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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毅这几天都是宿在武学的学生舍馆里,昨天家里专遣了下人来,怎么说的来着?
“太太说,明儿姑太太要来咱们侯府,让您明儿上完课早点回来。”
夏承毅回想了下,对,是这么说的。
武学的骑术课场地在外城,离安南侯府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因此上午上完了一个时辰的骑术课,夏承毅就请了假,骑着马急忙慌地赶了回来。夏承毅五六岁的时候能记着些事儿,他记得那时候姑母是很疼爱他的,心里头自然就觉得亲近,加上他在武学里和同窗学了点不拘小节的作风,既回来了,就想着先问声好再去洗澡换衣,反正都是自己家里面的人嘛。
此时的夏承毅僵硬地站着,僵硬地撇过头求助自己的娘:“娘……”,其余的却说不出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会有个粉雕玉琢、干净漂亮的表妹在啊!
平辈见礼按长幼,薛云晗行了一礼:“见过二表哥。”,却见刚刚还插科打诨的二表哥像被定住了似得,麦色的两颊竟然都可以看出有可疑的红云渐渐蔓延到了耳根,他站在那里既不言也不语,只呆呆地看着林氏。
薛云晗不解,眼睛越发在夏承毅和林氏身上来回地转。
夏承毅觉得,他的惆怅无人能懂啊……
他不禁慢慢地的退后两步,下意识地举起一边胳膊,闻了闻腋下……然后又举起另一边胳膊,也闻了闻腋下……
咦,好大的汗味!明明平时和同窗们都觉得这是男子汉的味道的。
夏氏先还不明白侄儿怎么突然窘迫起来,这会儿也转过弯儿来了,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和林氏对视的眼神里带了点戏谑。
林氏的大儿子夏承磊随了父亲,颇有点少年老成,二儿子却因为没有承爵重担,是个性格活泼跳脱的,自来和林氏十分亲近。说的粗俗点,这小子就是撅一撅屁股,林氏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把你们小孩子拘在这里听我们说话也是无趣,”林氏拿起茶杯的盖子佯撇浮沫,实遮笑脸,“晗晗,叫张嬷嬷伺候着你到咱们园子里的寻英舫去玩,好不好?咱们府里西院的大姑娘只比你略大一点,我已经叫人去请了,你们表姐妹好生亲近亲近。”
寻英舫既可以钓鱼,又可以赏花,对这样十来岁的小姑娘来说最适合不过。
薛云晗看夏氏点了头,就笑着说:“舅妈说的自然是好的。”
夏氏看一眼儿子,喝一口手里端着的祁门红茶压压惊……不,压压笑,“承毅,你表妹难得来一趟,你平日里宝贝似的搜罗的那许多好玩的物件,还不赶紧回你院子里拾掇一下,拿出来给你表妹和大妹妹献一献宝。”
夏承毅得亲娘搭救,连连道:“娘说的是,我这就回去拿!”
然后头也不回,飞也似的跑了。
林氏心里觉得好笑,很想涮一把平时皮糙肉厚的二儿子,却到底怕伤了这半大小子的自尊。
夏承毅不如老大早熟,他现在刚好是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姑娘小子有所不同的年纪,要说对薛云晗这样小的姑娘有什么想法那是再不能够,只是人家小姑娘干净漂亮,他却邋里邋遢,一时间自己把自己给臊住了。
张嬷嬷从当小丫头起就伺候夏氏的母亲先安南侯夫人,如今老主人唯一的外孙女回来,她自然格外尽心,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给薛云晗介绍:“二老太爷和咱们老侯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极好的,从前老侯爷还在的时候,两边就没分家。如今咱们府里东院西院一道排行,一共五位少爷,一位小姐。”
薛云晗心里一动,安南侯府只有一位小姐?那她应该知道是谁了,没想到上辈子是表亲,这辈子还是表亲,这缘分。
安南侯府是本朝开国时就建的府,之后百来年又经过了几代人的翻新和改造,府里的园子在京里也十分拿得出手,寻英舫建在这园子里的小滟湖边上,远看就像是一艘精巧的两层大船泊在岸边,船上有厅亦有屋。
候着的夏府丫头俱都屈膝行礼,领头的道:“屋里边已经烧了炭炉,备好了瓜果点心,只是这儿是园子的东边,西院离得比东院略远,大小姐还没到,要不请表小姐先去里边儿坐一坐罢?”
人家是专过来陪自己的,薛云晗当然等一等也无妨。
这一片是以花造的景,小滟湖的边上沿着鹅卵石小径种满了各个时令的花木,和来时相反方向的那一端,层峦叠嶂的假山石旁一株梅花开得热闹,粉淡朱浓,疏影横斜。
她记得,梅花是父皇最喜欢的花。
薛云晗睹物思人,心头惆怅,向张嬷嬷笑道:“前面那株梅花开得挺好的,我过去看看那花儿,表姐来了嬷嬷喊我一声就是。”
几丈远的地方,有什么事一声吩咐立马就能到,张嬷嬷笑着应是,由着薛云晗扶着南朱的手过去。
宫里有一株梅花是父皇年轻时亲手所植,每年冬天都开的花团锦簇,她有一回摇晃树枝想让那株老树下飘飘洒洒的花瓣雨,父皇还训斥了她呢。
她父皇总是说:“梅花是花中隐士,百花都爱争暖春,它却偏偏喜欢寒冬,哪怕零落成泥,也还是一腔清气。”父皇那时候摸着她的头,“虽然品相柔婉,却随性不羁,其实比许多人都要快活。”
她那时候不懂,如今再想要听却难如登天了。
这株梅花树和她父皇亲种的那棵恰好是一个品种,色红如玫瑰,复瓣似鸟羽,只不过宫里那棵树种在空旷之地,这一颗却是在假山石边,旁边还有许多别的常绿树木。
薛云晗伸手想摘一朵梅花,手举起来刚够到,就听到假山那头传来女子抽抽搭搭的哭声。
薛云晗所站的假山这一头的地面是铺的鹅卵石,她今天穿的是硬底靴,走在上面很容易会就发出达达的响声,哭泣的女子应该是在薛云晗过来之后才到的假山对面的。
在这种地方哭,必定是有难言之事,如果狼狈哭相叫陌生人看到,看的被看的都是尴尬,这下倒是不好动了,薛云晗向南朱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想站一站等对面的人先离开。
那头的姑娘啜泣了几声,抖着声音说道:“怎么办,好像是……好像是……有了。”
“总共也才一回,竟然就有了?”虽有惊奇之意却语气平淡,说话的是个男子,是薛云晗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个高岭初雪一样的人,说着的却是这样的事,薛云晗只觉得,好似一声惊雷入耳,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