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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菁这个女子既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又透着寻常百姓家女孩的纯朴,这令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吕布很是满意。
东汉末年,若说对女子的要求,其实并不严格,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若想要嫁给文人高官和名门望族为妻,那自然是不可随意抛头露面,败坏名节;相对而言,这武人的妻子就没那么多讲究,若整个时不时就悲花伤秋之人,那才教人整个牙都酸倒了,日子还怎么过。
傍晚霞光生艳,季子菁是吕布跟前得意之人,自然要什么好酒都有人为她寻来。
听闻郭嘉的两位好友前来,她自是收拾得既端庄又干练的出来招呼客人。
“奉孝大哥,你身子方好,稍饮几杯便好,莫要贪杯,让他人担心。”季子菁醒过来后,父母惨死,第一眼看的到郭嘉与后来多有照顾郝萌和伊灏,这些都是令她觉得温暖。她先是迎门而来关怀一番,虽然有些过度亲热,但令人觉得真心实意,尤其舒服。虽当着朋友的面这样说,有点不给对方面子,但季子菁明眸善睐,清亮动人的大眼友好的盯着戏志才与荀彧一望,这才有觉不妙,于是便用小女儿之态蒙混过去道:“唉呀!奉孝哥哥也是,朋友来了这么久,也不和人家引见,倒让子菁不知如何称呼,平白怠慢了他们。”
她不像读书人家的女子说话文邹邹的,不过于人情上倒显得十分通达,戏志才与荀彧听她之言,当即从善如流,分别自道了姓名。
毕竟是女子,季子菁才出来了片刻,待等齐了郝萌与伊灏,便自觉主动退了下去。
这边五人对坐一室,于昏黄的日光下相互打量了片刻,便有戏志才好奇地同郭嘉他们问道:“志才常闻吕布生性刚猛,相貌不凡,但为人倨傲,自视甚高,不知当否?”
“然也,却又不尽其然。”回答他话的人却是伊灏,他对吕布似乎颇有好感,甚至还带着一种对待自家大哥的仰慕与崇敬之意。
“鲜少有人能与奉先哥哥为敌,他自有些纵才傲物,不削肖小,可却不失侠之豪情,为人端得是光明磊落。”伊灏不乏赞叹之意,然戏志才看他少年老成,却忍不住坏心刁难道:“何为光明磊落?那吕布仅仅为了一匹赤兔马就叛杀义父丁原,转投董卓为父,如此不衷不孝之人,犹如豺狼,谁能与之共舞?”
戏志才故意愤然逼问,眼睛却盯着荀彧,看他轻饮一杯酒,眼里颇为赞叹此语,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语虽是试若拙从吕布之心,却也更多是借以触碰荀彧的原则和底线。
“何为君子?何为英雄本色?若拙不知他人如何评价,但自己就是自己,活一刻便只能做自己一刻,所以志才与文若大哥何不亲自向奉先一问,看看他志向何方?如何为人?”
伊灏激动一言,门外忽然有人气势如虹而来,掷地有声道:
“布一戟画天下,欲纵横四海,命由己握,不归苍天。”
“好一个不归苍天不由人。”戏志才见吕布一身白衣,身姿朗朗,眉宇桀骜不驯,当即拍手大赞之:“将军豪情万丈,世人莫敌,只是如此帅才,究竟何人敢纵之?若使之,那戏谋必然拜其为主。”
戏志才不过随口一说,却没有注意到伊灏的眼睛霍然一亮,瞧得郭嘉心里一抖啊,不由想起伊秋,然后在心里道:“秋儿啊,你姐弟两人瞧着属兔,实则全都属蛇,嘉看这猛虎吕布,若待令弟发展成为一条霸王蛇,说不定有得一缠。”
若抛开外在的一切来说,此时的吕布正是个胸中一片赤诚,浑身是胆的少年儿郎。
今早,他去朝中,刚被董卓挑拨为中郎将,封为都亭侯。这升官发财,本就是人之乐事,吕布也不推掩,全然不意那些脸色全绿,当他是乱臣贼子之人的眼色,竟好不谦虚的受下,接着便举着高傲的头颅,满面春风的下了朝堂。
子菁正在家里等我,他想赶紧将此消息告诉她,与其分享自己的愉悦之意。
吕布出卖丁原,原本就不只是因为一匹赤兔马,但世间文人却多以此来编排他,令他好生不快。
他吕布何为?与他们何关?因而他十分藐视这些没有本事,只凭一张嘴过活之人。
不过他虽对这些文人多有不待,但郭嘉却不同,此人胸中既有大智,且无愚见,吕布与他倒常喝到一起,因而回来之后,便顺路到过来相看一下。
刚到账门,他便听有人在数落自己,心里登时有些不爽,但却没有愤怒到要杀人的地步,甚至还顾念着郭嘉他们的脸面,在外面忍待他们说完。
那人说他不衷不孝,吕布心里却不以为然,但却也苦恼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他。
于是当伊灏说出那句:“自己便是为了自己,奉先自己要怎样,待他来问便是。”这样话瞬间击中自己的心灵,忽而引起方才那一股类似“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壮语。
颇有些心心相惜之意的望着伊灏,吕布先前见他年纪小,又是个软性子,虽然贴心却没怎么在意。
“知我者若拙也,来干饮此杯。”吕布与对眼之人非常大度,但对某些说过他坏话之人,譬如戏志才,他就十分小气的记恨在心。
人说艺高人胆大,朝堂之上,就连董卓都要看几分吕布脸色,
所以此时他竟然完全无视了戏志才与荀彧,完全把那二人当空气和摆设。
“奉孝,你表字与吾有相同一字,怪不得与寻常文人不同。布敬你一杯,权当为布高升之喜。”
“如此,当饮。”郭嘉的脸色瞧着分外真挚,戏志才与荀彧一看,找了个借口便拉着郭嘉出去道:“奉孝将军之喜,当贺一杯,只是此番来有急事,须得奉孝回乡一趟,因而就不多叨扰了。”
疑惑的望了一眼,吕布又将目光投向郭嘉道:“奉孝欲离去否?”
转动了下眼眸,郭嘉饮了一杯,当即起身一拜道:“先前托奉先替郭谋寻妻,如今遍寻整个大营不见,吾料她若还活着,许会回家等之,因而便也归心似箭。”
“好!”吕布正是性情随心的时刻,听闻郭嘉对一名青楼女子至情至性,这才欣然相救,如今再听他因为这个原因要走,反而十分赞赏和关切道:“奉孝身子未全,布愿派兵与医师护送前往。”
“嘉在此谢过奉先好意。”郭嘉并没有推辞对方的好意,欣然受之,看吕布的眼光中却多有惋惜。
“此人拥有天时地利,若有心为称皇,今下图之,成之者十之*。”他心中何尝不想令这天下早点太平,但听吕布刚才一言,便知事不可为之。
此志非彼志,郭嘉想这吕布英雄了得,当之无愧,但站在文人谋士的角度,便只能说虽有神勇,
却胸无大志,只知眼前之利。
望着伊灏,郭嘉曾当着伊秋的面评价他“收放自如,犹如神助”,并非妄言。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若拙之路已同嘉分道而向,不知是否有缘重归一处?”
临行之时,郭嘉些许感伤一问,伊灏立在一旁,如对父亲一般,当着他面,双膝一跪道:“吾姐如母,汝之如父,若拙曾得奉孝一言道‘吾便是家’,那么只要奉孝哥哥同姐姐在,若拙便有游子归家那天。”
珍而又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伊灏面怀愧色道:“灏不孝,不能亲身寻姊,此事只能拜托于奉孝也。此外,若阿姊回去,必将去取一箱置于她床头隔层之书。若那书被人拿走了,便多半说明她安全无虞。”
“若拙言重,秋是嘉之妻,嘉必将寻到她。而今在京中,还望多加小心。”郭嘉将伊灏从地上扶起,两相拜别之后,便坐着吕布赠的车马,与戏荀二人同回了颖川。
一路上有吕布的护卫保护,又有医师在侧照料,郭嘉三人并无赶路之急,因而一路悠哉,走得顺风顺水,过了两个月,便回到到了颖阴。
一晃犹如隔世,当郭嘉再次踏入这里,已然恢复先前之态,仿佛他与伊秋的分别如同做梦一样。
她回来了么?安全无虞否?郭嘉心怀忐忑,焦急地往伊秋住处而去。
刚进门就是一阵狂等袭来,卷起无数落叶击打在侧,令他满怀雀跃的心蓦然一沉。
面色微紧地走了进去,他看到屋子里早就凌乱不堪,郭嘉想:此次大乱,荀彧大概忙得照顾不过来吧!于是望着这曾经被当成温暖小屋的地方,不由触景伤怀。
“吾们回家”
“吾便是家”
他口口声声许下之诺,却从未实现。
走到了床头,他打开隔层,里面空空如也,只在角落发现几片被风吹散的焦黑纸片。
小心的一点点拾起,他端详着上面擦黑的娟秀字迹,不停地在心里猜这究竟是伊秋自个烧的,还是别人所燃。
她真的有回来过么?如果真的回来了,为何不见其人?心又不由悬了起来,想到了不好的地方。
“难不成她当真被人抓去为妾?”
手心不由握紧,郭嘉望着望着远方,面呈坚定之色。
……
这厢荀彧携戏志才回家,荀悦便放下自己手中正在编撰的律法,早早带人出门相迎。
“文若与志才回来啦,家中已温酒热菜,又备好浴汤,专为二位接风洗尘。”荀悦不苟言笑,很难从他面上瞧出喜悦之情,不过荀彧素来了解他,于是便亲切上来问好道:“家中近来可好?是否有名仕登门来访?”
荀彧向来广交,因而担心自己有朋友来投,家里却不知道,因而多有怠慢。
“颖川方安,名人志士多蛰伏于乡野,未曾来见。不过数月之前,有一字称兰笙之琴师来会,现已同其妹离开了。”荀悦想起那兰笙,此人于他府上留了数日,言行举止倒颇令他欣赏,不过对方似有要事,不久便离开颖川,去了冀州。
想起兰笙,荀悦这才又想起一件事道:“文若,兰笙临走前,曾将一把名唤流风之绝世好琴转交于文若”
“流风琴?”荀彧听到此琴之名,平时文雅无波的脸色竟然有变,万分讶然道:“怎可?兰笙之琴传闻乃名家所著,琴如其人,二者共鸣。”
自来便有剑在人在,弦断人亡之说,荀彧紧紧蹙着眉头,心里徒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他有些不敢确信,那人似空谷幽兰般清冷芳华,不惹尘埃,怎么可能会出事?已经完全没有了饱腹的心思,荀彧当即和荀悦再三确认问道:“来者何貌?年岁几何?”
“悦未曾细问,不过此人颇通音律,虽身着粗布,但通身流雅,宛若芝兰桂树,令人见之忘俗。”伊秋在荀府蹭饭养伤之时,从未见荀悦有过多喜色,如今更绝对想不到,对方不动声色之下,竟然对她评价如此之高。
如若芝兰?荀彧一听这描述便对上了,心上却不由更加疑惑道:“真乃流风琴么?兰笙此举何意?”
他依旧不相信,待饭后见了真物,心想对方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所以不方便携带此物,因而才转赠于他,亦或是代为保管。
“仲豫长兄,兰笙可还有他言相交?”荀彧再次心细地问。
“嗯!”荀悦想了想道:“兰笙说,琴赠知音之人,然伯牙虽在,但子期已死,未免宝物蒙尘,便以此相送.。”
“子期已死、子期已死…”荀彧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对方还活着,却说自己已经死了。
见荀彧面色困扰,荀悦方才开口解释。
“颖川大乱,兰笙一家只剩他兄妹二人,因而他打算奋起图强,遂重新找人定制了一把十分特殊之琴,似筝而不是筝,上有二十一根弦。寓意之为新生,于是便将此琴转赠于你。”
听荀悦之说,荀彧依旧有些放不下心来,反而是戏志才好奇道:“今日只当昨日死,如此倒有些说得通。只是戏某好奇那多出两倍弦之琴该如何弹之,真想听上一听。”
被他这么一插,荀彧随即也就想通了。兰笙之性如水似兰,做出破釜沉舟之事,实乃罕见,却也不无可能,于是便道:“仲豫兄已言明兰笙月前便携其妹去了冀州,道是去寻访故人。志才想听,在颖川怕是不行了。”
“那岂不正好,吾们正好要去袁绍帐下,说不定就遇上了呢!”
戏志才向来乐观积极向上,只是荀彧还不得不泼他一瓢冷水道:“志才忘之吾等为何而归?颖川之百姓父老尚不知其中厉害,又当如何劝离?”
“呐…故土难离、故土难离,此难乎登天。”戏志才讪讪一笑,随即遁逃道:“吾去寻奉孝喝酒也,许他有计可为。”
荀彧知戏志才插科打诨,其实是心里惦记着郭嘉,于是便道:“彧不知秋姑娘回否?志才带些备好之酒食过去…”荀彧顿了一下,目露担忧道:“盼之无用乎!”
“然也,用之不上!奉孝此时未尝不是佳人在怀,好不快哉。”
“嗯,该当如此。”两人真心希望郭嘉,郭奉孝能如昔日般风流洒脱,恣意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