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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戟没有回山庄,也没回王府,而是去了京城最大的茶楼,远间茶楼。
老板是个长得颇富贵的中年男子,挺着个大大的肚子宛如妇女怀胎六月,肥肉横生的一张脸上嵌着双三角眼,一身绫罗绸缎,粗短的手指上戴满了金戒指。
挂了张笑脸迎上前去,脸上的肥肉将一双眼睛堆得更小,颇为猥琐。
“哟,云将军可是稀客啊,小二,快准备上好的包间给云将军!”
小二刚应了声,便被云戟挥手打断,“不必了,我是来给王爷取茶叶的,老板可备好了?”
胖老板连连点头,脸上笑容谄媚,“一早就备好了,上好的银针,将军请随小人来。”
胖老板引着云戟往后院走去,随着远离前厅,神情逐渐正经起来,宛如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事情如何了?”
“都按殿下说的办妥了。”云戟竟不急不慢地回答着胖老板的问题,“不出两日,这桩事必是要告到陛下跟前。”
胖老板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茶包交给了云戟,“待会我就传信回庄里,这两日殿下不在城中,你得多注意些。”
云戟颔首,接过茶包就准备走,胖老板扯着嗓子喊了声,“云将军慢走啊!”
出了茶楼后,云戟径直回了昭王府,仿佛他真的不过是来取齐昱定的茶。
两日后,这桩事当真被京兆府尹递到了御前。皇帝震怒,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秋意渐浓,清溪苑中凤仙未凋,仍红艳艳开了一片。
素手执梳,涂着鲜红的丹寇,细细梳理自己柔顺的长发,挽出最美的发髻,簪上自己最好的朱钗,换上沈清浊最爱的锦绣罗裙。
郑氏望着铜镜中的女人,容颜姣美,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华。可是再美又有什么用,从未入过那人眼中半分。
郑氏一把挥落铜镜,连带梳妆台上一应物什率了一地,狭长的凤目中露出狠毒的光,美丽的容颜显得狰狞。
“你即使死也要留下个祸害,日日折磨着我,我这般模样你该高兴了。”说完还冷笑了两声,宛如疯魔。
曲婆婆慌乱地打开门,“夫人不好了!”
郑氏坐在那一动未动,背挺得笔直,脸上描着细致的妆容,一如往昔的端庄。
曲婆婆轻轻唤了声,“夫人?”
郑氏将衣摆理好,脸上挂上了笑容,“该来的总会来,走吧。”
曲婆婆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微微一愣却没跟上她的脚步,她仍想活命。
大理寺卿正在门前候着,郑氏来的时候,老太太正气得喘不过气。见她来了,老太太胸口起伏,气息不稳地责问道,“他们所说可都属实?”
郑氏嘲讽一笑,“母亲想听什么?真话还是假话?”
老太太气得一巴掌挥过去,却被郑氏一手握住,她盯着老太太的眼说道,“我的所作所为,母亲当真什么也不知?如锦是怎么死的,您自个儿心里最清楚。我对沈兮做的一切,您心里也有数,可您却从未阻拦,这是为何?”
老太太面色一白,脚下不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被银环接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这还是她心中的好儿媳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郑氏,爱也好恨也罢,郑氏都是温婉端庄的,此刻她的爱恨情仇都极浓烈,血淋淋地呈现在阳光下,那双往日眸光深沉的凤眸此刻正带着浓浓的讽刺。
大理寺卿特地前来带郑氏归案,公事公办地说道,“夫人可说完话了,请跟下官走吧。”
郑氏回头望了一眼这偌大的相府,朱门碧瓦,庭院深深,那个人终是没有来。
她突然就笑了,笑容灿烂宛如少女,眼里却流下泪来。
突然传来一声小女孩的软糯童音,带着几分急切,“母亲,母亲!”
沈妧一路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慌乱的丫头。她挣脱了老太太的阻拦直接跑到了郑氏跟前,一把紧紧抱住,一双明澈的大眼里并不明白面对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她的母亲要离开她了。
“母亲要去哪,带妧妧一起去!”
“傻孩子。”郑氏抚摸着沈妧的额发,细细将沈妧打量了遍,心里疼得厉害,眼神却愈发温柔,“往后要听祖母的话,不可再调皮捣蛋了。”
沈妧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郑氏撒娇,“我不要!我要跟母亲在一起!”
郑氏拭净了眼角的泪水,示意一旁的小丫鬟把沈妧带走。在沈妧的哭声中,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大理寺的马车。
车帘落下,遮住她的一世荣华。马车悠悠,她不禁想起过往,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郑雪乔去哪了呢?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她到底还是输了,输的彻底。
大理寺的牢房阴暗潮湿,只有一张发着霉味的床与她作伴。郑氏在这里待了三天,不吃不喝不动,问话一概不回答,只说要见自己的姑母。她毕竟是丞相夫人,大理寺卿不好用刑,僵持了三天,只得给她把人请来。
这三天来,她就坐在床上,仍极力维持着自己高贵美丽的表象,只是发鬓仍然变得散乱,面色苍白,保养得宜的容颜开始憔悴苍老,因许久未进食嘴唇干的起皮,一身华衣也变得暗淡,整个人显得落魄潦倒。
郑氏是被郑婉容的声音惊醒的。
“落得这般可值得?”眼里是满满的
郑氏连忙起身,奈何三天未进食身体虚弱,还未站稳就跌倒在地,粗糙的地面划破她手臂上娇嫩的皮肤。
她忍着疼痛挪到了牢门前,宛如濒死的鱼儿看见了大海,眼里闪着希望,“姑母,您救救侄女吧。”
郑婉容心疼她却无可奈何,“这事已经告到陛下跟前,你当我还能一手遮天?”
郑氏眼里的希望渐渐破碎,她扶着牢房门站起来,木刺扎破掌心却再无暇顾及。
“姑母若不救我,难道要我等死吗?”
郑婉容叹了口气,“你出嫁前,我是最疼爱你的。因为你心思细腻,做事懂分寸、知进退。我一直觉得你很像我,可你如今……”
见她如今境遇凄惨,郑婉容不忍再说她,到是想起了沈兮。
“那沈兮也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相助,竟想出这么个点子。她不亲自出面却是将诉状交给了老实本分的金吾将军,又递给了铁面无私的京兆府尹。这折子往陛下面前一递,你便是难逃死罪。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郑氏面色惨白,眼神飘忽不定,“难道再无回转余地吗?”
郑婉容未答她话,随着她眼里的光越来越暗,她才说道,“你若想活命,到有个法子,只是……”
郑氏眼神一亮,夹杂着惊疑的光,“只是什么?”
“去找沈兮。若她愿意放你条生路,你便还有活路可走。”
郑氏无力地跌坐在地,再无暇顾及地板是否又硬又脏,脸上满是嘲讽,“她如何会放过我,她巴不得我早点死吧!况且,您要我如何低三下四去求一个孩子!”
郑婉容眼神微闪,语中也带了些急切,“你如今还不明白吗?你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否则你要妧妧怎么办。”
沈妧是她的软肋,郑氏不由动摇了,她的孩子啊,她如何能让她在深宅大院之内独自挣扎存活。
此刻又听郑婉容道,“你以她母亲死因的真相为条件,让她放你一条生路。经此一事便可见她心思玲珑,定明白两害取其轻的道理。”
郑氏难以置信地望着郑婉容,有心惊肉跳之感。这桩事着实讳莫如深,她也不过略知一二,而她这位姑母远在皇宫,竟是了解的透彻。
郑氏彻底动摇了,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可我要如何能见到沈兮?”
郑婉容怜惜地伸手将她散乱的发鬓拨到脑后,“这事交给姑母,你只要不再轻举妄动,我总能保你一条生路。”
丞相夫人残害嫡长女一事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最后却渐渐平息下去,甚至大家后来谈起,都不知这位夫人最后是何下场。
一晃眼便是四年。
四年的时间沈兮成长了不少,身量渐渐拔高,已有超越采薇的势头。这四年间她被迫一直待在山庄里,不曾放弃对心法的研究,竟已有小成。只是尚不能控制自如,有时内力会不受控制的从筋脉运转至手心,从而导致她毁坏了许多物品。
比如采薇前两天刚搭的葡萄藤架子,沛姨上个月新给她裁制的夏衣,就连锅碗也不曾幸免。
这段时间她自然也没有放弃寻找出口,奈何阵法这种东西着实玄妙,她探索了整整四年竟一点破绽也寻不着。
这里唯一的好处便是藏书着实丰富,沈兮从藏书阁找了好些关于塔尔族的书籍进行研读,渐渐地对这个神秘地部落有了些了解。
正值春末夏初之季,沈兮着了件单衣在院子里读书。采薇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气还没喘过来就急急忙忙地说道,“小姐,外头有人打架了!”
“打架就打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沈兮翻了一页书继续津津有味地读着。
采薇一把夺下她手里的书,喘了两口气才说:“这回不是那些农人,是个女人,穿黑衣戴帷帽,剑都没出鞘就把那群人打趴下了!”
穿黑衣戴帷帽的女人?沈兮瞬间来了兴致,“走,瞧瞧去。”
沈兮这些年内力进步神速,可她空有一身内力却不会使用,她脑海里常常浮现出云锦矫健的身姿,屡次尝试夺以失败告终。
采薇兴冲冲地领着沈兮去看热闹,一路走过去,田里空无一人,大家都聚集在一座茅屋前,传来阵阵喝彩声。
那黑衣女子正以剑柄抵着一大汉的胸口,剑柄似有千斤重,大汉脸色发白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不支倒地。随即想起一阵喝彩声,大汉的脸又瞬间涨的通红,却是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女子将剑收回,回转过身,黑色的纱罗随之晃动,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下巴。
沈兮微眯了眼,唇角不自觉勾勒出一丝笑意。有趣,当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