不愿意带着母亲同往。”
房妈妈在旁听得心里抽痛,这二人的嫌隙是要越发深了。
萧玠继续道:“但我却是一定要带着母亲的,京中只怕会有战事,若我留母亲独在京中,实在放心不下。母亲从来只凭自己喜好为儿子择妻,从不考虑儿子是否喜欢,但儿子却不会不顾母亲安危。”
他并不等萧老夫人说话,临走之时冷笑道:“想必这次母亲一样不愿让儿子得偿所愿,与自己喜欢之人长相厮守罢。”
等萧玠走出寿安堂,绡纱帘内才传来一声哽咽,房妈妈心里也并不好受,进去宽慰萧老夫人,“大老爷这是进了牛角尖了,他也是执念太深。当初……”当初他与大夫人感情那么好,大老爷几乎将大夫人宠在心尖上,万事都要护着她,可偏偏这不是做婆母的喜欢看到的。
萧老夫人扶着罗汉榻的手微微发抖,“是我做错了吗?当年我把沈青璧赶走,是我错了吗?”
房妈妈鼻子一酸,“老夫人若让奴婢说,奴婢就抖胆说一句,大老爷虽是您的儿子,却也不再是那个围绕您膝下的小孩子了,奴婢也是看着大老爷长大的,他从不违拗于您,就只是喜欢沈青璧罢了。他那么喜欢,您就成全了他吧。”
过了很久,萧老夫人才长叹一声,“都随他吧。”
萧家别院,一个清丽妇人坐在庑廊下,手中拿着小绷,正在绣一丛青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蹲在旁边,嘴里絮絮道:“夫人,您不愿意见老爷,还给他做鞋子干什么?您看那口漆木箱子,都快装满了,这些年,您做了那么多,又不给老爷,都白白生了虫子!”
那妇人便笑道:“不是放了香樟球么,不怕虫子。”
另一个大丫鬟正从屋子里出来,听见便斥道:“小杏儿,就你话多!闲着没事儿就去多摘些蔷薇花瓣来,回头好做蔷薇卤子!”
小杏儿一听立刻就来了精神,一边跑一边还道:“做卤子时茜纹姐姐定要多放些糖浆!”
等小杏儿跑远了,茜纹才道:“夫人,等大老爷再来,您别避着他了。”
沈青璧抬起头,目光淡然,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敢见他,当年我骗了他,他那般伤心……”
茜纹轻声道:“大老爷已经知道实情了,定然不会怪您,您就是不虑着大老爷,还有大少爷和六姑娘呢,六姑娘那么小就离开了您,这么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沈青璧手上一顿,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萧玠过来时便看到这一幕,她挽着乌发,鬓间只戴了支竹木簪子,身着淡樱红的薄绡衣裙,裙色极淡,仿佛清水涤过之色。
时光像是溯流而回,这九年于他而言如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她还在自己身边。
他提步走过去,脚步声很轻,可她还是听到了,见萧玠过来,她脸色一白,起身便要回房,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十分用力。盯着她,狠狠地道:“你还想去哪儿?”
沈青璧伸手推他,他却拉着她往房间里去,反手关上房门,将她抵在旁边的桌案上。他慢慢俯下.身,将她整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下,声音有些沙哑的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当初放你走么?你说你喜欢上了别人,当时我被嫉妒冲昏了头,竟然被你骗过去了。”
慢慢地、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唇,他身体竟然有些发抖,他问她,“这么多年,你想我么?”
沈青璧心跳得厉害,本能的战栗,就在那个字快要冲口而出时,她忍住了,偏过头去道:“不想。”
“呵!”萧玠冷笑一声,“不想,给我做那么多鞋干什么?”他身体滚烫似火,眼睛甚至微微发红,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在面对她时,他常常是忍不住的。
沈青璧早就不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她感觉到那烫人的东西抵在她腿间,她突然有些惊慌。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他,因为惶然,所以她宁愿将他放在回忆里,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无措。
她努力的要推开他,他突然就重重的吻了下来,几乎是恶狠狠的,带着愤怒、报复和情.欲。
还有长长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