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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修远从没想过自己的耳朵也会有一日变得如此的不靠谱——他居然听到他的弟弟修述说,那个如同泰山一样压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得不!到片刻喘息时间的嫡出兄长齐修玮被人给废了元核?!
这怎么可能呢?
元核被废应该是他齐修远才能够享受到的待遇啊。
要知道上辈子哪怕齐修玮抢掠了赵侯世子用来晋升的宝贵灵物,后来还不是在齐家老祖的护持下逃过一劫!那样一个仿佛被天道都宠爱着的骄子怎么可能被人废去元核,从此长生路断?
齐修述见齐修远在撞翻了他面前的长条桌案后就只顾着发呆,不由得大为着急,忙不迭地把自己手里的公文塞过去说:“二哥,这是刚从京城传过来的消息——您赶紧瞅瞅,然后咱们再商量着拿个章程出来。”
“拿个章程?我们拿个什么章程?”齐修远一面把那纸张接过来一面随口问了句。
“当然是琢磨着该怎样才能得到父亲和族老们的认可啊,”齐修述迫不及待地说:“二哥,你该不会忘记了吧?齐家的家主和继承人一向都是由能修炼的嫡脉担当,若非如此,祖父和族老们也不会摒过大伯,把父亲推到家主的位置上去!”
“父亲只有三子,”齐修述的眼睛因为他所说的这番话而闪闪发亮,“如今齐修玮被废,三弟我又天生没有元核,这齐家少族长的位置,当然是由二哥你来坐!”
“你觉得我们那位好嫡母会无动于衷的放任我们去抢占他儿子的位置吗?”齐修远嘴角勾起一个揶揄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亢奋的几乎无法自制的弟弟。
齐修述脸上表情一僵,不过他马上振作起精神,“齐姜氏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就算她不愿意又怎么样?父亲和族老们还会听她的命令吗?再说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已经废了,族老们再愚蠢也不会为了个废物和二哥你作对啊!”
“你是没有尝过齐姜氏真正的手段,”齐修远摇摇头,“修述,听二哥一句劝,先静观其变一段时间——暂时什么都不要做!”
“可是咱们要是现在不做点什么,家族里的人可能根本就想不起你啊,”齐修述大声说:“二哥,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把齐修玮那个鼻孔朝天下巴抬得老高的混蛋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吗?你忘记他以前是怎么对我们了?”
在齐修玮还不知道掩饰自己真实性情的时候,他不止一次逼迫齐修远和齐修述给他当马骑,还用小马鞭狠狠地抽他们,边抽边叱骂他们是:贱婢生的贱种。
不论是齐修远还是齐修述,都忘不了妹妹壮着胆子深更半夜从狗洞里钻过来给他们抽抽泣泣涂药的场景。
这也是齐修远和齐修述兄弟长大后会这么疼齐练雯的原因之一。
齐修远脸上闪过一抹苦涩,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段几乎让他连呼吸都为之一窒的童年往事,只是,上辈子的他因为不甘而锋芒毕露得到的下场又是什么呢?即便他把齐修玮压得无法喘息光亮全无,他的好母亲不一一回敬到他身上了吗?
更可悲的是……就算他想争他也不能争啊!
“修述,二哥当然没有忘记,二哥也懂你现在的心情——可是,有的事情不是靠着一时冲动就能够顺利完成的。”齐修远将被他撞翻的桌子重新扶正过来,亲自拾掇地上乱成一团的笔墨纸砚和公文。他在借由这样的方式重新稳固自己有些混乱的神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二哥?”齐修述的语气里充满不解的味道,他不明白这天上掉的馅饼都落到自家二哥的嘴巴上了,二哥为什么还不愿意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把它张口吃下去。
“咱们现在知道的也不过是齐修玮的元核被废了,至于是怎么被废的又是被什么人所废一无所知,”齐修远抬手把儿子招过来,让他帮着自己把地上有关今年田地测量的报告一张一张码齐。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重新恢复理智,变得冷静而克制,“咱们要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府城彰显存在感,别说齐姜氏会想着把咱们挫骨扬灰,就是父亲……他也不会给你我好果子吃的。”
齐修远一提到齐博伦,齐修述的脸色就是一变,“二哥,你根本就没必要拿父亲来压我——你明知道这样唬不住我,在百川齐家,谁人不知这一任的家主是个对公务和修炼以外什么都不上心的?”
“他不上心的只有我们三兄妹,”提到这个的齐修远心中还有些像是麻痹一样的疼,“修述,你别看着父亲表面上对咱们一碗水端平,谁都不在乎,实际上,齐修玮要真被人害得出了什么事,父亲他必然会发狂的要了那人的命!”齐修远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上一辈子齐修述与赵侯世子起冲突时,齐博伦那不分青红皂白护犊的疯狂模样,也永远都忘不了齐博伦那一句:我齐博伦的嫡长子别说只是一个区区侯府世子,即便是定北侯亲来,我也不会让他伤我嫡长子一根毫毛!
即便是定北侯亲来……
齐修远忘不了齐博伦在提及定北侯时,眼睛里那几乎无法遏制的冷酷杀机!
哈!只因为定北侯的儿子得罪了他心爱的嫡长子,他就疯狂的哪怕拖着百川齐家全族也要和定北侯好好的碰一下拳头,称一下斤两!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因为元核被废而终日躲在屋子里郁郁寡欢的齐修远对自己的父亲彻底死心。
“二哥……”齐修述看着齐修远难掩晦涩的面部表情,整个人就像是被什么给定住了似的。
“你说,他都已经偏心成这样了,我们还能怎么争?”齐修远没有再搭理他,而是蹲下身和儿子一起收拾。
等到被撞落到地上的东西都重新归类好后,齐修述用带着几分轻颤地声音说:“这就是二哥执意要避到这样一个偏远小县城里来的原因吗?因为你早就知道咱们就是想争也争不过?”
“在咱们的小侄子还没有服用登仙鉴元草以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虚的,嫡长子废了,嫡长孙还在。”齐修远将摔开数条裂缝的砚台随手抛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把将自己儿子抱起往书房外走去:“咱们……且行且看吧。”
三天后,大伯齐博俭从府城寄了封信过来。
上面把齐修玮元核被废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讲述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心高气傲的齐修玮被赵侯世子逼迫着当众道歉后,心中可谓是恨之入骨。
只是念及对方的身份和上元学宫升级考试近在眼前,才咬牙隐忍不发。
只可惜,他决定忍着一时之气,但那些异样的眼光和充满着鄙夷的指指点点却不打算放过他——齐修玮被自己那些同窗逼得几欲发狂,恰巧,就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在上元学宫考试的当天,他意外与那随着她那两个兄长狠狠踢踹了他好几脚的安乐郡主碰上了,对方还满眼鄙夷地冲他做了个‘小偷’的口型。
齐修玮此时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看着如娇花一样俏生生站在他眼前的安圼翎,他居然恶从胆边生!试图毁掉安圼翎的清白——齐修玮觉得,等他做了赵廷凯的便宜妹夫,赵廷凯就算想要杀他也必须先顾忌上三分!
只是他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安圼翎却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先是服软做出一副认命害怕的样子,齐修玮刚一松懈就扯着嗓子拼命尖叫,一弹指的功夫不到,就把附近正在到处找她的两位兄长给指引过来了——听说妹妹险些因此而受辱的赵廷凯和安圼翧表兄弟两个简直可以说是怒到极致!盛怒之下居然就这样硬生生的把齐修玮给废了!不止是齐修玮,齐修玮身边跟着的那几个护卫也没讨到好处,纷纷被断了一臂一腿!
要不是赵廷凯身边还有个理智的护卫冒死出言提醒了赵廷凯齐修玮还有一个尚在闭关的蓝阶老祖做靠山,如今的齐修玮已经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魂飞入酆都了。
当齐修玮被废的消息传到百川府,齐家的当家之母满心的仇恨无从宣泄居然硬生生掰断了自己的一根尾指,扬言要为儿子报仇雪恨。
是齐博伦一巴掌打醒了她,叫她不要犯蠢,他们家哪怕有着一位蓝阶老祖坐镇,也得罪不起身后站着整个大元朝廷的安王和定北侯。
齐博俭在信的末尾写到:你父亲已经亲自带着一大堆礼物去往京城代修玮向安王府和赵侯世子赔罪,顺道也把修玮从京城接回,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亲自带着一大堆礼物去往京城代齐修玮向安王府和赵侯世子赔罪,”齐修述将这一段重重读出来后,脸上露出一个异常惨淡的笑容说道:“二哥,你说的对,在咱们那位小侄子还没有服用登仙鉴元草以前,咱们确实不能……轻举妄动!”最后面的几个字,齐修述咬得咯吱作响。
齐修远看着齐修述难掩失落和怨怼的模样,嘴角同样划过一抹苦笑,这样的失落和怨怼,别说是修述,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尝过多少回。
秦臻挺着个大肚子进来看到的就是他们两兄弟相顾无言的场景,她挑了挑眉,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你们这是怎么了?脸色难看成这样?”
齐修远摆摆手,把齐修述紧攥在手里的信纸转手递给秦臻。
秦臻接过来一目十行的很快就把信里的内容看了一遍,看完后她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不解之色,“相公,既然我们已经从本家分出来了,那么……”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张,“这和我们应该没关系了吧?”
“除非我们那位好兄长的儿子在五岁的时候检测出了元核,否则,不管我答不答应,都要重新蹚回那趟浑水里去。”齐修远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父亲目前只有我们三子,而齐家的齐家历来都是有修为的人担任。”
秦臻的脸色在听到齐修远的这番话后,不受控制的变白了——她以为打从他们离开府城的那天起,府城的一切就都与他们无关了!
“贞娘,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必须回去面对的。”齐修远抛给齐修述一个眼神,齐修述会意地走出房间,齐修远握住妻子的手,“况且,就算我们不争不抢,以后的齐家家主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没有哪个掌权者会愚蠢的让人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哪怕威胁他的人无意与他争夺也一样——这也是齐修远明知齐博伦不会乐意别人夺了齐修玮的地位,还是不能不去争的原因所在。
齐修远历经十世磨难,好不容易能够重新走一遭,说什么他也不会愿意像头待宰的猪一样,随随便便的就被下棋的人给炮灰掉。
秦臻眉头紧紧地蹙着,手还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高耸的腹部。
良久,她才哑着声音说:“不管你做什么,我总是会支持你的,只是,相公,你若是真的要掺合进去的话,那么,就绝对不能做失败者!我无法容忍我们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要跟着我们四下逃命或变成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齐修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臻自然懂得这已经不是他们想退让别人就欣然接受的情况了。权力的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非生即死的。秦臻既然不想落到书中那个被管家欺辱只能羞愤撞柱自杀得可悲地步——就只能想方设法的尽全力支持自己的丈夫,只能希冀巴望着老天开眼,让齐修远能够顺顺利利的继承这齐家少主的位置!
——当然,若齐修玮的儿子能够检测出元核,那就真的是再好也没有了!
比起与人勾心斗角,争胜打死的,秦臻还是更喜欢在灵水镇的普通生活。
望着妻子眼睛里极力隐藏的恐惧和几乎凝成实质的坚决,齐修远嘴里发苦,他小心避过妻子隆起的腹部,将她搂入自己温暖宽广的怀抱,温柔地亲吻她的额,“贞娘,无论日后怎样,我总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秦臻紧绷的脊背因为这句异常坚定的话而放松,她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安安心心地嵌入丈夫地怀抱里,用充满信任的口吻说:“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在齐修远他们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齐博伦一行已经策马站到了京城的城门口。而他此刻所站之地,恰好安灵韵也曾经勒住缰绳,仰首眺望沉思过。
对这座城门,齐博伦有很深刻的印象,曾经的他就是在这个门里像落魄的乞丐异样抱着一个襁褓踉跄走出,那时候,他发誓下一次走进来之时,必然是他把那负心女人绑走之刻。
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收到的消息,齐博伦心口忍不住就是一团火热。
“家主。”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齐博伦身边的护卫首领越众而出,小心唤了他一声。
齐博伦深深看了这城门一眼,不再有任何迟疑地往前一挥手,“进城!”
在齐博伦进城的时候,正在安王府书房里写大字的安王也收到了消息。
只见他眼中瞬间闪过狠辣,手中的紫毫笔更是被他断成两截。
安灵韵已经很多年没有进宫了,在前面小太监的引领下,打量着这几乎没什么改变的景致,安灵韵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就带上了几分复杂。
“郡主娘娘,前面就是御书房了,奴婢不能进去,只能带您到这儿了。”小太监用他那独有的尖细嗓音对安灵韵行礼道。
安灵韵从袖笼里摸出一个荷包扔给他,抬脚走上了汉白玉铺就而成的足以照出人影的高高台阶。
一个脸上都是皱纹的老太监笑眯眯地迎过来,“这么多年没见娘娘,娘娘真的是越来越年轻了,看上去和刚出门子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平庸公公这话说得可真让人听不顺耳,”安灵韵脸上露出一个熟稔地微笑,脚步轻盈地走到老太监面前,“这话说着也不怕本郡主恼了罚您,”安灵韵抿抿嘴唇,“您还是赶紧给我通传吧,看望了皇帝伯伯后,我可要再去太后娘娘的慈宁宫转转呢,我好些年没见着她,心里可挂念的很呢。”
“怎么?朕的长乐郡主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只挂念朕的母后不挂念朕吗?”一道充满着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竟是御书房里的皇帝等不及亲自走出来了。
安灵韵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蹲身给皇帝见礼。
没有元核,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的皇帝亲自把她给搀扶了起来,“朕的小郡主也是个狠心的,太后一赐婚就迫不及待的跟着定北侯去了北疆,哪里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和娇羞,这些年来,你在北疆还过得不错吧?怎么就记着给太后写信,却把朕给忘记了呢。”
——大元皇朝与往朝往代的不同。
除□□以外,大元皇朝的皇帝都没有元核。
换句话说,当皇子在五岁时检测出元核时,就会被看作自动放弃继承权,从此进入宗正院以长生为主。
之所以会这样,来自于□□的旨意,□□觉得修者不应该过多的干涉凡间的事物,而一个因为修行而有着数百年寿命的皇帝对国家来说也未必是有好处的——国家需要一代又一代的新血才为国家的未来而努力,国家也需要一个又一个性情各异却都可以称得上是明君的皇帝来做大元这艘巨船的掌舵者,当然,当这位船长有了失职的地方,自动进入宗正院的那些以长生为要的长老们也不会放过他,只要长老们投过半数以上的票数,得老祖首肯,就能罢免退位换新的上来。
因此,对大元皇朝的皇帝来说,这个皇帝的位置也未必就高贵到哪里去,至少,在所有皇族子弟的心里,皇位永远都和元核没法相比较,而强权也永远都没办法与长生相提并论。
“皇帝伯伯您可是个大忙人,韵娘哪里敢打扰您呢。”安灵韵笑吟吟地和皇帝闲话家常,面上瞧不出半分畏惧和不安的神色。
“韵娘这话可真有些妄自菲薄,只要是朕的长乐郡主,朕哪怕是在百忙之中,也不会觉得这是打扰啊。”皇帝笑着让人把安灵韵从前最喜欢吃的点心送上来。安灵韵也不客气的拈起就吃。伯侄两个就这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皇帝才笑容满面的抬手放安灵韵往太后所在的慈宁宫而去。
皇帝看着安灵韵躬身退出去的恭敬模样,嘴角露出一丝感慨的微笑:“看样子是真的懂事了。”
皇帝对这个自幼养在膝下的小侄女是很有几分真心的,再加上安王父子又一向是以他为尊,聚贤楼都还是安王帮他管着,皇帝对他们自然很有一份好感。只是……这安灵韺怎么会突然拜托他以太后的名义把韵娘给接到宫里来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难道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还会对他和太后亲自养大的韵娘不利?
脸皮子都皱成了一个老核桃的平庸公公凑到自家老主子面前赔笑道:“廷凯世子都到娶亲的年龄了,郡主娘娘要是再不懂事才叫人纳罕呢。”
“是啊,”皇帝感慨的点点头,“廷凯都要娶妻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平庸公公把头颅深深埋下,这个话题他可没那个雄心豹子胆轻易开口。
“对了,这几天安王府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没告诉朕?”皇帝又想起自己刚才的疑窦,出口问平庸公公。
平庸公公连忙把百川府齐家的少主冒犯安乐郡主,然后被安王世子和定北侯世子给废了元核的小事说出来。
“你说谁家的少主?”皇帝突然脸色一变,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几分冷厉。
平庸公公心里划过不解,但还是老实又重复了一遍:“是百川府齐家的少主。”
百川府齐家……
皇帝在心中默默喃念,莫名就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某个电闪雷鸣的夜里,他一生都致力于晋入紫阶改回元姓的堂兄不顾他蓝阶老祖的尊严跪倒在他面前,泪如雨下的只求给他女儿一条活路的情景。
想着、想着,皇帝不由自主的就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