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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彭长宜赶到亢州酒店的时候,江帆和卢辉正在说话,见他一个人进来,江帆愣了一下没有问,彭长宜也就没有跟江帆解释丁一为什么没有来。
卢辉说:“今天省委调查组走了,据说没有查出这次选举中有任何违法违纪的现象。”
其实,省委来调查组专门调查周林落选的事,彭长宜早就知道。他甚至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找到他,问起那几天他失踪的事,他会怎么说,但是,没有人找他。对自己送出去的那几封信,他也只是怀疑和这次选举有关,但是信的内容他始终不知道。
其实,黄金当着他的面打开信后,问过他知道这信的内容吗?他说不知道,如果自己稍稍表示那么一点好奇,他也可能就知道信上写的什么了。他没有那样做,既然是机密,就有他不该知道的理由。
王家栋不但自己封好了信封,甚至给了他打火机,这一切都强调了保密性。另一方面也是在保护彭长宜,如果彭长宜能够悟到他的良苦用心,就不会去刻意探究,那么他就是个聪明人,也是可塑之才,彭长宜自己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应该没让部长失望。
江帆说:“孙主任会失望吧?”
“有点,这次省委调查组来他表现的很积极。”卢辉说道。
彭长宜给两位老兄满上酒,说道:“今年调班子会不因为北城而提前?”
江帆笑了,说道:“你是组织部长的大秘,应该问你。”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老婆还说我是市长跟班的呢。”
江帆笑了,说道:“看阵势会是这样。”
北城区政府一把手张良肝癌晚期,尽管已经住院好长时间了,但是作为市委不能因他住院或者说康复的希望小而免职的,这样做有失人道。所以北城的党政工作目前朱国庆是双肩挑,主任位置的人选始终是悬而未决。越是悬而未决的事,就越发引人关注。
别说是北城,现在任何一个位置都会有许多人关注,这也是目前官员体制的一大特色,是县乡级官场的过度竞争造成了。因为县乡干部是中国干部群体中数量最多最庞大的一部分。所以,一旦有位置空出,就会被许多双眼睛盯住。姚斌就是其中的一个,任小亮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彭长宜在想,这个主任如果从北城内部产生的话,会有一个副科的位置空出来。
卢辉听彭长宜问北城班子的事,就笑着说道:“看来长宜有想法了。”
彭长宜说:“这个想法不敢有,只是好奇。”
江帆看着彭长宜说道:“有,才正常,没有,就不正常了。”
彭长宜想起第一次在中良吃饭时江帆对他说过的话:权力场,永远都是男人最向往的职场。的确是这样,人们坐在酒桌上最乐于谈论的话题就是谁谁上去了,谁谁下去了,往往以对权力的占有来判断这个人的成功指数。
所以,尽管官场的路坎坷险峻,总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前赴后继的奔走在这条路上,去的人络绎不绝,回来的人却为数不多,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职位对权力追逐的脚步,所以江帆才说这是“正常。”
江帆又补充了一句:“兴许亢州甚至是整个锦安都会提前进行。”
“就因为一个北城?”卢辉问。
江帆说:“那到未必。”
江帆的话很有深意,周林被选掉,势必将拉开锦安市委和亢州市委的博弈,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翟炳德和樊文良的博弈。
樊文良不按组织意图办事,公开挑战组织权威,不能不说是对翟炳德的冒犯。无论是什么原因,周林被选掉都是事实。即便是在选举中没有违纪违规的现象,也说明樊文良控制政治局面不力。
卢辉又说:“北城主任人选是焦点啊!”
“不光是这里,下面还有一个年龄到站的党委书记,另外,还有我们的省级开发区,这个班子也是要重新组合的。”
“这个开发区应该是处级单位吧?”卢辉说。
“副处。所以说今年应该是干部调整的大年,会有许多机遇和位子。”江帆说道,端起酒杯,跟他俩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
卢辉看了看彭长宜说道:“像小彭这样有机关工作经验又有学历的年轻干部应该放下去了。”
江帆说:“放下去是一定的,就看放到什么地方了。”
卢辉说:“小彭,你天天跟着部长转,没给部长提提。”
彭长宜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哪有资格跟领导提要求啊?就指望着你们两位老兄提携了。”
江帆说道:“你是部长的红人,除去樊书记,谁提携你都不好。再说,我不搀和人事安排,在亢州也没有仨亲俩好的,你们算是跟我关系最近的了,但是目前你们用不到我。”
江帆这话说得很实在,没有任何的委与虚蛇。
卢辉说道:“我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把我放下去。”
“你呀,就等着接班吧。”江帆说道。
“不谦虚的说有这种可能,因为我最听话,但不排除锦安市委派人的可能。”卢辉似乎很自信。
其实,他们三人在一起谈话从来都是这样开诚布公,不隐瞒自己的任何观点。
卢辉起身去卫生间,江帆趁此机会问彭长宜:“你就没想法吗?”
彭长宜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说一点想法没有那是假话,但是我不好跟部长提,毕竟更给我提了科长,一切顺其自然吧。”
江帆想了想说道:“我刚才的话你别介意,你的问题如果王部长不主动提出来我是不适宜提的,那样有到别人园子里摘桃子的嫌疑,对你将来的发展也不利。”
彭长宜笑了一下说:“您不用解释,长宜懂。”说着就喝干了杯里的酒。
“我估计部长不会留你了,今年干部调整面积会很大,又要成立一个开发区,每个优秀的干部都会有机会。”
其实,彭长宜尽管嘴上说:“顺其自然”,他也早就动过下去任职的心思,正如他说得那样,如果部长不主动安排,他是不会去找他的。争取是积极主动要求进步的表现,但是如果时机不对这份主动就会给自己造成被动,甚至永远都会被动。
在官场上,有的时候不争就是争,争就是不争。特别是在选择的关口,更要处处小心不能乱了阵脚。自从上次王部长知道江帆请客的事后,彭长宜现在和江帆接触都是小心的,好在江帆明白其中的道理,尽量避讳。
这时卢辉从外面进来,关严门后说道:“这个地方以后真要少来了,王圆那小子又在这儿呢。”
江帆笑着说道:“不是少来,是以后要经常来了,甚至要创造条件来。”
卢辉和彭长宜都没听懂他这话的含义,卢辉说:“怎讲?”
“这个宾馆承包到期了。”
彭长宜恍然大悟,这么说王圆盯上了亢州宾馆。还没容他说出口,卢辉说:“他该不会是动了这个心思吧?”
“一切皆有可能。”江帆说道。
“这个可是范主任的侄子在承包呀?”卢辉担心地说道。
“承包不下去政府当然要换人。”江帆吃了一口菜说道。
“嗨,谁干都不好干,如今这些人吃了饭不给现钱,全都是欠账,没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还真经营不下去。”卢辉又说道。
江帆意味深长地说:“王圆不怕。”
的确是这样,王圆有自己的公司,每年迎来客往的钱都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自己经营一个宾馆当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日后在这个宾馆,江帆几乎身陷绝境,如果不是彭长宜和丁一,江帆的仕途可能最终结束在亢州。
江帆说道:“前两天我刚签了字,准备给他结一部分饭费,这也是市长办公会上决定了事,你们猜怎么着,居然还有五年前的账单,这笔钱我没有签字。后来范主任找我,跟我哭了半天穷,我说等我们商量一下再说吧。”
彭长宜明白他所说得商量极有可能不是跟副市长商量,而是跟樊文良商量,这种商量可能是非正式的,但肯定会交换意见的。
江帆最大的成功就是甘当小学生的姿态,本来有很多属于市长权力范畴的事,他也喜欢和樊文良沟通,深得樊文良的赞许。这也为他的成长,为他站稳脚跟打下了基础。世上有几个像周林这样的政治白痴,刚一上来就十八般兵刃全都亮了出来,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吃几两干饭的,在两军对垒中过早暴露目标必败无疑,在政治斗争中也是大忌。
三人今晚喝了两瓶白酒,论酒量江帆不及彭长宜和卢辉,所以脸就红了,说话时舌头也有些僵硬。
卢辉说道:“长宜,你送江市长回去吧,我回家。”说着,就向彭长宜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彭长宜问江帆回哪儿,江帆说办公室。
彭长宜愣住了,说道:“干嘛不回住处?”
江帆说:“我的车没在,小许的母亲病了。”
彭长宜扶着江帆回到了办公室,赶紧给江帆泡茶。
泡茶的时候他们不由而同地想起一个人,江帆说道:“丁一怎么没参加?”
彭长宜一愣,才知道自己没跟江帆汇报丁一的事,就说道:“我到楼上后,她的宿舍锁门,办公室也没有她,要不,您再弄个呼机吧?”彭长宜故作玩笑地说道,他隐瞒了丁一和小狗的事实。
江帆笑了,说道:“给你和卢辉没事,要是给了丁一估计你们耳根就不清静了,肯定会有人说闲话的。”
彭长宜借着酒劲,斗胆地问道:“您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喜欢跟不喜欢没有区别,丁一这样的女孩子生下来就是让男人喜欢的,不过你给我听清楚,我永远都不会对丁一怎么样的,用党性担保。”
彭长宜看着江帆红红的眼睛,说道:“我信。”
“对了,五一期间研究生班有面授,你别忘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还行,您这酒没多喝,还能记着这事。”
彭长宜听了江帆话,报考了省京州大学在职研究生班的产业经济专业,江帆则报考北京人民大学的在职研究生,主修国际经济学。在职研究生的授课时间大部分是利用节假日进行,平时以自学为主。
当时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江帆和彭长宜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就是学经济,因为以后的干部如果不懂经济必然会落伍,所以他们都瞄准了经济。
彭长宜笑着说:“开始是有些不同意,唠叨说这么大岁数还上什么学,我也懒得跟女人解释。”
彭长宜说得是真话。当他让沈芳给他支钱交学费的时候,沈芳的确唠叨了半天,但最终还是会拿出钱的。
彭长宜又补充说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跟她吵,她只要一唠叨,我就不言语。我一不言语,就表明我不高兴了,她也就不唠叨了。”
江帆说:“羡慕你啊,还有人唠叨你。要知道,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副健康的身体是男人最好的幸福。唉——”江帆叹了一口气,头靠在背后的软椅上,说道:“明天,又是我回北京谈判的日子。”
彭长宜一愣,知道触动了江帆的心事,说道:“既然嫂夫人不愿意离,那就别离了,这样对孩子不好。”
江帆仰头看着天花板,然后又看着彭长宜说道:“长宜,你的孩子也是女儿吧?”
彭长宜点点头。
“女儿跟爸爸有一种天生的依赖,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可是我的女儿却只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却无法继续爱她了……”江帆说不下去了。
彭长宜心里一咯噔,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地说:“江市长,您……”
江帆揉揉眼睛,强笑了一下,说道:“是一次意外交通事故,对我打击很大,这两件事加在一起,我就无法原谅她。”
尽管江帆说得很轻松,但是彭长宜还是觉出拥堵在江帆心中的巨大悲痛。
彭长宜震撼了,他只知道江帆在闹离婚,他女儿的事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了江帆的对面,一时竟找不到话说,不知该怎样安慰江帆。
这时,江帆手颤抖着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彭长宜赶紧从茶几上拿过打火机,给他点着手里的烟。
彭长宜知道江帆是不抽烟的,他只在心情特别烦闷的时候才抽上一两口,一根烟都抽不完。江帆吸了两口烟,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脸也憋的通红。
彭长宜见江帆被烟呛的直流眼泪,就从他手里拿过香烟,摁灭在烟灰缸中。彭长宜知道酒犯心事的道理。
明天江帆回北京,进行每月一次的离婚谈判,不得不面对不想看见的人,现在他又想起了女儿,自然心里会不平静。
也可能是香烟刺激的他,使他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说道:“长宜,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江帆的眼睛充满了痛苦,他看着彭长宜,似乎彭长宜的脸上写着他要的答案。但是,很快就黯淡下去了。
彭长宜的心揪紧了。要知道,江帆,有着令人羡慕的一切。良好的学识,国家部委出来的干部,幸运的成为亢州代市长,年轻有为,没想到他除去这些光环之外,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长宜,来,认识一下我女儿。”说着,他站起身,带头走进了里面的卧室。
在亢州,彭长宜算是江帆走的比较近的人了,但是彭长宜从来都没进过他的卧室。江帆坐在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相框,凝视了一眼说道:“长宜,看看。”
彭长宜接过相框,立刻被上面的小女孩打动了。
这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长的粉妆玉琢,就像年画里的福娃宝宝一样,胖乎乎的小脸蛋,有两个酒窝,呲着两排整齐的小乳牙,正笑嘻嘻的看着他。尤其是那两只乌黑发亮有着长睫毛的眼睛,像极了江帆。
彭长宜的心动了一下,他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小天使,竟然和父母天地相隔。他不敢继续看下去,相信任何一个做了父亲的男人都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