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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娥乞巧忙。
七月七是乞巧节,民间又被称之为七姐诞,是日,女子往往登上开襟楼穿七孔针,以求心灵手巧,姻缘美满。这一风俗自古有之,蔓延至今。
照着大胤的习俗,每年乞巧节前后,内廷会从举国各处召入一批绣工上佳的绣女,入禁宫,为皇后赶制乞巧节当日须着的盛装--广袖七巧裙。
由于早前便曾听闻过这个说法,沉锦也没觉得奇怪,微微点头,一面朝前走一面侧过头看兰宗,道:“好。绣女们如今在何处?”
兰公公弓着身子紧步跟上去,对掖着双手恭谨道:“回娘娘,都在吉德殿中恭候娘娘大驾。”
皇后略皱眉,“往年不是都安排在宣泰殿么,怎么今年改地方了?”
兰宗因道:“回娘娘,今年的绣女人数比往年多,若是安置在交泰殿,奴才担心闹出什么幺蛾子。佳节临近,没的扫了娘娘的好兴致。”
果然是能说会道的一张嘴,难怪在这样短的日子里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当上了大秉笔。沉锦转过头看他,还是有些疑惑:“绣女的数目每年都是定好的,怎么今年多了些?”
“君上特有交代,要多选些绣女入宫让娘娘亲自甄选。”兰宗面上堆起笑容,朝皇后柔声道:“天下无人不知,君上虽佳丽无数,却只钟爱娘娘一人。地方上的官员不敢怠慢,便将当地有些名望的绣女们全都给报了上来。”
皇后略笑了笑,“君上有心了。”接着不再开口,领着一众宫人从长街宫道上徐徐往前行。
是时天际飘过来几簇乌云,将金乌尽皆遮挡,才刚还艳阳高照的穹窿在霎时间暗下来,隐隐有雷声阵阵,一副要落大雨的模样。
沉锦步子稍顿,仰起脖子朝头顶看一眼,面色几不可察地微变。
错觉么?胸口里闷得发慌,像是有什么堵着了,直教人心神都不安宁。她抬手抚了抚心口,兰公公托了拂子上前来,神色关切:“娘娘怎么了?”
她摇着头说没事,微合了眸子定定神,沉声道:“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看样子要下大雨了,兰公公前头带路,本宫想快去快回。”
兰宗应个是,接着也不再多言,伸手扶过皇后便加快了步子,边抬头打望四周,口里道:“天快要落雨,奴才们皮糙肉厚不打紧,可娘娘金尊玉体,若是受了风寒,奴才们担待不起。不如奴才带娘娘走近道?”
从此处到吉德殿,少说也得有一炷香的光景,天上雷声滚滚,沉锦略思忖,颔首应了。兰宗见她允诺,因领着皇后转了个弯子,从长街上踱了出去,径自踏入了栖梧宫。从东庑绕出去,穿过景和门,踏上两座宫殿间的夹道。
兰宗的步子有些急,年纪不大的少年,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沉锦跟得有些吃力了,拿手巾揩了揩额头,抬眸一看,却见这处地方偏僻至极,一条长长的甬道似是望不到头,前方黑漆漆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她心头一沉,再环顾四周,霎时大惊--身旁的宫女内官们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荒僻的夹道上,竟然只剩下了她同兰宗两个人!
皇后皱起眉,步子顿住不再向前,“公公走得太快了,宫人们还没有跟上来。”
兰宗闻言回过头,往身周遭打望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奴才担心娘娘落雨……”说着稍顿,又伸手去扶皇后,口里说:“通往吉德殿的捷径宫人们都晓得,娘娘别担心,他们跟不丢的。雨要下了,还是随奴才走吧。”
情况不对劲。
沉锦手臂一动避开了兰宗的五指,眸子在他面上急速地掠过,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地浓烈。只是去看看绣女而已,为什么这样火急火燎的?通往吉德殿的近道……她忽然警觉起来,这条路的那一头真的是吉德殿么?
皇后有些慌了,身子一转便要原路返回去,“本宫身子不适,还是明日再去吉德殿吧,宫中内务繁杂,兰公公忙自己的去吧。”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兰宗竟然身子一侧拦在了自己面前。平日里温顺恭敬的面孔此时却异常地陌生,少年望着她,清秀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道:“已经走到这儿了,距离吉德殿不过一步之遥,娘娘何必等到明日?”
皇后闻言先是一愣,随之胸中大怒,拧了眉目厉声喝道:“放肆!你怎么敢拦本宫?本宫说了,今日身子不适,要回未央宫,兰公公好大的胆子!”
年轻貌美的公主,没有多聪慧的头脑和手段,能当上一国之后全仰仗国君的宠爱。她从始至终就活在慕容弋的羽翼下,离开了他的庇佑,这位坤极便是一只纸老虎,色厉内荏罢了。
皇后怒斥,兰宗却丝毫不为所动,半分朝一旁让开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讥诮似的一笑:“娘娘息怒。实不相瞒,今日这条路,您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奴才如今好言好语,若是娘娘不晓得好歹,可别怪奴才翻脸无情。”
沉锦大惊失色,一张俏脸颜色尽失,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不发抖,咬牙死命道:“你想带本宫到哪里去?”说着略思索,忽地反应过来,震惊道:“寿儿是你支走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兰宗不置可否,哂笑道:“娘娘不必知道奴才是什么人。奴才只是奉命办事,还望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乖乖地跟奴才走。您也不必费心思喊人,这处夹道平素里没有人来往,奴才奉劝娘娘省点气力。”
“……”
她步子踉跄着往后退,小衫被背上的冷汗悉数打湿。不行,眼下绝不能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头飞快地盘算。此处只有她同兰宗两个人,她身边没有帮手,他也好不了哪儿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是自己拼尽了全力,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呢!
这么一思忖着,她也不耽搁,趁兰宗不备转身便跑,然而一只手臂从后头伸过来,死死攥住她的胳膊拉回来,轻而易举地反手剪到她身后。兰宗的语气有些无奈:“奴才已经说过,娘娘不必白费心思,怎么这样油盐不进!”
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力气大得惊人,居然身手了得!沉锦一颗心霎时沉入谷底,奋力地挣扎半晌无果,她狠狠咬了咬牙,怒道:“你是受何人指使?对本宫如此无礼,难道不要命了么!”
兰宗侧目看了眼天色,暗道时辰不多,也不多言,扯下一绺布料堵住皇后的嘴,又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这才将人扛上肩,往甬道的那头疾步而去。身形极快,足下几乎不沾地。
口里塞着东西,没法儿喊人,也没法儿说话,沉锦绝望得几欲死去--平日里的恭谨有礼的小太监,眨眼间却成了个狰狞可怖的高手!她眼底涌上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流倾泻如注,豆大的雨水落下来,狠狠打在她的脸上,一滴滴落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不知过了多久,沉锦被一股大力扔到了地上。嘴里呛进了满口的灰尘,她剧烈地咳嗽,忍着腿上的剧痛抬眼看四周,却见这是一所阴冷潮湿的屋子,陈设简陋不堪,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大斗柜,朱漆红木的料子,却破旧不堪。角落里结着蛛网,细细密密好几层,应当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试着动了动左腿,脚踝处立即穿上钻心的疼痛,看样子是被摔折了。
她死命咽下泪水,发不出声音,心头恨得滴出血来,只死死瞪着门口白净清秀的少年。
兰宗扑了扑手,侧目看了眼这所屋子,淡淡道:“当今天子没有嫔妃,冷宫已经多年没有人来过了,正好,娘娘在这儿也能给这地方添点人气儿。”
她口里“呜呜”了几声,身子在地上奋力地扭动挣扎,拉扯到了脚踝的伤处,痛得她冷汗涔涔。
兰宗端详她半天,做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态,弯下腰道:“娘娘是不是想说话?”说着便将她口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兰宗你狗胆包天!君上若发现本宫失踪,必定将大胤宫翻个底朝天!识相的赶紧放了本宫,否则叫你生不如死!”她声嘶力竭道。
“……”兰宗竟低低笑了起来,“皇子走这步棋,自然做好了完全的打算。”说着一顿,眸子望向屋子的黑暗处,“皇后娘娘,出来吧。”
“……”
沉锦惶骇大惊,转过头看向那背光的地方。未几,细碎却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一身锦绣宫装的美人款款走来,垂眸看了地上的她一眼,唇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
她眸子不可抑制地瞪大--这个女人……竟然生了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
“你……”
那女人缓缓道:“本宫才是梁国公主朱沉锦,大胤的皇后。你又是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敢冒充本宫?”
竟然连声音都同她相差无几……
沉锦浓长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来,吓得她魂飞魄散。天底下出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冒充了她,将要顶替她的身份,获得原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将下唇咬出血来,死命切齿道:“君上不会相信你们的……”
“是么?”兰宗淡淡一笑,弯腰将口里的破布重新塞入沉锦口中,直起身来朝那女人躬身揖手道:“娘娘,奴才这就伺候您回未央宫,可千万别让君上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