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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院
亦蕊俳徊于此,久久不肯离去。
清凤吊死的那棵树下,横七竖八地插满香枝和蜡烛。雯冰眼圈一红,说:“姑姑就没那个福气,死了之后,奴婢也难得给她上柱清香。”
“我已在福国寺给凝秋安置了长生位,每天都有大师为她超渡念经,还有淳静陪着她,她不会寂寞的!”亦蕊轻轻拍着雯冰的手背,劝慰道,“反而是这清凤,你看这元宝蜡烛插得歪歪扭扭,品质皆为最下乘的,恐怕是府里忌鬼的奴才所为。唉……心不在想念故人,却是恐鬼上身,真是……”她蹲下身,动手将香枝与蜡烛整理一番。
雯冰惊讶地说:“福晋,让奴婢来吧!您怎么可能做这些!”
亦蕊也不坚持,由着雯冰霏月躬身整理,说:“拿些上好的檀香冥纸来吧!过了头七,将清凤好好入殓安葬,怎么说也是雍王府的人,别让人说刻薄!”
“哟!姐姐对清凤如此好,妹妹当真没想到呢!”立言站在不远处,尖酸地说着,明玉站在身后,提着一篮化纸,“姐姐,你这嫡福晋也忒小气了,看这烛、这香,明玉,我说的没错,若不诚心,什么都是草草了之……”
雯冰霏月想要倔嘴,被亦蕊用眼神给逼退回去。四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明玉将地上那些劣等了香和蜡烛尽数拔去,取出篮里化纸蜡烛,默默地烧起来。立言双手合十,念道:“清凤,你我主仆一场,我怎会让你含冤而去,定让害你之人血债血偿!”说罢,有意无意地狠狠盯着亦蕊。
亦蕊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突然说:“妹妹觉得清凤不是自尽?”
立言嘲讽道:“她怎么可能自尽,前几****许了她出府还乡的恩典,还备好了丰厚的嫁妆。”
“哦?”亦蕊微微皱眉,“那你觉着谁有可能杀了她?”
“清凤命苦,卑鄙小人不敢与我为敌,就冲着她去了。”立言一语双关地说,“好一招杀鸡儆猴呢!”
亦蕊微微笑道:“就怕鸡杀了,猴却依然为所欲为呢!”
“真是你干的!乌拉那拉氏!你好毒!”立言几欲吼叫。
亦蕊露出洁白的牙齿,随即用帕掩口,说:“妹妹,你是鸡呢?还是猴?姐姐陪你讲笑话呢?”
立言气得一跺脚,踢翻了明玉正在化纸的火盆及蜡烛,气乎乎地说:“还不走,留着让人笑话么?”明玉不敢不从,有些哀怨、有些不舍得看着那满地狼籍,她知道主子发脾气时是这习惯,恐怕是亲生父母的牌位在此,也会毫不犹豫的掷在地上吧!
雯冰待人走远后,不服气地说:“这就叫诚心么?”
亦蕊笑骂道:“你们好心,还不动手?”她留雯冰霏月在那收拾残局,自己在西府海棠中穿梭着,她眯起眼看着那烧烬的灰黑纸屑,在风中如同黑蝴蝶般,飞翔在春天温暖的阳光里,很快又被扯成细灰,无影无形。没走几步,却听到幽幽的叹息声,亦蕊看到在不远的海棠树阴中,坐成一个窈窕身影。
亦蕊好奇地上前一探,笑道:“原来是宛儿啊!怎么坐在这儿……”海棠园新建,花未盛放,又发生死人之事,府中人避之唯恐不及,亦蕊也是过于思念凝秋才来此。
宸宛悄悄抹去颊上的泪痕,低头福道:“福晋万安!”
“为何哭泣?”亦蕊多次见到宸宛,只觉得她为人低调淡然,性子温顺,甚有好感。
宸宛勉强微笑道:“妹妹见这飞舞的黑蝶,化成尘埃,似乎从来没存在过。不由想起自己……”她语噎,又抽泣起来。
亦蕊试探道:“可是想念父母了?”
宸宛摇摇头,说:“家中父母安康,膝下儿孙满堂,勿须吾等挂心。”
“那……”亦蕊疑道。
宸宛抬头望着那通透的蓝天,感叹道:“愁红怨绿,水流花谢,何曾会人言语……”为何在这风和日丽之际,宸宛要吟出如此孤苦飘零的诗句?亦蕊来不及多问,宸宛已带笑一福,告退了。
张凯带着雯冰霏月寻到亦蕊,说:“赵明到清晖室求见王爷,说知道杀害清凤的真正凶手。”
“哦?”亦蕊眉毛一挑,“我没找他,他到主动找上门来了?”
张凯说:“只不过,那赵明狡猾得很,说非得见到王爷才肯吐露实情。奴才不敢擅自作主,先来禀告福晋。”
亦蕊点头,称赞道:“做得好!走,一起去会会赵明!”
清晖室
亦蕊端坐在梨木椅上,慢慢茗茶,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书籍,翻阅着。
赵明站在门外,一副狗窃鼠偷的小人之相,却要装成堂堂大丈夫,故意挺腰立胸,眼睛却始终不敢与亦蕊对视,让人看着着实好笑。
随着从远到近“王爷吉祥”的声音,亦蕊忙站起来,躬身一福。
“你来啦!”
亦蕊瞟到一片石青色的密云纹下袍停在身前,忙唱道:“王爷……”
“免礼!”胤禛抬手扶起她,温和的眼睛里透着丝丝笑意,他抽出她手中的书卷,又奇又好笑地说,“蕊儿何时开始涉猎兵法?”
亦蕊笑道:“妾身哪懂这些,摆个斯文模样罢了!”
胤禛刮了她的鼻子,怜爱地说:“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小成子进来,禀道:“王爷……赵明求见!”
胤禛看了看亦蕊,后者点点头,说:“妾身告退!”
“慢!事无不可对人言。”胤禛说,“带赵明上来。”说罢,拉着亦蕊坐在堂中。
赵明打了个千,说:“王爷、福晋吉祥!”
胤禛喝了口茶,说:“你有何事?”
赵明双膝着地,伏地痛哭道:“此次奴才前来,一则投案自首,二则要指认幕后主谋。还望王爷看在奴才知错能改的份上,给奴才一条活路!”
胤禛已知赵明贪污府中银子便贬一事,对他无半点好感,厌恶地说:“自首?除了贪得无厌,难道你还谋财害命了?”
赵明被胤禛一攻,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亦蕊一笑,说:“王爷,切莫小看了赵‘管事’,胆子大着呢!”
胤禛眼神锐利如冰棱,狠狠地在赵明身上刮扫着,赵明不敢抬头,却仍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势,瑟瑟发抖。
小成子跟随胤禛多年,知主子已怒火中烧,斥道:“赵明,既是自首,还不快供出所犯之罪!”
赵明伏地哆哆嗦嗦地说:“奴才受人指使杀了清凤姑娘,心里不安,特来请罪!”
许久,没有听到胤禛有任何言语,赵明偷偷抬眼去看,只见胤禛面色温和,正翻着手中书卷,亦蕊却略显紧张,注视着自己。
小成子喝道:“赵明,你还不痛痛快快地全招了,难道还要上刑伺侯吗?”
赵明也顾不得是福是祸,便按着腹稿,慢慢说道:“奴才任王府管家以来一直安份守己,谁知这两年错信了狐朋狗友,骗着贪了府上的银两,心中有愧。当被嫡福晋揭出罪行时,奴才已做好被逐,甚至入狱的准备。”
胤禛听他自承罪行,将书往桌上一放,倒开始认真听赵明说话。
赵明继续道:“嫡福晋慈悲,饶奴才不死,只是罚去洒扫,奴才本应感恩戴德,不应做出这背信弃主之事。可是……嫡福晋,奴才在这向您磕个头,以报多年主仆之恩,奴才……不能为您效命了!”
亦蕊掌府十年,赵明直接听命于她,虽然他为人圆滑,做事却很爽利,在亦蕊的监管下倒不曾出过乱子。亦蕊点点头,算领了他这个大礼。
赵明跪在堂中,凄凉地说:“那夜,奴才找了个借口约清凤到海棠院,趁她不备,将她推倒在池塘里,谁料池塘太浅,清凤喝了一肚皮水,却挣扎地爬上来。奴才就拿起绑花木的绳子,将手脚发软的清凤吊在树上,做成自杀的模样。”
“你说,是有人指使?”胤禛慢悠悠地问。
赵明犹豫了一下,说:“指使奴才杀人者,正是嫡福晋!”说罢,他缩成一团,等待那暴风雨的来袭。
“哈哈哈……”赵明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听到了胤禛的一阵狂笑,笑?这有什么好笑?
胤禛笑了一会,脸色突然由白转青,喝道:“赵明,你真当爷是瞎子么?你在海棠院欲强暴清凤不遂,杀心便起,推她入池不成,又丧心病狂地勒死清凤。现在,还大言不惭地到爷面前来指控福晋,爷真要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生了几个胆子!”
“王爷!”赵明一脸惊恐,抖索地说,“奴才怎敢……怎敢对清凤姑娘……”
胤禛森严道:“你真当王府是你家,来去自由么?爷知道你幕后的确有人指使,但并非是杀害清凤,而是诬陷福晋之人!说,是谁?”
赵明眼里流出难以抉择的光芒,他看看亦蕊,身子一软,坐倒在自己的后脚跟上。
胤禛拉住亦蕊的手,说:“我不会再让你受一分委屈!”说罢,他喝道:“来人,拖下去用刑,爷就不信撬不开他这张嘴!”
赵明全身颤抖,举袖拂面。
“拉住他!”胤禛叫道。
来不及了,赵明已吞下准备好的巨毒,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